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紀博士走到陸沨的身后。陸沨站在實驗室的窗前,前面是燈火通明的伊甸園與雙子塔。</br> 走近了,他才發現上校并非漫無目的地發呆這人正把玩著通訊器,還亮著的屏幕停留在聯系人界面,他瞥見一個陌生的名字。</br> “這是誰”紀博士站到了他身邊,挑挑眉“你還有我不知道的朋友”</br> 陸沨沒有回答,紀博士也并不追根究底在這位上校面前,提問得不到回答是常態。</br> 說這話時,那枚雪白的小孢子從陸沨的衣領里鉆了出來,似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他,然后迅速鉆回去藏起來了。</br> “它真小。”紀博士笑瞇瞇道。</br> 陸沨將它揪了出來,原本已經長到巴掌大的孢子,現在只有一顆棗核的大小了,它拼命把自己藏進陸沨的手里,像是怕極了紀博士。</br> “今天不切你。”紀博士道“你已經變得太小了,乖,長大點我再切。”</br> 陸沨冷冷看了紀博士一眼。</br> 紀博士抱臂,悠悠道“又切不到你身上,這么兇干什么”</br> 這些天來,基地已經認識到用現有的生物技術完全無法解析這只孢子之所以具有惰性的緣由,他們退而求其次,又或者說只能破罐子破摔,將所有研究人員集中在另一個方向上,在今天,終于研究出了制造菌絲提取液的方法。提取液得到后稀釋,他們打算將它淋在重要設備的表面用這種樸素的方法,期望惰性的孢子產生惰性的提取液,惰性的提取液生成保護層,或者干脆把惰性傳染給設備,總是使得設備不再懼怕感染。畢竟,畸變開始后,連玻璃和木頭都能相互感染,既然這樣,提取液也能感染別的物質。</br> 他們甚至還決定立刻就用飛機給地下城基地送去了二十升稀釋液。</br> 對此,燈塔的高層自嘲道,科學已經失效,我們竟然開始打算使用不知所云的巫術。</br> 紀博士伸手“給我玩一下。”</br> 他當然什么都沒有得到,陸沨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br> 但紀博士仍然盯著孢子露出的那一點白色菌絲,道“明天又能制造一升提取液了。”</br> 陸沨闔起手指,孢子連一點菌絲都露不出來了。</br> “別這樣。”紀博士道“雖然你們感情很好,倒也不至于像護兒子一樣對待。陸上校,你有沒有發現,自從你從野外回來,感情上就不那么缺失了。”</br> 陸沨仍然一言不發,房間里只有紀博士喋喋不休,他在緊張的情況下總是會變得話多,一個月來,他說話的數量一直直線上漲。</br> 直到三分鐘后,他開口“什么時候開始用提取液”</br> “燈塔還在討論,因為我們無法排除一種可能畸變開始后,所有物質一視同仁開始融合,那時,它可能把惰性傳遞給我們,也可能,它把我們的所有設備都變成了一團失去任何功能的蘑菇。”</br> 陸沨冷冷的嗓音終于響起,像覆了一層霜“有這種可能的話,為什么還要使用”</br> “你們審判庭喜歡扼殺一切壞的可能,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你知道,情況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再開一個會議,燈塔就能確定到底要不要使用它。”</br> “惰性到底是什么”陸沨道。</br> “不感染。”</br> 孢子從陸沨手里鉆了出來,沿著制服的布料嗖嗖嗖爬到陸沨遠離博士的那一邊肩章下。</br> 陸沨微微側身,這細微的一個動作,露出了窗臺上一樣東西的蹤影。</br> 一個小液瓶,上面貼著一個標簽,標簽上用手寫體標注“混合iii”。液瓶旁邊是一個空白注射筒。</br> 紀博士的目光頓了頓。