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折輕輕閉上了眼。</br> 他知道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對人類來說意味著什么。母親和孩子消失,意味著這座人類基地已經完全失去了未來，在這種情況下,這位大校無論做出什么,他都不會驚訝。</br> 就在這時</br> “大校”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大廳盡頭響起來。</br> 是博士。</br> 安折往那邊望去。</br> “他是伊甸園的人,現在協(xié)助燈塔進行一項研究。”博士道“請您把人交給我。”</br> “所有人都被感染,只有他活著，他今晚還因為一個樣品被通緝。”大校聲音低沉“燈塔要包庇他嗎你們到底做了什么研究,為什么不接觸就能感染”</br> “無論這件事和燈塔有沒有關系，您都得把他交給我。”博士道“至少我知道,殺了他，什么都沒了。”</br> 大校冷笑一聲“然后你們繼續(xù)進行危險實驗”</br> “今晚的事情和燈塔的實驗絕對沒有任何關系。”博士聲音冷靜,道“相反,我們會調查為什么會這樣。”</br> 大校“你怎么保證”</br> “我沒有辦法保證,”博士直視大校,“但我知道,基地的情況不會比現在更糟了。”</br> 短暫的沉默后,大校握槍的手顫了顫，他似乎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力氣。</br> 他說“一個小時后,必須得有進展。”</br> 博士道“好。”</br> 審訊室的門落下了。</br> 隔著一層玻璃，安折和博士對視。</br> 博士的第一句話和大校一模一樣“今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安折如實告訴他，與大校不同的是，博士相信了他。</br> “你是說，一直有異種的基因在她身上潛伏，只是現在才表現了出來”</br> 安折點頭。</br> “她殺死了基地的女性和后代,是因為仇恨基地才做出了這個選擇嗎你是說她在清醒的情況下在一定范圍內開展了無接觸感染”</br> “不是的。”安折搖搖頭“剛變成蜂的時候，她只想離開這里，但后來蜂又回來了。”</br> “你認為那時候她的神智已經被取代了”</br> “是。”</br> 博士忽然笑了，可他笑聲嘶啞，眉毛蹙起，眼角下垂，是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意“她也不能幸免。”</br> 安折靜靜看著他。</br>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博士深吸一口氣“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br> 安折道“我什么都不知道。”</br> “司南司南能保持偶爾的清醒，已經是萬分之一的可能。”博士道。</br> “你知道融合派嗎”博士道。</br> 安折搖了搖了頭。</br> “一百年前，那時候基地的科研實力還很雄厚，有很多科學家認為，其它生物能通過變異獲得更龐大的身體和更強悍的力量，能夠在相互間的感染和變異中得到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人類也能。”博士道。</br> “他們首先觀察輻射對人體的改造，但生物的基因越復雜，發(fā)生有利變異的幾率越低，人類暴露在宇宙輻射下，只能獲得全身多發(fā)的癌癥，或其它基因病。”</br> “后來他們認為基因感染是人類進化的手段，他們也因此被稱為融合派。他們做了很多瘋狂的實驗，用多種怪物感染怪物，用怪物感染人類，他們制造出了無數異種，以便觀察人類基因怎樣改變，人類意志該怎么在記憶中保留。他們發(fā)現了人類意志的脆弱性，也發(fā)現人類的智力很容易被異種所獲取，但確實出現了個別能保持清醒，能用人類的思維控制變異后的身體的個體。”</br> 安折靜靜聽著，卻見博士勾了勾唇角，一個自嘲的笑意“這是個好消息，他們申請到了更多樣本，最后剔除所有影響因素，卻得到了一個結論。沒有任何外在方式能幫助一個人保持他的意志，一個人被感染后能否清醒也不取決于他意志是否頑強。一個人被感染，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留存意識，另外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都會喪失意志，這只是一個概率問題，一切都是隨機的，一切都沒有規(guī)律，一切都不可控，隨機是對科學來說最可怕的事情。這個結論得出的那一天，至少有三位融合派的科學家自殺了。”