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完工作日志上最后一個字，徐露葵準備點擊發送。
    她想想，又點開入職以來寫過的所有日志，從第一天開始看。每一天都像在重復昨天。今天，依然是周而復始，沒有成就的一天。
    辦公室進門處立著一臺升降寫字板，白板上畫有一個很大的表格，業務部門同事名單都在上面，每個人名后面跟著列出邀請到的客戶數量。
    表格內容每日更新，排名不斷變化。處在前列的是幾位很有資歷的老同事。他們入職年歲長，接待的客戶多，有很多新客戶是來自轉介紹。
    徐露葵很關注表格的變化。她自恃新手，以一種旁觀者的態度看待前輩的成果。直到表格上她熟悉的名字對應的空格填上了數字，是袁圓。
    她尚且能自我安慰，袁圓比她有經驗。可是轉眼間，同一批入職，和她一般青澀的同事們也都更新了各自的邀約情況。唯獨她的名字后面，是一個鴨蛋。
    徐露葵不再淡定，帶著艷羨又慌張的心態投入工作。她上班沒有劃水，該打的電話都打完了，資料也都看過，難道是她比別人笨？她一邊懷疑一邊繼續。
    是日例會，許文嶠表揚了幾位新入職的同事，鼓勵他們再接再厲。散會后，徐露葵被他單獨留下談話。
    “你最近工作狀態怎么樣？”
    徐露葵不敢回答“挺好”，改為“還不錯”。
    “工作日志是一種檢驗工作成效的方式，我們最終還是以結果為準。把內容填得再滿，結果不行，也無濟于事。”許文嶠抖抖手里拿著的工作日志，低頭翻了翻。
    “看你工作也很上心，同一撥進來的，就你沒有出成績。你有想過為什么嗎？”
    徐露葵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發下來的資料都記熟沒？”
    徐露葵還沒回答，許文嶠又拋出兩個問題，讓她把他當客戶，講解香榭外國語中學本部和分部的各自特點，招生要求，還有初二年級下學期物理學科的大綱要求。
    她回答得磕磕絆絆，許文嶠耐心等她講完。
    “如果我真是你的客戶，聽一半就會當場走人。你對業務資料很不熟，完全是一種背書還背不全的狀態。”
    “你有沒有認真思考過，為什么你打了這么多電話都沒能打動一個家長？我們不否認，有一部分家長當下沒有給孩子補課的需求，也有一部分會比較反感接到陌生推銷電話，但是不要忘了，還有一部分是絕對有需要的。關鍵問題是如何通過電話取得聯系后，能贏得家長的印象分，邀請他們來公司實地參觀。”
    徐露葵啞口無言，站得筆直。
    “我告訴你，你最欠缺什么。自信，能幫助到客戶的自信。你先從心底把自己矮化了一截，覺得打電話不好意思，覺得拒絕你的多，七想八想，業務知識又不過關。”
    許文嶠頓頓，說“換作你是客戶，你希望和你溝通的顧問是什么樣，你就要朝這方面努力。表面工作做得再好，都沒有用。”
    “你好好反省下。上班一個月，到底有哪些收獲。我不希望我的員工上班只是殺時間。試用期還有兩個月，能不能轉正就看你接下來的表現。”
    許文嶠一番話說得徐露葵臉通紅，她灰溜溜回了辦公室。
    靜下心思量，她不得不承認，許文嶠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她的問題所在。
    勤勤懇懇地坐在工位前，做著該做的事，是否代表她真心實意地接受這份工作，理解這個崗位的性質呢？
    坦率地說，徐露葵很不喜歡打陌拜電話，每次撥電話前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設。
    一時擔心對方掛電話，一時擔憂說錯話，惹惱對方。她一直站在“我”的立場，內心對打電話這件事極度恐懼，而且常常往負面去想。
    打電話聯系客戶這么長時間，沒有一次通話結束后，她有感到和客戶交流的滿足感和喜悅之情，只有終于完成任務，卸掉壓在背上的大石塊后的輕松。
    繼續這樣下去，似乎只有主動辭職和被動開除兩條路可以選。
    沒有愛人，沒有朋友，連工作都沒有，這樣的生活未免太過悲涼空寂，徐露葵并不愿意過這樣的日子。她不求工作做得多么出色，至少有份工做，她就有份寄托。
    想清楚后，徐露葵下定決心逐步調整心態，從內心真正接納這份工作。
    她在網上一陣搜索，根據評價挑選了幾本關于陌拜電話溝通技巧和銷售實戰類的書。她想不到還有什么其它更好的辦法可以幫助她盡快進步。
    偶爾，她也會偷聽老同事和客戶講電話。他們的開場白，語氣詞使用，說話順序，朗朗笑聲，徐露葵都記在心里。
