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在半分鐘內,就淹到了嚴培的腰間。通到海景長廊的那扇安全門,剛才是巴不得它不要關上,現在卻又后悔沒有讓它關上。最多再有一分鐘,海水就會把這兩段長廊全部淹沒。
嚴培深吸一口氣,極力在腦海里思索海底城的區域圖。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條長廊再向前數百米,是有一個緊急出口的。不是那種停泊了救生艇的大型逃生通道,而是準備了一套潛水服的單人出口。
波塞冬的這種潛水服,配備了供氧器不說,還有一個動力推進器,真用起來,在水中會像一枚小魚雷一般。如果沈嘯能夠從那里穿上潛水服游出來,而自己從海景長廊的破損處游出去,那么在自己窒息之前,還有可能跟他接上頭。
邁克爾一定想到了沈嘯會來救他,所以通往海景長廊的兩側走廊,估計至少有三四層安全門現在已經落下,即使艾倫能重新控制電腦,也需要花一段時間。而這些安全門牢固無比,能抵抗數十米海水的壓力,除非是拿火箭彈來轟,否則幾分鐘之內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但是,波塞冬的決策者,未必會允許沈嘯拿火箭彈來轟。要知道,萬一轟出點毛病來,整個波塞冬,可是都在幾十米深的海水之下……
嚴培趟著水走到安全門邊上,最后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又鉆回了海景長廊。
海水還在源源不斷地涌入,只是速度已經慢了。嚴培逆著水流游過去,扒住玻璃邊緣,鉆出了海底城。
身體右邊是海底城龐大到看不見盡頭的鋼鐵外壁,左邊,就是無窮無盡的海水。波塞冬的海景長廊并不多,鋼鐵外壁是透不出光的,所以,十幾米外就是一片漆黑。
嚴培突然生起一種恐懼——今天,可能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海底城的鋼鐵外壁是粗糙的,每隔一段距離還有一些排水口凸出來,嚴培就扒著那些東西向前移動,他怕自己松了手之后會浮上去,一旦上浮,在茫茫大海之中,沈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他。
海水冰冷,鋼鐵的城壁更如同冰塊一樣,嚴培的手腳已經快要失去知覺,肺里卻如同火燒,那一口氣很快就要用完了。他從前也是練習過憋氣的,在墳墓里如果遇到毒氣或者被掩埋起來,能多憋幾十秒鐘,說不定就能救你一條命。他的最高憋氣記錄是五分鐘,但是那是在完全放松不做任何動作的情況之下。
現在,他需要在海水中前進,還需要扒緊了那些鋼鐵的凸出物,而時間已經過去三分鐘了。
嚴培在失去知覺之前看見前方的黑暗中出現了一團微光,于他,那團光就如同上帝的神光一般,幾乎能讓人淚流滿面。大概是幾秒鐘之后吧,他感覺到有人捏著他的鼻子,嘴里塞了一根輸氧軟管。一口氧氣吸入肺中,他看見了潛水面罩后面沈嘯的臉。
沈嘯的目光在看見嚴培睜開眼睛之后,仍舊是冷得像冰,利得像刀子一樣,只當嚴培大口呼吸了幾下,虛弱地對著沈嘯擠了擠眼睛,他的目光才突然溫和了,明顯地松了口氣,隨即就把軟管掐住,從嚴培嘴里拔-出來,塞到了自己面罩下面。顯然,輸氧管只有這么一根,剛才給了嚴培,他也已經憋得快受不了了。
嚴培手腳還有些發軟,由沈嘯摟著腰,左右看了看。潛水服頭頂的燈可以照出二十米左右,但是仍舊看不見海底城的鋼鐵外壁。想來剛才他失去知覺的時候確實是松手上浮了,只是不知道現在離海底城還有多遠。
沈嘯吸了幾口氧氣,又把軟管塞回嚴培嘴里,一手緊緊抱著他,一手向下比劃了幾個手勢。嚴培看明白了,他是說他們離海底城那個緊急出口大約還有五十米左右。這不算什么,潛水服有動力系統,就是五百米也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氧氣盡夠用的。
