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家里的事,俞維休了年假,且額外申請了一段時間的假期。
在家這陣時日,他一反往日歸家懶懶散散的習慣,早起早睡。白天多是在外面跑,有時讓俞達一起,更多時候他獨自一人。
去派出所,向工作人員打聽案件進展情況;四處聯系案件受害人,搜集跑路的金融公司的相關信息。有些人投入的金額不大,已經放棄,“還哪里找得到哦,比猴兒還精,早跑了。唉,只能自認倒霉……”
俞達也不再義憤填膺,可能前幾個月的奔波耗光了他的精氣神,他很有點認命的意思。
他不再天天大聲嚷嚷著這些天殺的,也不再念叨他的錢。他沉迷酒精,偶爾湊攏到人家的牌桌摸幾把。
那些看好事的瞧他這樣落魄,倒像是格外開恩似的,讓他替著打幾輪,輸了,不要他出錢;贏了,算他的。
蔡蘭心見俞達一直沒個成算,都這樣兒還有心玩牌,她心中好似滾油煎,頭發白了一半。俞維寬慰她,不要管俞達,只求他別鬧出其它事就好。
“這可怎么辦,早知道你爸這樣,我那時拼死也要攔下他,先把你的房子買了,怪我沒用啊,管不住他……”蔡蘭心嗚嗚咽咽地哭。
“媽,你能不能不哭了?哭有用嗎?”
蔡蘭心被俞維的語氣嚇到,扯過衣角擦擦眼睛。她像想起什么,又問俞維。
“露露知道嗎?結婚沒有房子怎么辦呢?”
俞維吐出一口煙圈,煙圈淡了散了,才回她,“走一步看一步。”
臨行前,俞維帶著禮品去了親戚家。父母年紀大了,經過此事,精神狀況大不如前。俞達是有錯,但是他沒有訛人家的錢。他希望那些親戚看在昔年父母也幫過他們的份上,不要再去家里打攪,他們經不起折騰。
俞維找時間和俞達深談了一次,末了,對俞達說“這個家還有我,倒不了。”
帶著一顆疲憊的心,俞維回了蓉城。
晚上八點,家里還是黑漆漆的。他打開入戶玄關處的燈,取鞋架上的拖鞋,瞥到旁邊一張a4紙。他拿過紙,上面寫著一句話,“我走了,再見。”
俞維的心一陣猛跳。
他沒有換鞋,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臥室,拉開衣柜門。昔日擠擠攘攘的衣柜空出大半,他沒看到徐露葵的衣物,一件也沒有。打開抽屜,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內衣褲無影無蹤。放護膚品的梳妝臺清空大半,他的洗面奶和面霜靜靜躺在那里。
大熊玩偶也不見了,徐露葵有時喜歡抱著它睡覺,她說又柔軟又舒服。
早在父母告訴他家里出事后,俞維就給這段感情宣了判,但沒想到,他還沒說出口,徐露葵先一步做出決定。
平心而論,徐露葵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她長得美麗,自小家教嚴,并不把外表當回事,不會因為得天獨厚的外表故意乖張做作,對他頤指氣使。
生活圈子簡單,不會結交亂七八糟的朋友。偶爾使使小性子,他甘之如飴。生活情趣嘛,一成不變的日子需要這樣的調味品。
如果不是俞達亂投資,他會毫不猶豫地和她結婚。她是一朵嬌花,他娶回家,放在家好好安置呵護就成。
當他意識到他分毫不能依靠家里,未來的若干年,他拼死拼活還不確定能否掙到俞達曾經掙下的家業,他退卻了。
他愛徐璐葵,但是這種愛并不足以支撐他娶她。她是溫室里養大的嬌花,而他,需要的是能和他并肩戰斗,共進退,擋風雨的白楊。
徐露葵對工作馬馬虎虎,工資夠她自己穿戴,她最大的愿望不過是嫁給他,生一個外表有他們兩人優點的孩子。
俞維曾為此自得,不用花費多少心思,就能讓一個女人死心塌地跟著他。
斗轉星移,他引以為豪的東西成為負累。
徐露葵踏出這個門時,懷著怎樣的心情呢?她一向喜歡依賴他。
俞維摸摸褲子口袋,掏出一盒煙。他叼著煙,在不大的房間來回踱步,信步走到廚房。
冰箱里還有食物,青菜葉子焉耷耷,葉片末端泛黃,土豆發了綠芽,酸奶過期了。他一股腦兒將食材丟進垃圾桶。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到家時,小區還有很多人遛狗散步,談天說地,一派祥和。此時,喧囂聲沒有了,偶爾有幾聲嬰兒的啼哭。
俞維拿著手機,翻來覆去地看徐露葵的手機號。良久,他撥通電話,說“露露,我們見一面吧?”
