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雨洗禮了整個村莊,驅散了炎炎暑氣,也驅散了村莊長久結下的郁氣。</br> 村莊里開大會的房間外,有個人坐在臺階上。聽著屋內小孩子們踴躍的提問聲,那人嘴角不禁微微揚起。雖然被胡子遮住了,可是還能看出他的心情不錯。</br> “打算哪天走?”說話的人在他身旁坐下。</br> “你們呢?”</br> “快了,我們沒有接受當?shù)毓驳难?這里不屬于我們的管轄。不過我們會進行督辦,你朋友的兒子負責的警官會調查的。”</br> “多謝。”</br> “應該的。”</br> “你是研究犯罪心理學的?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金繡繡和那幾個人是為了什么?為了什么把自己的后半輩子都搭了進去。”雖然他不知道最后這些人會判多久,但在樊野看來,殺了人的人后半輩子即便沒有法律制裁,也一定會飽受折磨。</br> “意難平吧。”柯顧笑笑,他主講的部分已經(jīng)講完了,本來想換到后門看看小師弟,就在后面門口的臺階上看見了樊野。他挺欣賞樊野所以也愿意和他多聊兩句。</br> “意難平嗎……”樊野看著遠方,低頭笑了一聲,拿出煙盒。柯顧做了一個你隨意的手勢,樊野掏出打火機,手指彈開金屬的蓋子,叼著煙將煙頭湊到瑩瑩火光處,看著藍色的火苗舔紅煙草,樊野吐了一個煙圈。</br> “厲害嗎?我一個戰(zhàn)友教我的。”</br> “那個犧牲了的戰(zhàn)友?”</br> 樊野一怔,笑容發(fā)苦,之后的煙圈也都不成形了:“有沒有人說你很不會聊天?”</br> 柯顧搖搖頭:“也許他們想過,但是到了最后都不會再這么想。”</br> “你這人……”</br> “你應該能明白意難平的感受吧。”柯顧淡淡道,“他們放不下,你放下了嗎?”</br> 樊野猛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們不一樣,我如果放下了還有誰會記得他?而且我也沒有殺人害命,我連悼念的權力都沒有了嗎?”他聽見了他心臟劇烈的跳動聲。</br> “誰說你沒有殺人害命了?”柯顧看向樊野,“你自己的命不是命嗎?”</br> 樊野手里的煙掉了,煙灰落在了石板上。</br> “你去蹦極是為了尋求刺激,你并不享受極限運動本身,你是在通過這個證明自己還活著。你不愿意面對戰(zhàn)場,但你的精神還在戰(zhàn)場上。你過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不過是因為出于對家庭的愧疚,所以你也不愿意回家,因為你覺得那與你格格不入。”</br> “樊野。”柯顧遞給他一張名片,“如果你想一直這樣下去,我不攔著你,你有思念過去的權力。”</br> 樊野看著眼前簡單的名片,沒有太多的頭銜只要柯顧的名字和聯(lián)系方式,而柯顧留下了一句話就起身離開了——</br> “如果你不想拖死你自己,那就來找我。”</br> 樊野緊緊地捏著名片,怔愣地看著落地煙頭明明滅滅的火星,耳邊取而代之的是炮彈的轟鳴聲。眼皮上有點濕,樊野摸了一把,是血點子嗎?</br> 可看清那只是屋檐落下的一顆水珠時,樊野將自己的腦袋重重地埋在了雙膝之間。</br> 柯顧說的對……</br> 他的精神還停留在了戰(zhàn)場之上。</br> ***</br> “蘇老師,當孩子王的感覺怎么樣?”</br> 蘇漾剛屈膝解答完面前小孩子的疑問,聞言仰頭,就看見手插著口袋站在他面前師兄:“師兄,甩帥就過分了。”</br> “帥嗎?”柯顧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隨后伸出手,“帥也是你的。”</br> 蘇漾抿唇一樂,將手遞過去:“師兄,你跟我講講你當時的想法。”</br> 兩人步出了會堂,走在山野間的小路上,周圍的花草還墜著雨珠。此刻雨已經(jīng)停了,天色瓦藍。</br> 深吸一口氣,雨后青草的香氣就這樣鉆入了鼻腔,驅散了接連一個星期的疲憊。