嚴培這才真的放松下來,就感覺沈嘯摟著自己的手臂緊得幾乎能勒死人,一刻都不肯放松。想來這次真的也把他嚇得夠嗆,畢竟如果時間再晚上幾秒鐘,沈嘯沒有看見他失去知覺上浮,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一陣輕微的震動從遠處傳來,嚴培猛地轉頭——有東西在沖過來,是鯊魚么?他還沒看明白,潛水服胸前已經有紅色小燈猛亮起來,沈嘯突然拉過嚴培的手抱在自己腰上,隨即啟動了推進器。
水的沖擊讓嚴培不得不瞇起眼睛,把頭靠在沈嘯胸前,死死也摟住了他的腰。后頭那東西顯然不是鯊魚那么簡單,那會是什么呢?推進器翻涌起一團團水紋,沈嘯雙手緊箍著他的腰,拖著他像顆魚雷一樣向前沖,卻并不是往海底城那邊靠近。嚴培突然明白了,跟在后頭的一定是顆真正的魚雷,沈嘯不敢往海底城靠近,就是怕魚雷轟中海底城,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
這魚雷打哪兒來的?嚴培一邊思索,一邊把自己嘴里的軟管又塞回沈嘯嘴里。幾分鐘的全力推進,至少已經躥出去了五百米,沈嘯才猛地一翻身,向側面沖出去,同時抬手打出去一顆干擾彈,果然魚雷被那東西吸引著,向前直線追了過去,十幾秒鐘后,一聲沉悶的響聲傳過來,洶涌的水流幾乎把嚴培沖得閉過氣去,幸虧沈嘯轉身用后背抵住了那股沖擊,他才緩過了勁來,就感覺沈嘯在捏他的手,意思很明白——怎么樣?還好嗎?
嚴培沖他一咧嘴,又撇了撇嘴。青梅竹馬吶,邁克爾這混蛋居然放魚雷來追,這情份也未免太稀薄了。
沈嘯眼神一黯,嚴培又后悔了,趕緊抱住他的腰,討好地把臉貼過去擠了擠眼。這也不完全是為了送眼神兒,海水浸在眼睛里,真是太難受了。
沈嘯可沒有他這種大難不死立刻**的本事,正打算把他推開一點,就覺得四周的海水似乎在漸漸亮起來,而嚴培從他的肩膀上看過去,滿臉的驚訝。沈嘯一驚,摟著嚴培一轉身,就看見在剛才魚雷爆炸的方向上,像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光球。
嚴培驚訝得差點連嘴里的輸氧管都沒咬緊,直到一個氣泡從眼前浮上去,他才趕緊回過神來,珍惜地閉緊了嘴。
不能怪他失態,實在是任何人看見這種情景都會目瞪口呆。巨大的光球不知是從哪里亮起來的,而光幕后面,隱約竟然能看見河流和樹木!嚴培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玩過的那種玻璃球,里面有座小小的城市。只不過那個是假的,而這個光球里面籠罩的,卻像是真的……
嚴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觸碰一下那片光幕。這確實像是一個高達數十米的空心玻璃球,他們現在就處在玻璃球的中部以下,可以看見腳下大約三四米的地方,就是一片草地。
草地!現在他們是在海里,那個地方應該是一片海水的,現在卻是草地!再往遠處看還有樹林,似乎還有別的東西,只是光幕像個磨砂玻璃球,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
沈嘯一把拉回了嚴培的手,自己試著用潛水衣上的手套觸了一下,感覺像是極富彈性的橡膠。竟然是固體?但是這東西,明明更像是一層光……
沈嘯猛地把嚴培往旁邊一推,一條鯊魚從兩人中間躥了過去,刀子一樣的背鰭險些擦過嚴培的手臂。沈嘯對他打了個手勢,自己迎了上去。
潛水衣裝備齊全,殺一條鯊魚其實非常簡單。一枚空氣彈從魚腹射進去,創口極小,卻在腹內爆炸開來,把血水四濺的情況降到最低。畢竟在深海里,血會引來更多的東西。
嚴培聽到一種輕微的悶響,鯊魚震動一下,腹部的創口噴出一縷血水,碩大的魚身因為反作用力向后退去。后面就是那個巨大的光球,嚴培眼睜睜地看著鯊魚撞在那光幕上,然后——穿過光幕,掉了下去!