</br> “混合類異種的提取液,你拿它做什么”他道,“實驗室的東西不要亂動,很危險的。”</br> 陸沨看向他,說得確是與他們現在的話題看不出任何關聯的一句話“在地下城基地的時候,沒有磁場,無接觸感染和畸變正在發生。”</br> 博士一時之間沒有接上他的思路,只點了點頭。</br> “和我一起進入地下城援助的很多士兵都感染了,但我沒有。”陸沨道。</br> 博士像是明白了他想說什么,他不說話了,靜靜看著他。</br> “如果孢子呈現惰性,那安折也會呈現惰性。”陸沨道。</br> 紀博士點頭。</br> “但他能在蘑菇和人類的形態間變化,而且在人類形態下,基因檢測無異常。”他道淡淡“如果我已經被他感染,獲得惰性,你也無法從任何方面看出。”</br> “是,我承認。我們一開始也想過這一點。”紀博士道“但有什么意義呢正因為我們根本檢測不到這種感染,才會采取大范圍噴灑提取液的決策,水落才會石出,直到全面畸變到來的那一天,我們才能知道提取液能不能保護人類。”</br> “但也面臨著全部變成菌類的風險。”陸沨道。</br> “所以呢”博士看著他,像是有某種不詳的預感,他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起來。</br> “用怪物提取液感染我,如果十二小時候我仍然是人類,證明安折已經把惰性感染給了我,并且沒有任何不良反應。提取液可以應用。”</br> 博士看著他,他神情沒有一絲一毫意外,仿佛早就猜出了這個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看著陸沨,搖了搖頭,道“為什么是你”</br> “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很長,地下城基地出事后無差別感染的畸變時間內,我也和他待在一起過。”陸沨的淡淡道“如果他能感染別人,那么最可能被感染的是我。”</br> “是我。”紀博士冷笑一聲,他直視著陸沨,逼近他,嗓音提高了“地下城出事后你只陪他待了一會兒就走了,一直和他在一起的是我,我們睡在同一個房間。他乖得像個小貓,我和他形影不離,我和他有很多你不會愿意知道的親密接觸如果你能被他感染,我為什么不能”</br> “你還有很多任務,”陸沨并未因為他的話語被挑起任何情緒,他道“不能冒這個險。”</br> “你明知道這是冒險,對不對”博士氣急了,喘了幾口氣,高聲對他道“我不能冒這個險,你就可以冒險了嗎犧牲自己對你來說就是這么值得紀念的事情”</br> 陸沨沒說話,紀博士從窗臺上一把將液瓶搶了過來,瓶口已經被打開了,他用惡狠狠的動作將針尖插進去,注射柄向上提,迅速將針筒灌滿。</br> “你非要做實驗的話,那只能是我來。”他握著針管,湛藍的眼睛里結滿寒冰,語速極快“你做的事情已經太多了,你得他媽的給我活著。”</br> 陸沨并未阻止他的任何舉動,他只是靜靜看著,那雙冷綠的眼睛像一譚波瀾不起的湖泊。</br> 他伸手,撩起自己的衣袖。</br> 手腕的靜脈上,一個血點,代表已經被注射過什么。</br> “十二小時后,如果我沒事,你們就可以使用提取液。”</br> 博士站在原地,胸脯急促起伏,他瞪視著陸沨。</br> “你這個你這個”他眼眶因憤怒而變紅,語聲像玻璃摩擦那樣嘶啞尖銳“你這個無可救藥的自殘病患者。”</br> 就在這時,刺耳的通訊器聲音響了。博士氣還沒喘勻,將通訊接起,短短三秒后,他的臉色就變了。</br> 掛電話后,他臉色凝重“又觀測到微小畸變了,基把磁場強度升到最強,磁場防線崩潰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我去開應急會議,大概一個小時。你待在這里,哪兒都別去。”</br> 說罷,他匆匆往門邊走去。</br> “等等。”