撲通一聲,嚴培砸在沈嘯身上,頓時齜牙咧嘴:“我的媽——”
四五米高的地方掉下來,原本是摔不死他的,何況地下的草皮居然十分厚,摔上去倒像一層地毯。問題在于,他是光溜溜掉下來的,好死不死的,把重要部位磕在沈嘯的大腿上。
“怎么樣?”沈嘯雖然做了人肉墊子,但他自我保護的能力比嚴培還要強一些,雖然也摔得后背隱隱生疼,但并無大礙,立刻坐起來要檢查嚴培的傷處。
“還,還好——”嚴培捂著雙腿之間死不撒手,“幸好沒,沒磕在你膝蓋上……”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幸好海水太涼,幸好他當(dāng)時沒別的想法,要是硬著來這么一下,估計現(xiàn)在就要生不如死了。
沈嘯尷尬之極,但是擔(dān)心嚴培,還是執(zhí)意要看看:“真的沒傷到?讓我看看。”
雖說沒那么厲害,但嚴培腦門上也是濕漉漉一層,因為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海水,沈嘯就更加擔(dān)心,硬把嚴培的手掰開,握住了那個倒霉的小可憐兒,細細檢查起來。然后才檢查了一半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這家伙果然沒事,因為——硬了。
“哎喲……”嚴培靠在沈嘯肩膀上裝死,“剛才沒覺得,現(xiàn)在很疼了……”
沈嘯面紅耳赤地把手縮回來,推開嚴培:“沒事就起來吧。”
嚴培撇撇嘴,一面慢吞吞地爬起來,一面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嘟囔:“起來還不一樣,總歸沒衣服穿……”
沈嘯立刻像冰雕一樣定在了那里——沒錯,現(xiàn)在兩個人都是光著的,□,坦誠相見。沈嘯幾乎能感覺到嚴培的目光是有形的,在他腰以下來來回回地掃。
“你——”沈嘯氣結(jié),也只能把身體轉(zhuǎn)開,不過這一轉(zhuǎn),他就看見了那巨大的基路伯,“這是——”
“在伊甸園的東邊安設(shè)基路伯和四面轉(zhuǎn)動發(fā)火焰的劍,要把守生命樹的道路。”嚴培聳聳肩,從后面摟住沈嘯的脖子,吊在他身上,“這里是伊甸園,我們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地方,居然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只不過進是進來了,能不能出去——就得看命了。”
“劍?”沈嘯環(huán)顧四周,“劍在哪里?”
“剛才我把頭伸進來的時候還看見的。”嚴培猜測,“我懷疑那也是個開關(guān)吧,光幕似乎就是由劍上射出來的火光組成的。”現(xiàn)在基路伯頭頂上已經(jīng)沒有那把懸空轉(zhuǎn)動的劍了。
天空仍舊是那黯淡的光幕。嚴培咽了口唾液,低聲說:“你說,會不會光幕消失之后,海水一下子灌下來……”
沈嘯沒回答,只是默默地摟住他的腰。兩人并肩站著,一起仰頭看著天空。當(dāng)然也不無可能,光幕消失的同時就是海水的傾瀉,畢竟在連續(xù)兩顆魚雷轟擊之后,伊甸園會不會有什么損壞也未可知。如果真是那樣,他們也只能認命了。
光幕終于轉(zhuǎn)為灰色,后面卻漸漸透出了碧藍的天空的顏色。嚴培和沈嘯同時松了口氣,沒有海水劈頭蓋臉地下來,他們大概已經(jīng)不在海底下了。
“看這個。”嚴培用光腳丫在草地里踢了踢,腳趾夾起一顆紅色的晶瑩石頭,“紅瑪瑙。上帝在伊甸園的地上灑滿了黃金、珍珠和紅瑪瑙,多找點,咱們就發(fā)財了。”
沈嘯哭笑不得:“你什么時候這張嘴能老實一點?”明明是用腳趾頭去夾起來,明顯就是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卻偏偏要說得自己像個要錢不要命的財迷。雖然他知道嚴培是想宣泄一下緊張的心情,但一定要用這種方法嗎?
“容易啊——”嚴培賊笑著往前伸伸頭,騰出一只手來指指自己的嘴,“堵上就老實了。”
沈嘯難得發(fā)氣:“早知道帶一只襪子進來給你堵上!”
