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云也沒想到還能這么順利, 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嗎？
    她快步奔上前，從半開的門縫里閃了進去。
    屋內擺設簡單, 采光明亮。第一眼就是白色極簡風格。
    窗戶是單面可視，陽光能從外面射入，可想從外面窺視, 只有漆黑的一片。
    開云剛進來, 就看見了等在玄關位置的方老。
    方老還是精神奕奕, 雖然說坐在輪椅上不方便動作, 眼神中始終有著青年人的朝氣。朝著開云點了點頭。
    屋內很安靜，只有電器運轉的聲音。
    開云不知道為什么方老突然要閉門謝客，不動聲色：“聽說您近來身體不好。”
    方老慈祥道：“還好。進來吧。”說罷調轉過輪椅，往客廳開區。
    開云跟在他的身后, 同時目光在墻邊和角落的位置隨意掃視。走過玄關，來到一個木架的時候，看見了柜子上面擺著的一張照片。
    她初初一看，覺得上面的人有點眼熟，走近了仔細確認才發現，真的是唐話。
    應該是唐話與方燁平的合影, 開云卻不大敢認。因為站在唐話身邊的, 分明是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穿著西裝馬甲, 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比唐話還年輕不少。手中拿著一根馬鞭，淺笑著看向鏡頭。
    唐話一身舊大衣，站在他的旁邊, 有一種浪客的粗獷。
    而年輕人的臉部輪廓跟方老，是相似的。
    “是我。”
    方老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開云回過頭，就聽方老說：“你聽說過這種病癥嗎？衰老的速度比普通人要快上幾十倍倍。”
    開云不知所措地回了一句：“早衰癥？”
    “不大一樣。我是成年以后才開始衰退的。以前的幾具身體只是早亡而已，到了我這里，就變成了這樣。”方老說，“這沒什么，克隆的技術本來就有局限。雖然我的壽命短小，但我有著你們都沒有的漫長記憶。仔細想想，就當我已經活了四百多年吧。”
    這個還真是沒法當。
    ……也沒法安慰。
    看門的小哥見他二人要聊天，主動退去了別的地方。客廳里暫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開云在他示意下坐到了沙發上，問道：“你為什么一直呆在房間里？小和尚來找你好幾次了。”
    “我不喜歡看見年輕人，不知道要跟你們說些什么。”方老說，“而且我也已經老了，最近衰老得更快了，我不希望別人看見我這個樣子。”
    他頓了下，補充道：“小和尚還小。總是見到我，他會嚇到的。”
    開云心道：按照這標準，小和尚應該比您還大才對。
    方老閉著眼睛，靠在輪椅背上，催促說：“還有想問的，快一點吧。你還有五分鐘的時間。”
    開云下意識地看了眼光腦，原本是想和他慢慢說的。方老很趕時間嗎？
    “我想問，你知道我師父為什么離開荒蕪星嗎？”
    “我不知道。我們其實只見了兩面，他是我難得的朋友。”方老說，“我們聊了很多東西，可是我并沒有細究他的過去，因為他不喜歡說。偶爾會透露一點，更多的是心情。我們這種人不用互相安慰，自言自語就夠了。”
    開云：“那您知道他后來去哪里了嗎？”
    “他說他要回聯盟。至于最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方老說，“他一直在失蹤名單上，再失蹤一次，也不會有人察覺出不對吧。”
    開云憂愁一嘆。
    所以她才會那么著急。看看唐話辦的都是什么事。
    “你可以去問問他的老朋友。”方老說，“還有嗎？”
    開云斟酌片刻，不好措辭，干脆開門見山地問道：“方叔，您為什么要從我們之中選繼承人？我們這些人對后夜星并不熟悉。”
    方老：“我相信聯盟會管理好我的后夜星。”
    開云：“那您可以直接交給聯盟。”
    “又不那么舍得。”方老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聲，卻沒有什么高興的情緒在里面：“我知道你們在打聯賽，過程都會拍下來，到時候收看的人很多。我希望能借此讓更多的人知道后夜星，也相信這樣的話，聯盟會更好地安置這里的進化動物跟工作人員。這是我的私心，希望你理解。”
    開云說：“理解的。”合乎邏輯。
    方老點了點頭。
    開云摩挲著自己的手：“但是您原先的打算……”