陸沨叫住了他,紀博士停下腳步,他余怒未消,沒有轉頭。</br> 背后,陸沨問“安折不會被畸變影響么”</br> “畸變是感染的加強,性質相同,他不怕感染,大概率也不會懼怕畸變。”</br> “謝謝。”</br> 博士摔門出去了。</br> 陸沨在通訊器界面上敲下幾個字。</br> 磁場的全面崩潰就發生在這一個小時之間。</br> 基地外,四野之上,怪物的嚎叫突然響起,它們像是蟄伏已久,終于等到了這個時機,潮水一樣向基地涌來。</br> 博士從會議室出來后,匆匆跑向實驗室的方向,他身后跟著兩名軍人。</br> “紀博士,請您盡快跟我們走。”</br> “軍方沒辦法保護整個基地,目前無人機已經觀察到怪物潮正向這里推進,我們最終只能將人造磁極作為唯一保衛陣地。”</br> “我得帶個東西。”紀博士道“給我五分鐘。”</br> “況且,你們陸上校也在實驗室”</br> “請立刻跟我們撤離。軍方指令,人員集中避難至磁極中心后,陸上校的在場會進一步加重人群的混亂,因此,可以考慮”</br> 緊急警報已經響了起來,刺耳的蜂鳴聲與紅光連成一片,這是最高等級的戰時警報,提醒人們立即向安全方向撤離,走廊上,一片兵荒馬亂,遠處曠野上怪物的嚎叫聲清晰可聞,白大褂的實驗人員和士兵亂成一團。</br> 實驗室門近了。</br> 紀博士眼中卻忽然出現不能置信的神色。</br> 實驗室的門是大開的,他臨走前被沖昏了頭腦,忘記了鎖門。</br> 他大步邁進里面,卻看見一個右臂綁有黑色布條的士兵端著,瞄準站在窗臺前的一個人影。</br> 他瞳孔驟縮右臂的黑布是反審判運動的標志。</br> 通訊器亮了亮,但他已經顧不上了,大聲喊道“陸沨”</br> 與這聲音一痛響起的是一聲槍響。</br> 窗邊的人影晃了晃,一聲沉悶的聲響,倒在地上。</br> 持槍士兵很快被隨他而來的兩位軍人控制住,紀博士則大步走了進去繞過重重實驗設備,他半跪在陸沨倒下的身體前,方才還渾身顫抖,此時卻眼神冷漠。</br> 一位軍人給槍擊者上了手銬,抬腳朝這邊走來。</br> “不用來了。”紀博士的聲音在實驗室里冷冷響起“陸上校確認死亡。”</br> 1109,機艙。</br> 哈伯德靠在機艙壁上,他和陸沨不能算是很好的朋友。</br> 但似乎也算得上有過命的交情。</br> “被軟禁的滋味怎樣”他道。</br> 陸沨微微勾了勾唇“還好。”</br> 旁邊一位軍官道“我們都是從地下城基地一起回來的,陸上校,我們保證不會向軍方告發你。”</br> “不用感謝他們。”哈伯德擦拭著手里的槍“只不過是怪物圍城,我們又要參與戰斗了,你對敵經驗豐富,大家有目共睹。”</br> 哈伯德正在擦拭著的那是一把銀色的半自動槍,通體銀色,他的手指停留在槍托上那在這里有一片劃痕,模糊地刻了一串字母“tang”。</br> 他的目光就停留在這串字母上。</br> 旁邊那位軍官道“這是誰”</br> “一個朋友。”哈伯德道“認識三十三年了。”</br> “真長。”</br> 哈伯德望著那個字眼,良久,他笑了笑“有點可惜。”</br> “為什么”</br> “一起出生,最后沒能死在一起。”</br>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br> “是。”</br> 陸沨抱臂看著他們的交談。他眼睫半闔,看不出任何情緒,而其它人自然也不指望審判者能對他們的情緒感同身受。</br> 直到哈伯德發現了一件事情。</br> “你的槍呢”他道。</br> 陸沨道“送人了。”</br> 哈伯德笑了笑,他好像什么都明白。比起軍方的制式供給,這位傭兵隊長身家頗豐,他拿出一把黑色手i槍遞給陸沨,被接過去的那一瞬間,他低聲道“會活著的。”</br> “謝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