嚴培險些覺得自己的眼珠子也跟著掉了下去!沒錯,確確實實是掉下去的。鯊魚穿過了光幕,然后就來了個直線下墜,摔到了草地上。看起來,光球里面竟好像是空氣,鯊魚從那里掉下去,就跟把什么東西砸破玻璃窗扔進一間屋子沒啥兩樣!但是明明剛才沈嘯已經試過了,那東西是穿不過去的!
嚴培不等沈嘯來拉就雙腳一蹬往那光球游了過去。完全出乎意料的,他伸出的雙手直接穿過了光幕,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可是跟他一起游過來的沈嘯,雙手卻按在了光幕上。
嚴培震驚地盯著沈嘯,伸進光球之內的雙手動了動——跟在水面上一樣,甚至還能感覺到流動的空氣帶來的涼意,沒有任何不適。下一刻,嚴培就把頭伸進了光球里。
沈嘯險些被他嚇死,正想把他拉出來,就發現嚴培卡在了光幕里——他的頭是伸進去了,脖子也伸進去了,但是肩膀沒有。他習慣性地雙臂用力,結果無處借力——他的雙手可以自由出入光幕,好像那真是一層光,所以就只看見他頭在光球里面,然后兩手亂扒,肩膀卻始終牢牢地卡在外面。其動作之滑稽,如果不是身處海水之中情況特殊,沈嘯真會失笑的。
不過他的笑意還沒浮到眼睛里,就發現嚴培不動了,腦袋伸得長長的保持著一個動作。沈嘯心里一緊,手上加力抱著嚴培的腰把人拖了出來,立刻扳著他的臉看向自己,用口型問道:“怎么了!”
嚴培目光呆滯,對著沈嘯緊張詢問的眼神,居然忘記了自己是在水中,一張嘴,先喝了一口水進去,嚇得沈嘯趕緊把輸氧管塞進了他嘴里,又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臉頰。
這一巴掌險些把嚴培剛含住的輸氧管又給打出來。嚴培趕緊往后仰了仰頭,示意自己已經清醒了。然后他的下一個動作卻是把手又伸進了光幕之中,這次一直把手臂都伸了進去,然后他示意沈嘯看自己的手臂。
沈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只見嚴培的袖子已經全部被推上來,他光-裸的胳臂伸進了光幕里,衣服卻在外面……
腦海里有什么一閃,沈嘯還沒完全想明白,潛水服上的紅燈又猛地閃亮起來,尖銳的報警聲刺得他耳膜一跳一跳。然而這次前方橫著這個巨大的光球,已經沒有余地讓他再發干擾彈,他所能做的只是一把抱住嚴培,往側面逃開去。于是后面追上來的那枚魚雷,就沖撞在了光幕上。
一連串輕微的波動,像水面上的漣漪一樣,在光幕上漫了開去,而那枚魚雷被牢牢地定在原地,像是嵌在上面一樣。等光幕上的波動消失,魚雷就從上面脫落了下來,慢慢地順著光幕向海水深處沉下去。
嚴培和沈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直到魚雷沉下去什么都看不見了,沈嘯才把自己的手按在光幕上,然后示意嚴培也把手按上來。嚴培的手直接沒入了光幕之中,沈嘯的手卻被阻礙在外面。他看著嚴培手臂上被推上去的衣袖,慢慢地用口型說:“只有有生命的東西可以進去,對嗎?”
