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禾女士定下五一來蓉城看徐露葵的行程,她琢磨著是不是就近和俞維父母見一面。說干就干,她在電話里給女兒提出要求。
“你們都談了好幾年,雙方父母也該見一回。要按我們這兒的規矩,還得男方父母親自上門來女方家。不過咱們是新時代的人,我也是受過教育的,就不興這一套。俞維家不是離蓉城很近?正好我和你爸這次來,兩家大人一起吃個飯。”
徐露葵囁嚅著不出聲。
“你不愿意?我這也是為你著想。你和他總這樣黏黏糊糊地住一起,我是不同意的。”
話匣子一打開,陳秀禾沒有停歇。她把以前當教導主任規訓學生的勁頭都用在女兒身上。
徐露葵畢業那會兒要去蓉城,陳秀禾老大不愿意。她雖然平時對女兒管教嚴厲,也是她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和別的父母不同,陳秀禾沒有望女成鳳的想法。
她對徐露葵的期望是畢業就回家,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最好是體制內。結婚前可以住家里,不住家里也行,能經常見面就好。
徐露葵畢業了,離家一千多公里,一年回兩三趟家,和她的設想全不一樣。
陳秀禾一向好強,和徐露葵電話里吵了幾次,怨她不聽話。徐露葵哭著給她保證,俞維對她很好,他們在一起會過得很幸福,讓她不要擔心。
“你現在能保證以后?我告訴你,人心最善變。”
徐露葵聽她說完這句話,十分生氣地質問她,“媽媽,你不盼著我們好嗎?怎么盡說喪氣話?我相信俞維,我們會好好的。”
陳秀禾看女兒的姿態就知大勢已去,先低了頭。
俞維來過家里一次,徐露葵沒畢業前,陳秀禾去學校看她,也讓俞維出來吃過幾次飯。
小伙子長相周正,高高大大,談話處事進退有禮,對徐露葵殷勤小意。陳秀禾對他唯一的不滿是他老家太遠。
她一想到徐露葵嫁給他,離家這么遠,她日后想看一眼也難,難受得幾天吃不好睡不好。
“你說以后讓他倆在我們省城定居怎么樣?讓他們回來,我們小城市,俞維怕是不適應。”陳秀禾和丈夫徐顯申商量。
“八字沒一撇,以后處成什么樣兒咱還不知道。再說,你不舍得露露離家遠,他們家也是一個獨子,難道舍得?”徐顯申不同意她的提議。
陳秀禾不忿,“是我們閨女嫁出去,他們家增添人口,還舍不得呢?我才舍不得。”
“我說你還是打消這念頭,他們又不是明天要結婚。說不定他們談著談著就掰了,年輕人沒長性。你急成這樣干什么?真到那天,再說不遲。”
陳秀禾想想也在理,便沒給徐露葵提這一茬。哪成想徐露葵一畢業就迫不及待要去俞維那里。她后悔莫及,怪當初沒有堅定心志,沒有提前給徐露葵做好思想工作。想來想去把所有怨氣都撒到徐顯申身上。
“都怪你,你要是不阻止我,說不定露露拿上畢業證就回家來了。你們局里今年招人,這不正好。現在好了,巴心巴肝養大的女兒,翅膀一硬就鐵了心,要高飛遠走。”
徐顯申理虧,內心也舍不得女兒走遠,任陳秀禾吵,半點不還嘴。他捧著一杯泡好的菊花茶,端到陳秀禾面前,“說累了沒?說累了就先喝口茶潤潤嗓子,休息會兒接著說。”
陳秀禾兩眼一瞪,照著徐顯申后背錘了好幾下。等她慢慢平復下來,徐顯申才說話。
“露露既然做了這個決定,我們也不好一直攔著。她回來要是日子過得不如意,指不定會怨我們。現在她一門心思要跟著那小伙子去,以后過成什么樣,我們不知道,但總是她心甘情愿的。我們退休后,你要是愿意,我們也可以在那邊買個小房子,挨著她一起。”
徐露葵為著陳秀禾一句“人心最善變”,和爸媽賭氣,畢業典禮也沒讓他們來參加。辦完離校手續,她收拾好行囊,坐上綠皮火車奔向俞維。
在車上坐了近一天一夜,徐露葵很短暫地瞇了幾個鐘頭。她興奮又激動,看著疾馳的車窗外不斷后退的農田屋舍,蔥蘢的樹木;想到即將要見到的心上人,她抑制不住想要放聲高歌。
她幻想著和俞維住在一起的日子,心里咕嚕咕嚕冒泡。
徐露葵接到陳秀禾的指令,心中盤桓很久,也沒拿定主意是否和俞維說。陳秀禾早半年提出這個要求,徐露葵都不會猶豫。