嚴培嘻嘻一笑,全不在意,只是轉(zhuǎn)回頭去看著身后。剛才是光幕的地方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灰蒙蒙的,看起來像是一團迷霧。他伸手想去摸摸,卻被沈嘯一巴掌打了下去:“小心點!”剛才外面是海水,誰知道現(xiàn)在外面是什么。
嚴培摸摸手背:“輕點……”
沈嘯瞪了他一眼,到底還是伸手握住他挨了一下的那只手:“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要亂動!”
嚴培老老實實地站著,只是嘴里不停:“其實我覺得這里應(yīng)該沒什么要人命的機關(guān),畢竟是傳說中的樂園,如果處處危機,亞當(dāng)和夏娃也活不了那么久——哎,你怎么自己伸手摸啊!”
沈嘯已經(jīng)收回了手,沉聲說:“我比你仔細一些。”看著嚴培就是莽莽撞撞的。
“我很仔細了!”嚴培抗議。倒斗的人,粗心大意是活不長的。
沈嘯沉下臉:“仔細?仔細你會就這么跟著邁克跑了?”
嚴培閉嘴了,半天撓了撓頭:“別說,這次還真是沖動了,總覺得不逮著他就沒法過日子。六十五萬人呢,搞不好就……還不知道現(xiàn)在海底城怎么樣了……”
沈嘯也微微嘆了口氣。還能說什么呢?現(xiàn)在他們連自己在不在地球上都拿不準了,還能管得到海底城嗎?
“應(yīng)該還是在地球上吧……只不過是不同的空間?”嚴培撥弄著濕漉漉的頭發(fā),“你剛才摸到什么了?”
“什么也沒有摸到,就像一團霧氣一樣,陰濕發(fā)涼。”正因為什么都觸摸不到,才讓人害怕。
“要是再往前伸伸手呢?”嚴培四處看了一下,“有根樹枝什么的就好了。”
不遠處就是樹林。嚴培不認得那是什么樹,葉片似乎跟他見過的植物都不一樣。樹并不高,沈嘯輕而易舉就折下了一根長枝,拿著回到原來的地方,把樹枝又探進霧氣里。不過幾分鐘后他就收回了手:“什么都沒碰到。”
嚴培搶過樹枝:“我試試!”他更膽兒肥,一下子連整截手臂都伸了進去,嚇得沈嘯一把將他拽回來:“小心!”
“樹枝掉啦!”嚴培縮回來的手里空空如也,“不過確實好像什么都沒有——我去撿回來!”
“你老實點!”沈嘯一手扣住他,“不要撿了!與其研究這個,不如去看看里面還有什么東西。”
嚴培只好放棄了鉆進迷霧里去撿樹枝的想法,一邊被沈嘯拉著走,一邊還嘀咕:“我真覺得好像有點什么不一樣……不過也可能只是我的錯覺……”
沈嘯無奈地看他一眼,只恨身上找不到什么東西能堵住嚴培的嘴。有那么一瞬間他真有沖動用自己的嘴去堵,不過這想法在腦海里閃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空氣的溫度在二十度左右,地上青草茸茸,樹林郁郁蔥蔥,還有清澈的溪水流過。嚴培情不自禁地低吟:“夾岸數(shù)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除了沒有落英,還真的很像《桃花源記》里的情景。這一片樹林里全是同一種樹木,確實是“中無雜樹”。
“你認識這是什么樹嗎?”
沈嘯皺眉:“有點像蘋果樹,但又不一樣……”
“嗯,英雄所見略同。”嚴培也覺得這葉子有點像蘋果樹,但明顯比蘋果樹的葉片要大得多,“嘿,是不是夏娃偷吃的智慧之果?”