”
徐露葵睡到半上午才醒來。她和俞維約定今晚見面。昨晚掛掉電話后,她很久沒有睡著。
她本可以嚴詞拒絕,推掉俞維的請求。聽到電話那頭俞維低沉的嗓音,她鬼迷心竅,應諾會準時出現。
他們還有什么可說的?難不成俞維想要她回頭,會低身下氣給她賠不是,說都是他的疏忽,都是他的錯,讓她再給一次機會?
如果俞維真這樣懇求,她會心軟么?還是義無反顧,掉頭就走,臨走前再朝他臉上潑一杯水?電影里都是這樣演的。
腦袋里跑馬,徐露葵越想睡著,反而越睡不著。她索性不理會,點亮床前小夜燈,打開手機,播放輕柔的鋼琴曲。明天禮拜一,她不用去公司,起床晚一些也不相干。
小魚一大早就出了門。許是她走得匆忙,洗臉巾沒有擰干就搭在架子上,滴滴答答滴水,衛生間地磚濕了一塊。徐露葵取過毛巾,用熱水搓洗幾遍,復又掛好。
她用手隨意攏幾把頭發,扎成高高束起的發髻,戴上紅褐色的發箍,露出明亮飽滿的額頭。接著,有條不紊地刷牙、洗臉、涂乳液、面霜,給露出的肌膚都抹上一層防曬霜。
做完這一切,她取出拖把,把衛生間地面仔仔細細拖一遍,洗手臺也仔細擦過。看著光潔如新的衛生間,徐露葵心情透亮幾分。
她光腳坐在地板上,腳邊堆著幾包快遞,都是她淘來裝飾房間用的,有墻紙,馬蒂斯裝飾畫,一座仿古臺燈,這些都是她看了買家秀后,一眼相中的。
還有一個黑桃榫卯相框擺件,里頭鑲有半句話“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她預備把擺件放到床頭柜上,睡覺起床都可以看到。
小魚是二手房東,她說只要不破壞房子原本的結構,不在墻上鉆洞,不造成墻皮脫落,可以盡興裝扮。
這些無異于高難度動作,徐露葵本就沒計劃做。她只想盡一己之力,讓暫居的小窩美一點,暖一點,合心意一點。
今日放假在家的主要任務就是把所有購置的裝飾品一一安置。
徐露葵吃幾口牛角包,放到一邊。她套上圍裙,戴上棉布手套,小心挪動臥房里的家具。力氣不夠,她一點點往外推;堅持不下去,她猛喝幾口水,又接著來。
墻紙只貼部分不是不可以,徐露葵總覺得這樣還不夠,她不愿意損失原本的美感。衣柜鑲嵌在墻里,動不了,她要把剩余所有墻壁都用墻紙覆蓋。
大幅的馬蒂斯裝飾畫懸掛在床背靠著的那面墻上。她挑選的這幅畫色彩濃烈奔放,她走進房間,抬頭就能看到。看著畫,徐露葵感覺房間里有一個春天在盛放。
忙完一切,已近下午四點。她心滿意足地看著煥然一新的的房間,咔咔拍了幾張照,發給陳秀禾。
“媽媽,漂亮吧?”
“很好,這是哪里?”
“就我們住的地方。”她沒有用“我”,說的“我們”。
“看著不太像,你這墻上的畫好看,哪里買的?”
“當然是萬能的淘寶呀。家里需要裝飾畫嗎?我發一些鏈接,你挑挑,看上哪樣的,我直接下單寄回家。”徐露葵避重就輕,壓根兒不提搬家的事。
和俞維的事,她總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和盤托出。
當著爸媽的面,她說不出口;距離遠了,她也是左思右想。她一度覺得爸媽知不知道她分手都沒有關系。她過得好,不讓他們擔心就可以。至于那其間的波折,她自己承擔就好。
俞維給她發來一條短信,告訴她今晚會面的地點,徐露葵沒回。他再打來電話,徐露葵看著電話響,任彩鈴循環往復播放,就是不滑動接聽鍵。
她想起過去很多次,她沒接到俞維的回信時,打不通他的電話時,俞維是不是也這樣任她苦守手機,始終無動于衷。
思及此,徐露葵內心涌起一陣恨意,用力點下掛斷鍵,她甚至有點報復的快感。雖然這一點點快感微不足道,她竟然有一種久違的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歡欣,繼而,是巨大的失落,心里空茫茫的。
她為自己感到可悲。
小魚打開門,看到徐露葵打扮整齊,坐在沙發上刷手機。
“你是要出去嗎?在家還穿這么正式?”
“嗯……馬上就走。”
徐露葵挎著包,往門外走。離俞維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她打車過去要四十分鐘。俞維等不到她接通電話,發了多條短信,執意要見一面,唯恐她不來。
見一面也無妨,就當最后的告別。徐露葵磨磨蹭蹭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