    方老打斷她道：“我原先并不想承認自己去日無多，所以突然決定這樣做。或許考慮得不夠縝密，我畢竟已經快要不能動彈了。”
    開云不確定這話是別有深意，還是他不愿意再提及過去的事情。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開云說，“為什么這顆星球要叫后夜星？”
    方老沉默了下去，許久沒有回答。
    小哥從里面走出來，說道：“人你已經見到了，時間差不多了，方叔需要休息，請你盡快離開。”
    方老看了開云一眼，沒有阻攔。開云便識趣地站起來，小哥轟趕似地送她離開。
    等她走到門口，方老又囑咐了句：“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最近誰也不想見。小和尚也是。你們盡快把數據庫做完吧，我想趁著還有時間，看看我多年來的心血，順便給你們糾正一下錯誤。后夜星多年來建設發展的精髓，可都在上面了。”
    開云應了一聲：“好的。”這事的確是當務之急。
    又過了半個多月，后夜星的數據庫終于快要完成了。工期比江途當初給的要少很多。憑借的全是眾人熬夜的生命力和想回家的熱情。
    這幫軍校生差不多到了極限，一個個胡子拉碴，翻倒在花園里不想動彈。手指、眼睛、大腦三線分離。麻木地進行工作。
    比文，真是對他們這幫武生最大的折磨。如此一對比，幾位教練的魔鬼訓練根本都不算什么。
    江途在給大家做動員，就剩最后的沖刺時刻了！
    “請大家再堅持一天，成功之后再犧牲，才有足夠的意義！”
    “在沒有看完筆記之前，你們還不能倒下！”
    “死而后已，你們還活著呢，當然不能休息！”
    眾人：“……”魔鬼。
    開云翻開了壓存著的最后一本筆記。
    果然這本筆記應該是唐話在后夜星時記錄下來的，上面寫了不少感想。
    “我說荒蕪星上是不可能會有符合母胎系統標準的動物存在的。滿目瘡痍的星球，連人類多年的底蘊都生存不下去，更何況是其它哺乳類的動物？
    “唐話說，人類生存下來了。還是一個年幼的孩子。
    “我讓他不要將一個小孩子的話放在心上。生命代表著責任，她還不知道一份責任的重量是什么。等她成年之后，可以回歸聯盟，那才是適合她的家鄉。
    “唐話說，什么責任，哪有那么多高大上的理由？只是想要去做而已。”
    “我用吞風獸的預測數值代入荒蕪星的數據測試了一下，如果唐話給我的荒蕪星資料沒有出入的話，它應該目前是唯一一種能滿足母胎系統要求的超級進化生物。
    “它真是神所創造的物種，可惜它沒能早點出現……當然，我不會用克隆去褻瀆這樣的生命。我只是非常遺憾，有限的生命當中，從未見過這樣的生物。如果方燁平曾見到，也不會有那么多的遺憾。”
    “方燁平是個可憐的人。但如果我不是他，我覺得他是個有那么點值得敬佩的人。”
    開云嘆了口氣，將筆記合上。
    晚上九點，所有的工作總結完畢。
    江途對著光腦仔細檢查了兩遍，隨后陷入一動不動的僵坐之中。
    眾人屏著粗氣，等待他正式宣布結果。
    江途此刻反而沉穩起來，只平靜地說了一句：“我們完成了。”
    軍校生們歡呼起跳，隨手抱住身邊的兄弟。
    那一刻眼淚險些嗆出。
    “我老命都快沒了！”
    “不是開云和江途，我們還得在這顆星球上多呆兩個月！”
    “以后你們兩個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就那么學了一個多月啊！我高考的時候都沒這么努力！這學的都是啥啊？”
    “我什么時候才能回聯盟？”
    江途也捂住自己的眼睛。
    快累瞎了。
    小和尚激動叫道：“我去幫你告訴方叔！”當即邁開小短腿奔向后面的住院部，不許別人來搶。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方燁平了，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數據很快傳送到后夜星的中央數據庫上。
    小和尚從方叔那里跑回來，向眾人代為宣布，說等方叔確認了數據庫中內容的準確跟完善性，再通知下一項考核的內容。這期間內大家可以自由活動。
    眾人已經無暇在意后續，三三兩兩地跑出去，約好了要單挑幾場舒展筋骨。
    只有開云問：“確認這個階段要多長時間啊？”
    小和尚轉過身道：“不知道。他說不一定。”
    開云欲言又止：“哦……”
    鐘御見狀，靠過來小聲問道：“妹妹，看起來有點不高興？”
    “我就是突然有點覺得……”開云仔細品了品，覺得這安排有點不對味：“這是不是在拖延時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