沈嘯苦笑:“我不知道。”
嚴培又用光腳丫從草里踢出點東西來:“你看,這個其實不是珍珠。”
雖然那東西看起來很像珍珠,圓圓的,有珍珠的光澤,但是放在手里捏一捏就知道,比珍珠要涼還要硬。半透明的,倒有點像水晶。
“沒準又跟硅有關(guān)。”嚴培隨手扔了,“當(dāng)初看《圣經(jīng)》的時候我就有點奇怪,說上帝在伊甸園的地上灑滿了金子、珍珠和紅瑪瑙,其中金子和瑪瑙都是礦物,灑在地上很正常。可是珍珠是生物體內(nèi)形成的,伊甸園里沒提過有珍珠貝一類的生物,為什么會灑滿了珍珠呢?你看中國的寶石里,還有一種叫做車渠,就是一種碩大的白色貝殼。但是《圣經(jīng)》里沒有提到過,倒是頻繁地提到各種水晶類礦石。原來此珍珠非彼珍珠也。”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嚴培摸著下巴,又開始端詳眼前的樹林,“《圣經(jīng)》里還說,伊甸園里有各種樹木,開滿各種奇花異卉,樹上的果子還可以做為食物……為什么我們看見的樹木卻只有這么一種呢?果子又到哪里去了?”
沈嘯想不出來:“也許現(xiàn)在不是結(jié)果的時候?”
“當(dāng)初亞當(dāng)和夏娃可是一直都有得吃啊……”嚴培搖頭,“如果有一段時間不結(jié)果,這倆人豈不餓死了?除非……嗯,除非那些果實就是為了他們結(jié)的,既然沒有他們,也就不需要結(jié)果了。”
沈嘯微微皺眉:“什么意思?”
“比如說你養(yǎng)只貓,當(dāng)然要給它準備吃的,可是如果不養(yǎng)了,難道還要天天準備貓糧嗎?”
沈嘯后背無端地涼了一下:“你是說,這些樹林其實就像是飼養(yǎng)用的自動食槽……”
“唔,差不多吧,只是更高級一點,還可以換著口味吃……”嚴培聳聳肩,嘆了口氣,“聽起來真是不太美好啊。不過更不美好的是,我們現(xiàn)在沒得吃了……你餓嗎?”
沈嘯怔了一下:“還好吧……”
“可是我有點餓了。”嚴培苦著臉摸摸肚子,“海水太冷,食物消化太快……”
沈嘯嘆了口氣:“再往里走走,看看有沒有什么吃的東西——”他的話沒說完就消聲了,嚴培瞪著前面,喃喃地說,“這個,這是吃的,還是來吃咱們的?”
樹林在前面出現(xiàn)了盡頭,一條小溪從眼前流過,對面就是大片平坦的白色石板地,但是在那上面,立著一排排碩大的透明柱子,在每根柱子里面,都封著一只怪物。
“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嚴培喃喃自語,最后兩個字已經(jīng)無法抑制地上揚,幾乎是在尖叫了,“媽的,這玩藝怎么會出現(xiàn)在伊甸園!”
沈嘯一把捂住嚴培的嘴,拖著他閃到一棵樹后:“安靜!那些東西——是活的!”他剛才清清楚楚地看見,離得最近的柱子里的那只怪物,動了一下。
那怪物在人的身體上居然有三個頭:人頭、牛頭和羊頭。幸而那身體非同一般地大,才勉強把三個頭全部扛住了。嚴培覺得自己像在夢囈:“阿加雷斯,七大罪中的‘淫-欲’,他是有三個頭的惡魔,分別為人,牧牛和小羊的頭。他的樂趣是引人酗酒或賭博,他驅(qū)使那些靜止不動的人,并將逃亡者帶回。他教授世上存在的任何語言與管樂,據(jù)說他有能預(yù)見未來的能力,能道破世間的所有謎題……我的上帝……”
沈嘯不敢相信地看著那怪物:“你說那東西能預(yù)見未來?”