</br> “但也有人沒有灰心失望，繼續(xù)研究。他們相信這件事情之所以呈現出隨機的結果，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找到那個決定的因素，或者那個決定因素超過了人類科技所能理解的范圍。”</br> 安折“然后呢”</br> “然后就沒有融合派了，所有樣本被擊斃，所有研究緊急叫停。”博士的聲音淡淡落地“在那一年，一個類人水蛭異種污染了整個外城的水源，全城暴露。審判庭成立，血流成河的十天那個異種就是獲取了人類智力的融合派實驗品。”</br> 安折努力思考，消化博士這句話的含義。</br> 卻聽博士突兀道“我和他說了夠多了，你判斷出了嗎”</br> 安折愣住了，他抬頭，看見房間側面墻壁上一扇門被推開，瑟蘭和另一位審判官走了出來，到了博士身后。</br> 他猝然望向自己所在的審訊室的那個側面，一個光滑的鏡面。</br> “單向鏡。”博士道“瑟蘭一直在看著你。”</br> “根據審判細則，”瑟蘭看著安折，道“我仍然認為他是人類。”</br> “我想也是。”博士似乎終于松了口氣，道“連陸沨都能放心把他放在自己身邊。”</br> “陸沨”說到這里，博士忽然睜大了眼睛“如果陸夫人早就被感染了，并且在這些天來逐漸激發(fā)，沒有徹底失去神智前她還能感染司南，為什么陸沨沒有看出來”</br> “抱歉，”瑟蘭微微垂下他溫柔的眼睫，道“審判庭從來無法判斷伊甸園的女士們是否被感染。”</br> 博士怔了怔“為什么”</br> “她們的成長環(huán)境與普通人類差別過大，根據審判細則，每一位女士都不符合標準。”</br> 博士愣住了。</br> 五秒鐘后，他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他躬下腰，身體顫抖，雙手死死扣住座椅的扶手。</br> “不久前，外城那場災難的源頭，你們記得么”博士突然問。</br> “記得。”瑟蘭道“節(jié)肢類動物到了繁殖季。”</br> “這樣就可以解釋陸夫人為什么感染了那么多人。”博士道“她想要離開以人類繁衍為唯一目標的伊甸園，即使拋棄人類的形態(tài)和意識，也要獲得自由。但是她徹底擺脫人類軀殼的那一瞬間，也就被蜂后的生物本能所控制現在是節(jié)肢動物的繁殖季，她身為人類的時候在干什么，變成蜂后還是要干什么，她”</br> 博士越說，話語斷斷續(xù)續(xù)，難以成句。他最后痛苦地閉上眼睛“她永遠擺脫不了。”</br> 長久的沉默后，他聲音啞得可怕“逃不過的”</br> 安折微微睜大了眼睛。</br> 一個生物的本能就是活著，一個物種的本能就是繁衍。</br> 沒有人能逃過，誰都逃不過。</br> 或許，或許只在那一個瞬間，轉眼即逝的瞬間將要變成蜂而沒有變成蜂的那一個瞬間，她短暫地得到了她想要的。</br> 然后，永恒的、無知的黑幕就在她眼前戛然落下了。</br> “玫瑰花宣言是基地想要長久發(fā)展的必然選擇，但它確實違背了人性的標準，審判庭，傭兵，應急反應制度很多制度都違背了。如果我不是站在基地的角度上，我支持夫人的反抗，”他聲音極低，“可是她的反抗有意義么她甚至帶走了我們所有的胚胎。”</br> “誰都沒有做錯什么，”他望著空白的墻壁，眼神幾近崩潰，似乎瀕臨破碎的邊緣，僅僅能靠喃喃自語來維持清醒“這個這個他媽的時代。”</br> 這個地磁消失的時代，對于人類來說，不是一場浩劫，而是一場踐踏。</br> 它先讓人類意識到自己的脆弱，再讓他們領悟引以為傲的科技的虛無，繼而否認整個基地運作方式的正當，最后證明連人類本身獨立于其它動物的意志也不值一提。</br> 可是這樣說也不恰當。</br> 因為這個世界根本不在意人類的存在。</br> 安折將手貼在審訊室的玻璃上，他努力靠近博士，想要安慰到他。</br> “好了。”就見博士深吸幾口氣，勉強恢復了一定程度的冷靜“現在輪到你解釋兩個問題。”</br> “第一個，既然瑟蘭認為你是人類，你為什么沒有被陸夫人感染第二個，你為什么進入d1344實驗室，取走了惰性樣本”</br> 安折垂下眼，沒有說話。</br> “你得告訴我，”博士道“我問不出結果，你還是只能落到大校手里。”</br> 安折沉默搖了搖頭。</br> “軍方的審訊手段你沒見過，”博士從椅子上站起來，站在玻璃墻前，和他對視，“如果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被感染，我們就等陸沨回來，電力恢復，去燈塔做全面檢查，但你得告訴我d1344的樣品在哪里。”</br> 安折仍然沒有說話，博士最后道“有什么不能告訴我和瑟蘭的嗎”</br> 安折點了點頭。</br> “為什么你是乖孩子。”博士目光復雜，再次重復一遍“那個樣品太重要了，到底在哪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