他們不是沒討論過結婚的事。兩人逛街,看過婚戒,特意參觀過婚博會。徐露葵看到展會上展出的漂亮婚紗,移不開眼。她拿回一手提袋不同商家的產品目錄,興致勃勃地翻看,把喜歡的款式都拍照存檔。有幾個周末,俞維還帶著徐露葵看房。
這些細枝末節無不在提醒著徐露葵,他們曾經共同暢享,攜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是從哪個點察覺到不同呢?徐露葵偶然聽到張宇的一首老歌《給你們》,為歌詞深深感動,她迫不及待推薦給俞維聽。
“我們以后的婚禮音樂就用這首歌吧?”俞維頭也不抬,簡單回了個“隨便”,眼睛沒離開過手機屏幕。
她看到喜歡的婚紗店推福利活動,拉著俞維進去。她滿臉期盼地和店員溝通活動細節,盤算著交多少定金合適。俞維一言不發,悶頭看手機。
“你覺得怎么樣?現在挺合適的,這家店我們上次在展會看過,你也說他們家婚紗很洋氣。”徐露葵悄悄問俞維。
“還行,要不我們再看看,還早著呢。”俞維掃一眼店里模特身上的婚紗,面無表情。
“你之前不是說這家店婚紗很漂亮,我…”徐露葵話沒說完,俞維對店員表示歉意,說想再看看,推著她走出店門。
“你怎么回事呀?之前不是明明說好的。”徐露葵很委屈。
“結婚總要有婚紗的,現在定了不是一樣的?干嘛還要再看看。別家又沒有看到喜歡的。”
俞維任由徐露葵抱怨,問她餓了沒,要不要找家店吃飯。徐露葵沒理他,撇下他自個兒回家了。剃頭挑子一頭熱,難道是自己上趕著結婚?
徐露葵憋著一口氣,等著俞維給她解釋。以前總是這樣的,俞維惹她不高興,他都會事后道歉,給她解釋緣由。
過了一周,徐露葵也沒等來俞維的解釋。他像沒事人一般,照常吃飯上班睡覺。
這一周里,徐露葵一面期待著俞維會給她說明暫時不定婚紗的原因,甚至隱隱希冀他在偷偷籌劃著大驚喜給她;一面轉轉難眠,擔心俞維是不是不想結婚了。他怠慢的態度和彼時他提出結婚時的熱忱相比,實在大相徑庭。
一顆心慢慢冷卻。
徐露葵還沒從“一定是特別的緣分,才可以一路走來變成了一家人”的憧憬和喜悅里走出來,內心那些咕嚕咕嚕的小氣泡一個個破滅,很快沉寂一片。
許是那次散步途中徐露葵關于幸福的感受觸動了俞維,他沒再去網咖,天天忙完手頭的工作就回家。
他會去門口的菜市買一些菜回來,搗鼓著做菜。徐露葵回來得早,會鉆進廚房和他一起弄。有時他做好飯,徐露葵還沒回,他也不急,邊玩手游邊等她。
“五一你有什么安排沒?”徐露葵邊吃飯邊問他。
“還沒想好,怎么了?”俞維給徐露葵夾了一筷鱸魚。
“我爸媽五一過來,想和你爸媽見個面,省得以后還要去我們那邊。你打電話問問你爸媽,定個時間。”
“阿姨他們票都買好了么?”俞維沉默了幾秒。
得知已定好行程,俞維說會和家里說。他吃完半碗飯,起身去房間,從背包里摸出一個香煙盒,是空的。俞維很想來一根香煙,此刻,現在。他在房間來回踱步,眉頭緊鎖。
俞維給徐露葵丟下一句話,說要出去買點東西,快速地消失在門后。他在便利店買了煙和打火機,在靠近他們住的那棟樓下的休閑凳上坐下來。抽完一根煙,精神慢慢松弛下來。
他的煙癮越來越大,從前一個月都抽不上一包,現在一星期都要好幾包。去網咖的那段時間,他一邊在游戲中廝殺一邊吞云吐霧,逐漸體會到抽煙的好處,可以暫時麻痹自己的神經。
他抽煙時都躲著徐露葵,她一直以為他只在應酬的時候才有需要。
昨天俞維才給家里去了電話。家里還是老樣子,出事后爸爸一蹶不振,脾氣變得暴躁易怒,動不動就沖媽媽發火。性格軟弱的媽媽話更少了,說不了幾句就開始哭,翻來覆去就一句話,“維維,你說以后怎么辦啊?”。
俞維也不知道怎么辦。家里的生意早就是一個爛攤子,尤其在爸爸捅了大簍子之后。這個時候讓他們來省城和徐露葵父母見面,他們肯來,他都不愿意。他不敢保證他那個昏頭的爸爸會說出什么話來。
這些日子到點回家吃飯,和徐露葵朝夕相對,夜晚相擁而眠。俞維清楚,這是他偷來的。他已經不配擁有這么平靜的生活。
抽完半盒煙,俞維抖抖外套,抬手用鼻子嗅嗅,確定煙味不那么明顯,他拿著給徐露葵買的一瓶青檸味脈動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