“不……”嚴培抱住腦袋,“那只是傳說,但是七十二柱魔神居然真的存在……我這才明白伊甸園里為什么有各種飛禽走獸,就是用來拼出這種怪物的……所羅門……他說不定就是上帝在人間的化身之一,七十二柱魔神,只不過是他拼出來的許多種怪物中的一部分而已。伊甸園,分明是一個實驗室。”
沈嘯先是微微松了口氣,隨即就皺起了眉,四處看了一圈:“可惜槍都扔在外面了。”他們現(xiàn)在手里是一點武器都沒有。
嚴培卻在瞇起眼睛仔細地看著那些東西:“這玩藝應(yīng)該是被封在里頭的吧,柱子是中空的,倒像個超大號的玻璃罐子。哎,你看那東西身上好像有根管子,跟柱子聯(lián)在一起……”
“……是。”沈嘯觀察片刻,點了點頭,“有點像——臍帶……”
“走近點看。”嚴培膽子立刻大了,“既然還要靠臍帶連著,那這東西應(yīng)該是出不來的。”
沈嘯不敢大意,把他掩在身后,試探著走出了樹林。不過嚴培說得完全沒錯,這些透明的柱子其實是中空的,就像一根根封閉的管子,只是管壁很厚。那根臍帶一樣的東西似乎是管壁的一部分,另一端聯(lián)結(jié)在里面的怪物身上,而那些怪物的眼睛全部是閉著的,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座座雕像。
“活的?”嚴培繞著一根柱子走了一圈,懷疑地回頭看著沈嘯。
“我看見它動了一下。”沈嘯很肯定。
“看這皮毛不像是真的啊……”嚴培湊上去摸了摸,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些柱子竟然像是用純凈的大塊水晶打磨成的,光滑無比。
“要是標(biāo)本的話,不該是活的啊——”嚴培嘟囔著敲了敲,“倒是動動啊。”
“胡鬧!”沈嘯一把拉下他的手,“萬一刺激了這些東西怎么辦?”這些怪物里還有長著獅子身子或者老鷹爪子的呢,萬一鬧醒了誰知道是什么后果?
“還不知是真是假呢……”嚴培嘟囔著,不過還是老實了下來,兩人拉著手在這些柱子之間穿行,挨個兒看起來。
“我怎么覺得,這些頭不像是縫上去的……”柱子遠遠不止七十二根,各種各樣的怪物簡直層出不窮。越到后面,就越有一些四不像的東西出現(xiàn)。
“看那個——”嚴培指著一根柱子,里面是一條真正的人魚。金發(fā)披在白凈的肩頭,面容安詳美麗,如果不是該生著耳朵的地方生著鰓裂,簡直可以去當(dāng)選環(huán)球小姐。但是這美女的下半身卻是條青灰色的魚尾,鱗甲清晰可見。
嚴培整個人都趴了上去,恨不得把腦袋伸進去看:“這腰上半點接起來的痕跡都沒有啊……”
“那個可能能解答你的疑問。”沈嘯把他的腦袋轉(zhuǎn)向另一邊,那里的一片柱子中間封的都是一團奇形怪狀的肉塊,同樣有透明的臍帶把它們與水晶柱壁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其中有一塊既像人又像魚,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鱗片,“應(yīng)該是通過剪切基因片段制造出來的新胚胎……”
“果然是個實驗室,一半是半成品,一半是成品。”嚴培揉了揉胸口,“這上帝天天在這里頭忙活什么呢?看著不惡心么?”
“科學(xué)研究,顧不上惡心。”
嚴培笑起來,晃了晃沈嘯的手:“你現(xiàn)在也會說笑話了啊?”
沈嘯淡淡一笑:“苦中作樂吧。”
嚴培更樂了,連那種隱隱的惡心都忘記了:“你說,上帝在這兒把各種動物的基因切來切去粘來粘去的,到底想干什么?”
沈嘯想了想:“你不是說過么,為了制造出適宜它們寄居的身體。”
“說不定神話里那些怪物都是他制造出來的也未可知……”嚴培喃喃地說,“什么人面鳥身的塞壬啦,什么百頭巨蛇啦,什么奇美拉啦,什么獅鷲獸啦,沒準都是這里流出去的。哦,還有那什么牛頭人身的怪物米諾陶……這究竟是做了多少東西啊?”
沈嘯一邊聽著他說話,一邊拉著他的手慢慢往前走。這些水晶柱子雖然多,但終于也走到了盡頭。這里與小河對面完全不同,更像是一個巨大的陳設(shè)臺,地面看起來像是石板,但沒有接縫渾然一體。在那些水晶柱子盡頭,又是灰色的迷霧。
“看來走到頭——”嚴培話還沒說完就叫了起來,“你看!”
石板地面上,有一根樹枝,在干干凈凈的地面上格外顯眼。附近沒有一棵樹,而這根樹枝還是新鮮的,看起來像是剛剛折下。
“這是——”嚴培倒吸了口涼氣,“這明明是我們在那邊折下來……”就是他拿來試探迷霧并且失手掉了的那根!
“從那邊出去,掉到這邊……”嚴培頹然苦笑,“沈嘯,我們出不去了。這是個扭曲封閉的空間,無論我們從哪邊出去,最后都會回到這里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