</br> “想問什么?”</br> “師兄你當時的談判思路是什么?”</br> “你覺得呢?”</br> “我說說我想的,師兄你看看對不對。”蘇漾斟酌了一下,又像是回到了校園之中,他回答師兄考核的時候。</br> “師兄是為了讓他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先去駁斥他們的想法,人的本能反應就是辯論,告訴你不是這樣的,這樣的辯論,無形之中為我們贏得時間。”</br> “只有這些?”柯顧就像是個溫和卻不講情面的面試官,不告訴你答案對錯,只問你,還有嗎?</br> 蘇漾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回想昨天半夜的細節(jié)。</br> “師兄你挑中那個老大爺,是因為老大爺視力不好,老大爺迎著火光眼睛是瞇著的,而且還有點淚光,老大爺本身就有眼疾,所以你用了一張紙忽悠他。那個人確實死了,但是我們手上并沒有他的死亡報告。”</br> 柯顧點點頭:“繼續(xù)。”</br> 沒辦法,誰讓你找了一個嚴厲的師兄呢?</br> “除了他身患眼疾,你找上他還有一個原因,一是他的位置,其他人會時不時看他一下,證明他的身份不一般的,至少是有一定威信力;二來,他既然身患眼疾但出門并沒有帶拐杖,而且現(xiàn)在是半夜,他的衣著打扮卻很整齊干凈,可見他是一個比較講究的老頭,很有可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弱點,好面子。”蘇漾分析道,“所以你找到他,是認定了他不會說自己看不清楚,對不對?”</br> “聰明。”</br> 蘇漾瞄了一眼柯顧,這人,分明就是在自夸。</br> “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師兄你一開始就能確定有這么一個人在給他們洗腦呢?”蘇漾不覺得柯顧知道的信息量會比他多,所以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br> “我不確定。”出乎意料,柯顧否認了,“我只是懷疑有這么一個人存在,不然他們口徑不可能那么統(tǒng)一。”</br>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騙了他們。”</br> 柯顧輕笑了一聲,揉了揉蘇漾的頭發(fā):“好孩子。”</br> 突如其來的一記摸頭殺,蘇漾臉也紅了:“怎、怎么了?”</br> “好孩子,所以騙不了人。”m.</br> 明白了柯顧的意思,蘇漾頓時不服氣了:“我多壞啊。”</br> 柯顧笑容溫柔,又在蘇漾腦袋上揉了一把,覺得手感不錯:“其實一個人談判,和多個人談判原理是一樣的,既然我假設了有這么一個人存在,既然這個人能夠操控他們,那肯定在他們心目中有一定的地位。但是我推測這個人并不在他們中間,不然這個時候他應該出現(xiàn)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可以通過打掉這個人的權威來取代他對這群村民的影響。”</br> 同樣的是擁有威信力的人,但為了達成不同目的,柯顧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處理方式。</br> “因為人數(shù)眾多,我們要找到最直接的辦法和對方搭建起溝通橋梁。這個和跟一個人談判的技巧是一樣的,只不過你需要更加果斷地找到這座橋梁。而且最好能夠營造出來一種你什么都清楚架勢,哪怕你自問自答觀察他們的表情,也比你提問讓他們七嘴八舌回答的效果要好得多。”</br> “而且,人多的時候就怕亂,一旦他們亂了,再想讓他們聽你講話就難了。”</br> 蘇漾點頭,心里默默地在小本子上記上筆記。隨后有些沮喪,拉著柯顧的手一言不發(fā)。</br> “怎么了?”</br> “我就覺得……自己還不夠強。”