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黑沉的夜幕剛透出一絲微光來,江春就被高氏喊醒了。
高氏拉著她的小手,蹲下~身將洗臉帕子潤濕,看著高氏那一米五的小身板,纖瘦單薄的肩膀,她很想說可以自己來的。但不知為何,仍是貪戀這樣的幸福。
等帕子鋪到臉上來,江春想象中的冰涼卻沒有來臨。只覺一股熱氣敷在臉上,熱騰騰、暖融融的,原來高氏還專門給她燒了熱水。
二嬸免不了要耿耿于懷為何她一個娃娃都能去,卻不把這般重要的事交給自己。少不了要嘮叨讓好好數(shù)錢,小娃兒家別把錢數(shù)錯了,不然回來奶奶要剝她皮子……
江春無語。
待二人收拾好,江春爹老倌和二叔已經(jīng)各挑上一擔螃蟹出發(fā)了,三叔則背著兩籮筐絲瓜和韭菜。江春隨便往嘴里塞了個麥粑粑,叫上睡眼惺忪的高力就出發(fā)了。
今日出發(fā)的時間比上次要早一點兒,待幾人交了四文的稅錢,進到縣城的時候,專賣瓜果菜糧的街上還沒有擺上幾個攤位。
江春指著爹老倌挑了個靠前的位置,將兩筐絲瓜和韭菜整齊擺放好,二叔就先家去了。
待街上開始有提著菜籃子的人出現(xiàn),眼見也都沒人吆喝的,只聞七零八落的討價還價聲,江春想,這正是好機會嘞!忙厚著臉皮吆喝起來:“新鮮的大絲瓜咯,又甜又嫩!新發(fā)的韭菜咯,又香又嫩!”
周圍:……
高力:哈哈哈,蠢丫頭你笑死哥咯!
有幾個潑辣的菜婆子已經(jīng)笑將起來,還跟著戲弄:“買買撒,我們家的也是又香又甜嘞!”
江春老臉一紅,原來大家都是不興吆喝的嗎?
不過不等她害羞,已經(jīng)有被吆喝吸引過來的中年婦人了,大家看她面嫩害羞,還就愛逗她:“小姑娘你家絲瓜怎這般大?要是不甜怎辦?”
江春脫口而出:“不甜不要錢。”
眾人又是哄笑。江春真是受現(xiàn)代街邊小販影響不淺哪!
笑完問過價錢后,只要有第一個買的,大家三三兩兩也稱了點兒。有那零錢不好算的,稱了八文多的絲瓜,江春順手送她幾根韭菜,就算她九文,婦人也樂得便宜。
因為當?shù)厝藧鄢悦拙€,而韭菜作為米線的必備佐料,無論是煮的、炒的、涼拌的,都能加幾段提提鮮,自是最先賣完的。
待韭菜一賣完,江春也顧不得臉紅害臊了。“又香又嫩的韭菜搶完咯!還剩又甜又嫩的大絲瓜咯!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買得了便宜,買不了吃虧,快來看一看咯!”
果然,又有婦人笑著過來問價,沒幾下子,絲瓜也賣完了。轉看周圍的菜攤子,江春成了第一個把菜賣完的。
高力這熊孩子,連夸人都能夸出□□味來:“蠢丫頭臉皮厚啊,怪不得我奶常說‘臉皮厚,吃個夠’哪!”
江春:……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這叫營銷策略,懂?
江家三叔也笑著鼓勵:“春兒嘴巴厲害,比你奶還了得嘞!以后就該讓你來賣嘞!”
“少吹她兩句,看她尾巴都要翹上天咯!”爹老倌潑冷水。
且不說幾人輪番打趣江春。待她像個鵪鶉似的,低頭數(shù)清楚八十六文賣菜錢時,內(nèi)心還是頗有幾分自得的,畢竟今日帶來的菜沒上次多,倒比那日還多得了十三文錢呢。
幾人收拾干凈攤位,挑著兩擔螃蟹往迎客樓去了。眼見越到酒樓,高力也愈發(fā)沮喪了,恨不得又要抱上江春大~腿了。
江春想的是,小家伙雖然學文識字沒興趣,但至少身手敏捷,膽大心細,在武力值上倒是很有天賦。自己要不要勸勸舅舅,讓他去學點什么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學武也是棍棒無眼的,傷了哪里自己也負責不起啊。再說了,歷史上學武的出路貌似也不多,學得一般了也就做個鏢局開個武館啥的,學得好點兒倒是可以上戰(zhàn)場建功立業(yè),但“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能建功立業(yè)的都是小概率事件……
沒好久幾人到得迎客樓門前,只見門前比上次多了塊牌匾,上書“今日午后特供將軍米線”,牌匾前排隊等著吃米線的人不少。看來螃蟹的推出,確實是供不應求的。
果然,幾人才進門,掌柜的早已迎上來。“江家丫頭,你們可來咯,再不來我都得上村去找你們嘞!”