    他們能做到云淡風輕，隔著一根電話線和陌生人侃侃而談，想必在入行初期，他們也經過多次錘煉。
    再看到老同事們喜人的業績，徐露葵除了羨慕，更多的是欽佩。
    許是心態平和，徐露葵打電話的局面有所改善。被人掛電話是家常便飯，她不再掛在心上。掛了，再換一個打就好了。總有正好需要給孩子找補習班，也剛好有空接電話的客戶。
    懷著這樣積極的心態，她竟然在電話里和幾個客戶聊得很不錯，對方答應周末帶孩子來公司看看。
    徐露葵喜不自禁，簡直是跑到寫字板前。她名字后面圓滾滾的0終于變成3。
    連著幾天，她精神頭十足，對工作的干勁兒更不用提。她在腦海里不停演練客戶到訪的畫面。
    前臺施施然走到她們辦公室，說“徐露葵，你的客戶到了。”話音剛落，她略過同事們好奇的眼神，假裝鎮定地站起來，回應前臺，“好的，我這就來。”
    想到這里，徐露葵感覺渾身血液都沸騰了。這個周末，她總算不是孤家寡人，可以不再眼巴巴地看著同事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出辦公室。她也將是他們中間的一員。
    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周五晚。睡前，她收到一個客戶的短信，說孩子不愿意過來。
    “現在孩子大了，沒法像小時一樣，做什么都要和孩子商量，征求他的意見。真是對不起了，老師。”
    客戶情真意切，徐露葵顧不得內心的失落感，趕忙回復客戶，表示對她的理解，希望后續她這邊有需要，可以繼續聯系她。
    滿以為勝券在握，誰知還沒開頭就迎來一擊。徐露葵像烙餅般，在床上左翻一下，右翻一下。剩下兩個客戶，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差池。
    周六上午到公司，徐露葵第一件事就是給兩個客戶發短信，提醒約定的時間，并再次附上公司詳細地址，列明附近公交地鐵站點。
    半小時后，有一位客戶回復“好”，徐露葵提著的半顆心落回原地。
    另外一位不見回復，打電話過去沒人接，徐露葵想著他大約是在忙，她對那個客戶很有信心。她在電話里基本摸清了孩子的情況，他也有意愿給孩子找到合適的補習老師。
    前臺一次次推開辦公室的門，同事們陸續出去接待各自的客戶。每一次，前臺推開門，徐露葵都以為會喊到自己；每一次，都不是。
    過了和客戶相約的時間，客戶依然沒來。
    徐露葵心急，裝作上廁所，特意繞到前臺打探情況，被告知沒有新客戶。
    她心里一陣說不出的難過。客戶明明答應得好好的，今天下午2點半到訪。
    她不敢頻繁打電話，怕惹客戶厭煩，照舊給客戶發送了一條短信，問她和孩子到哪里了，如果找不到地兒，她可以下樓接她們。
    沒有任何回復。
    時間很快到了下午5點，徐露葵再也坐不住，鼓起勇氣給客戶打電話。她想問問，客戶沒來，是不是中途有什么事兒耽誤了，她可以再約時間。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
    哦，在通話中。徐露葵有些釋然，客戶果真在忙。過了幾分鐘，徐露葵再撥，依然是一樣的機械女聲。她不死心，重新撥了好幾次，永遠是“正在通話中”。
    客戶早把她的電話拉入黑名單。
    徐露葵一時五味雜□□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她怨怒未曾謀面的客戶，不遵守承諾，贈她一場空歡喜。
    教育機構的周末永遠忙忙碌碌，徐露葵聽著同事們熱烈討論，誰這周到訪客戶最多，誰又簽了好幾個新學生，誰有學生續課。這一切都和她無關。
    周日下班前，她的實際到訪人數依然是0，和四面八方的數字相比，顯得格格不入。邀約人數3仿佛也成為一個笑話。
    徐露葵打開工作日志，毫不掩飾地把她的困頓、挫敗記錄在案。她不明白，為何電話和短信中都答應來的客戶不僅臨時變卦，還毫不留情地將她拉入黑名單。客戶不愿意來，可以直接拒絕，何須陽奉陰違？
    一事無成的一周過去了，徐露葵開始憂慮下一周的業績。
    她看完大半本講銷售出單的書，似懂非懂。她心底時刻有轉正業績的弦繃著，不知道哪一周才能迎來曙光。
    半夜接到俞維的電話，徐露葵才意識到：搬家后，她想俞維的次數越來越少。工作在她心中的分量愈來愈大，除了盡快出成績，其它的都淪為次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