</br> 柯顧勾了勾他的手心:“你要是什么都行了,我這個師兄不要面子的?”</br> “師兄可以養(yǎng)老啊。”蘇漾覺得這個決定很完美。</br> “人家都說養(yǎng)兒防老……”柯顧笑睨著蘇漾,“什么時候養(yǎng)師弟也能防老了?”</br> “養(yǎng)師弟可以跟你一起慢慢變老。”機靈蹄非常機靈地接上了柯顧的話,惹得柯顧哈哈大笑,這聲笑惹來了周圍村民的目光。</br> 只不過這次的目光雖然還是略顯冷硬生疏,但明顯少了警戒和敵意。</br> “師兄,你這次很賣力。”兩人又走了一斷田壟,蘇漾握緊了柯顧的手,“我先道個歉,昨晚是我不對。”</br> 兩個都有七竅玲瓏心的人說話自然是不費力的,柯顧瞬間就明白了蘇漾指的是什么。</br> “我主要還是氣你不聽話。”別的時候不用太聽話,但是這么危險的時候,蘇漾的執(zhí)拗點燃了柯顧的怒火,事后柯顧也覺得自己有些上綱上線了。</br> “一碼歸一碼,師兄,你昨晚說的意思我明白的。”蘇漾停下腳步,抬頭直視柯顧的目光,“我確實是這么想的,我不希望你在這些事上費心,因為我總覺得……師兄因為我留在這里,屈才了。”</br> “你不是也在這里嗎?怎么能妄自菲薄?”</br> “不一樣。”蘇漾搖搖頭,“當初我是無奈之舉,院方卡了我的論文,沒辦法畢業(yè)沒辦法保博考博。家里斷了我的經(jīng)濟來源,我是可以去當心理咨詢師,可那個時候我自己的情緒都不穩(wěn)定,更別說疏導別人,太不負責了。”</br> 所以當林厲將這個橄欖枝遞給他的時候,他立刻接住了,因為對他那個時候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了,更別說林厲還幫他解決了院方的問題。所以即便后來蘇漾可以離開公安的時候,他也沒有離開。</br> “那我留在這里可能比你的想法更高尚一點。”柯顧溫柔地捏了捏他的臉頰,“我留在這里是因為這里有我的夢想和我新的人生目標。”</br> “什么夢想?”</br> “你為什么不先問問我人生目標?”</br> 蘇漾乖巧改口:“師兄的新人生目標是什么?”</br> 柯顧拿出了他的警官證,點了點上頭的警徽:“我曾經(jīng)想過,為什么要研究這個領域,一開始是出于小時候的執(zhí)念以及對這個領域的興趣,但是我也有過迷茫期,我在想,即便我把犯罪心理研究透徹了又能怎么樣呢?犯罪率不會因為我而減少。”</br> “那現(xiàn)在呢?”蘇漾也挺好奇柯顧的想法,他知道師兄和他不一樣,他喜歡單純的事情,如果一件事能夠讓他心無旁騖地做下去,他會喜歡。但柯顧和他不一樣,柯顧的想法很多時候連他也摸不透,蘇漾隱約知道那跟柯顧的家庭有關系,但那是他尚不愿意觸及的禁區(qū)。</br> “現(xiàn)在。”柯顧溫柔地摟住了蘇漾,“也許我沒有辦法降低犯罪率,但如果我的所學能幫助一些人,降低因為犯罪行為而產(chǎn)生的不幸,也同樣很有意義。”</br> 這是李肖然他們一直在做的事情,抓住罪犯,將他們送進監(jiān)獄,慰藉因為這些罪犯而破碎的一個又一個的家庭。</br> 為什么江心村會這樣,為什么金繡繡一個柔弱女子選擇舉起屠刀,無非就是當年他們覺得不公平,心中的怒火無處宣泄。</br> “那夢想呢?”蘇漾追問道,“你的夢想是什么?”</br> “蹄蹄。”</br> “嗯?”蘇漾答到,卻沒聽見柯顧的回話,他一抬頭卻撞進了柯顧幾乎能將他溺斃的目光之中,溫柔而又深邃。</br> 半晌,終于回過味的蘇蹄蹄耳根慢慢地紅了,就如同天上的彩霞一般,明艷動人。已改網(wǎng)址,已改網(wǎng)址,已改網(wǎng)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wǎng)址,新m..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網(wǎng)址打開,以后老網(wǎng)址會打不開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