嚴培點了點頭。他的手可以直接伸進去,而沈嘯的身體外面包著潛水衣,就被隔絕在外。剛才他把頭伸進了光幕里,但是因為肩膀包在衣服里面,就被阻擋住了。那條半死的鯊魚能夠穿過光幕,魚雷卻不能。
這奇怪的光幕,能夠阻攔一切無生命的東西,也可以透過一切有生命之物。
潛水服胸前的紅燈再次閃爍起來,嚴培總算看明白了,潛水服胸前是一塊極小的顯示屏,紅燈不僅在閃,而且還在移動,那標志著魚雷的軌跡。現在這塊顯示屏上同時亮起了三盞紅燈,意味著有三顆魚雷在向他們沖過來。看來邁克爾不置他于死地是不算完的。
幸好有這個巨大的光球——嚴培還沒等慶幸完,就發現光球正在逐漸黯淡下去,光球內的景象也在模糊下去,好像光線被什么扭曲了,正在緩緩消失。
這一剎那,嚴培腦子里掠過了大量到自己都無法一一識別的信息。
這光球里是什么,他已經知道了。剛才他把頭伸進去的時候,看見在草地上有一尊巨大的雕像,像似一頭人立的獅子,卻長著一張人臉,背上又伸展開兩扇巨大的翅膀。在獅子頭頂上,似乎是憑空懸著一把轉動著的燃燒火焰的劍,從那劍上射出的光,組成了這光幕的一部分。而充斥著這個空間的,是空氣,人可以呼吸的空氣。他把頭伸進去看著那巨像的時候,自己都沒意識到,他一直在正常地呼吸。
沈嘯看見他猛然伸長了脖子發呆的時候,他的心里其實正在迅速地掠過了一句話:于是把他趕出去了,又在伊甸園的東邊安設基路伯和四面轉動發火焰的劍,要把守生命樹的道路。
這句話出自《圣經創世記》。說的是亞當和夏娃觸犯了伊甸園的禁令被逐出樂園,然后上帝封閉了進入伊甸園的路,用基路伯來把守。
基路伯,就是獅身人面,背生雙翼的怪物。他剛才看見的那巨大的雕像,就是基路伯。所以他在那一剎那間就明白了,這個光球里面,就是伊甸園。
伊甸園,果然在水下,但是通向它的道路卻似乎不是用雙腳就可以走過的。很明顯,如果不是那枚魚雷爆炸觸動了什么,就是派一支潛水隊來掘地三尺,甚至把海水抽干,都找不到伊甸園。伊甸園,很有可能是在另一個空間里,而那枚魚雷爆炸的能量,可能打開了通往那個空間的入口。
不過現在,這個入口應該是又要關閉了。等到光幕完全黯淡下去,伊甸園又會消失在海底,像幽靈一樣。問題是,當它消失之后,這三枚魚雷,他們能不能抵擋得住?
很顯然,邁克爾是鐵了心了。已經離海底城有一段距離了,魚雷還這么接二連三地來,如果他們想回到地下城,簡直就是白日做夢了。而如果上浮到海面——除非他們能離開水中,否則即使浮到了海面上,魚雷一樣可以起作用。
嚴培和沈嘯對看了一眼。沈嘯并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嚴培把頭伸進去的時候呼吸了。他一直緊抱著嚴培,清楚地感覺到了他胸膛的起伏。除了這一點之外,他的想法跟嚴培完全是一樣的——邁克爾不打算讓他們活下去,現在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們活著,就是那光球里面!
兩人同時開始做一件事——脫衣服!
嚴培身上的衣服容易脫些,他三下兩下就把自己扒了個精光,然后幫著沈嘯往下扒潛水服。身邊的光幕還在逐漸黯淡下去,而閃爍的三盞紅色小燈像瘋子一樣,三道紅色的直線正在向中間聚攏,這意味著三顆魚雷的目標都是他們,并且,已經近在咫尺!
進入了光球之中,還能不能回來?那里面又有些什么在等著他們?如果拋掉了潛水服,在這海水之中就是必死無疑。但是如果不拋掉潛水服,就不可能進入光球。不進去,三顆魚雷足以把他們炸成粉碎。
活著,必須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能去解決接下來的問題!
光幕在持續地黯淡下去,嚴培脫掉了衣服,皮膚上已經能夠感覺到冰冷的海水流過。光球四周的海水似乎都被什么力量所驅動,胡亂地動蕩著。光球到底是在哪一個空間?當空間之間的通道關閉起來的時候,又會發生什么?
這些,嚴培現在都已經顧不得去想了,只是瘋狂地幫著沈嘯扒衣服。終于,在光幕完全黯淡之前,兩人拋掉了所有的衣服,消失在光幕之中。
幾件衣服在海水中被攪動著,倒像扔進了洗衣機。三顆魚雷呼嘯而來,卻失去了目標,穿過剛才光球所在的位置,消失在海水里。片刻之后,這里又恢復了平靜,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作者有話要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