喊來小二接過兩個擔子,先挑到后廚,將四桶螃蟹撈出來瀝水。掌柜的又忙著要給幾人上米線,都是吃過早食才來的,幾人自然不舍得再花錢了。
待小二過完稱,一共是六十斤不到二兩,掌柜給他們算了六十斤,一共是三千文。上次給的訂金留待這次繼續(xù)用,江春讓舅舅給了二兩的銀角子,剩下?lián)Q了十吊制錢。
“春兒,掌柜的意思……最近這橫將軍生意還不錯……不知你可能做主?”舅舅頗有些不好開口的意思。
卻道是掌柜嘗到了甜頭,還請舅舅從中說項,想要訂個合同,做個以后保證每集供貨至少三十斤,且只得獨家供給迎客樓,不得外泄商業(yè)機密的約定。
“我倒是能做主的。只是這橫將軍也不是時時有的,且只我們村沙土好的地方才有,別村想供貨也不得。只是今日已七月二十八了,過完中秋,我們也沒什么貨了。”
舅舅也能理解,又去找掌柜周旋。沒好久掌柜的又出來,道中秋前每集供至少三十斤也行,就是得簽訂合同。
江春思索片刻,亦是同意了,只一個條件,村里要農(nóng)忙了,他們家不再送貨,要求酒樓自己上江家取貨。掌柜自然同意。
眾人只消稍坐片刻鐘頭,舅舅已拿出兩份麻沙紙寫的文書來。
江春拿起密密麻麻的文書看起來,雖然是繁體字,但因學過兩年醫(yī)古文,倒也問題不大。只是爹老倌和三叔看她那樣子,以為她是不懂裝懂,故作假把式呢。只舅舅和掌柜覺得,這小丫頭可能還是識幾個字嘞。
待確定時間、數(shù)量、價格均沒問題后,江春喊過爹老倌來按了手印,自家留起一份,這合同也算生效了。
幾人告辭了舅舅,以及要哭不敢哭的可憐高力,出得門來,江春建議再去稱點兒白米,昨日借三奶奶家的兩斤白米還要還呢。
還沒到米市,又見那“惠民熟藥所金江局”門前排了隊。幾人走上前去,見是幾個采藥人來賣藥,只待熟藥所開門,稱了藥材就可以領錢。
因宋代統(tǒng)治者對醫(yī)學的高度重視,許多文人雅士對醫(yī)學均有所涉獵,諸如歐陽修、王安石、蘇軾等后世耳熟能詳?shù)拇蠹覀兌际且嗳逡噌t(yī)之輩。反倒是普通百姓,條件限制,無法進學,除非家傳或跟師學藝,很少有能認識草藥、懂醫(yī)術的。故這熟藥所的開辦,也算是造福了一批終日攀巖絕壁、不避雨霧以采藥為生的農(nóng)人了。
江春忙建議道,不如待熟藥所開門了,進去看看,可有什么成藥可買點回去給奶奶吃的,江家兩兄弟自然贊成。
故直等到太陽慢慢升起來,快八~九點鐘的樣子,兩個穿青衣的小廝來開了門,江春幾人先跟著采藥人進去。
只見他們收購藥材倒也公道,那野生的茯苓、白芨、重樓都是當?shù)氐赖厮幉模粋€小廝樣樣翻檢過來,先將干燥的和新鮮的區(qū)分開,再各自將那大小、形狀均不錯的歸一堆,剩下有缺損的、過小的作一堆,次一點的價格要便宜幾文。若有運氣好,挖到野山參等名貴藥材的,青衣小廝道自家不能做主,要待師傅來了才能辨驗。
趁此機會,江春忙上前道:“小哥哥,我家祖母近幾日心慌心跳,乏力懶動的,可有什么藥給她老人家買點去?”
小青衣見她六七歲的樣子,扎著兩個毛茸茸的小揪揪,穿的也是補丁衣裳,也端得又伶俐又可憐。遂帶她到藥柜旁,推薦了參苓壯脾丸、人參丁香散、養(yǎng)氣丹三樣。
本來王氏的情況,吃點歸脾丸、八珍丸都是可以的,但這兩樣后世常見的中成藥,在這個朝代尚未問世,好像是元明時期才有。
只得拿起一瓶養(yǎng)氣丹看起來,小青衣見她仿若識字似的,道:“這養(yǎng)氣丹在汴梁可流行嘞,道家?guī)煾等耸忠黄俊!?br/>
可不是嘛,里面全是些禹余糧、赤石脂、紫石英燒的,可見五代的“服石”風氣尚有余溫呢。這些礦物藥不適合王氏,自然排除。
余下的人參丁香散治王氏的脾虛氣脹倒是可以,只不能多吃;參苓壯脾丸又補益太過,治心之力不足。挑選半日,好像沒有適合她吃的,只花三十六文錢給軍哥兒拿了一瓶烏梅丸,回去幾個小的都能吃幾粒打打蟲。
出了熟藥所,三人直往米市而去。江春的意思是,趁今日有爹老倌和三叔這兩個壯勞力在,多買點白米回去也不錯,日日三頓麥粑粑快要了她貓命了。
江老大卻不肯,只道這幾日青黃不接的,米價正是貴的時候,再有半個月,自家新米都要出來了,不劃算買市面上的。見白米十文一斤,只買了十斤回去備著有親戚來了可以招待的,余下買成了五十斤的糙米,摻了些糠皮在里,管飽,也才花了四百文。
江春又提議去割幾斤豬肉,江老大也道要待請工做活時才來割……
江春:……這生活沒法改善哪!我們要長個子!
江春爹老倌沒聽到自家姑娘內(nèi)心的抗議,反要往雜貨鋪去,道自家媳婦炒菜用了三次娘家?guī)淼纳疤牵F(xiàn)在該用公中的錢買了補回去,倒也只花了三十文,三叔無異議。
江春:……啊喂!江老大!你只管你老婆,你撒狗糧的時候,你姑娘兒子都要長不高了你就不管管嗎?!
于是,帶著剩下的二兩銀子并六吊錢,以及江春受到的一萬點暴擊,幾人往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