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折就眼睜睜看著他的孢子伸出菌絲和陸沨隔著一道玻璃觸碰,甚至當陸沨的手離開的時候,菌絲往下垂落下去,那模樣甚至還隱約帶著一絲失落。</br> 看到孢子這樣的表現,安折也覺得有點難過,仿佛他剛剛親身經歷過一般。陸沨抬手的時候他不想要他靠近孢子,可放開的時候又想讓他留久一點兒。</br> 就在這短暫的一秒之間,鏡頭切換成一位白大褂的研究人員,他說這份樣本史無前例地呈現出一種感染變異上的惰性。</br> “經過四個月以來的分析研究,樣本的提取物不會對任何生物造成感染,同樣,當我們用變異生物提取物感染該樣本時,也沒有觀測到它的結構發生任何改變。”研究人員道“燈塔認為這可能是我們克服變異的突破口。”</br> 安折握緊了保溫壺的把手,人類說他的孢子是克服變異的突破口,這說明孢子會被保護得非常嚴密。</br> 最后,播報員用積極的語氣給這個新聞做了總結,并稱基地的未來是光明的,感謝科研人員的付出。</br> 新聞時間結束,接著是天氣預報,根據燈塔觀測,最近三天內基地所在區域將迎來大幅度升溫,提醒各個區域尤其是燈塔實驗室與伊甸園作物繁育基地注意應對。</br> 安折無心再聽,他離開了家門,坐上擺渡車。一路上他都在思索到底應該怎么接近自己的孢子首先,他要知道那個實驗室確切的位置,然后觀察研究人員的工作規律,一般情況下,研究人員不會24小時待在實驗室的。如果他能在沒有人的時候,通過通風管進入實驗室,再想辦法把孢子收回體內</br> 那他就可以想辦法離開人類基地,返回深淵了。</br> 實驗樣本被偷走,人類一定會追查到底,除了逃出去,他好像別無選擇。</br> 想到這里,安折茫然轉頭,透過擺渡車的玻璃看向這個夜色中燈火通明的城市。極光已經升起來了,綠色的光芒在夜空中漫卷,飛速變幻,就像時間的流逝一樣。</br> 廣播聲響,雙子塔到了。</br> 安折抱著保溫壺下車,用陸沨的id卡刷開門,進入大廳,上樓。銀色長廊里,每個實驗室都燈火通明,不同的儀器發出不同頻率的聲音,來來回回此起彼伏。他找到博士的實驗室,但是只有紀博士和他的助理在里面。</br> “你來了。”博士抬頭看了一眼他,道“陸沨等會回來。”</br> “好的。”安折將保溫壺放在工作臺上,擰開,給博士盛了一碗。保溫裝置的性能很好,湯是滾燙的,濃郁的香氣隨著蒸騰的白霧散發出來,布滿了整個實驗室。</br> “天吶,”博士拿起他遞過去的餐具,“你真好。”</br> 安折笑了笑。</br> 博士“你不吃嗎”</br> 安折“我等他回來吧。”</br> 博士“嘖。”</br> “我不等他。”博士道,然后,他又看向助理“繼續放。”</br> 助理道“好的。”</br> 安折看向博士面前的電腦界面,最中央的窗口在播放司南的錄像信息。這個窗口下是另一個窗口,被蓋住了一部分,能看見郵件發送列表,博士又分別給“地下城”和“研究所”兩個收件人各發了一份郵件。</br> 他的目光轉回錄像上的司南,那只灰蜂。莉莉在漫無邊際地和他聊天,她上一秒還在說“你會有蜂蜜嗎”,下一秒就變成“是做人好玩還是做蜜蜂好玩”</br> 他道“它變大了。”</br> 而且是很容易察覺的變大。</br> 博士吃掉一塊雞肉,瞇起眼睛看著屏幕“確實。”</br> 助理適時道“增重10千克。”</br> 博士“它吃了什么”</br> 助理“未進食。”</br> 博士道“又是這樣。”</br> “不該在吃飯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他道,“本來很高興的。”</br> 安折問他“怎么了”</br> “異種的變化和生長,不僅違背了生物學已有的定義,還一直在挑戰能量守恒定律。”博士看著司南,道“生物從外界攝取能量,轉化給自身。但是人類變成異種,體型可能出現十倍的增長,肌肉質量也比人類高許多倍,那些能量從哪里來人類的血肉作為培養皿,不了那么多,它們簡直是無中生有。”</br> 安折沒有說話,他沒有這些知識,但深淵里的那些生物確實都非常巨大。</br> “算了,”博士嘆了口氣,道,“我們的知識體系全盤失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br> 他繼續投身于那碗美味的蘑菇湯,但目光仍然停在屏幕上不離開。</br> 等他快要喝完的時候,安折道“你還要嗎”</br> 博士沒回答,安折看向他的眼睛,發現他正死死盯著屏幕。</br> “回放。”他道。</br> 助理將視頻回放到一分鐘前。</br> 莉莉已經說累了,倚在玻璃墻邊“你別撞墻了,好疼的。”</br> 又道“雖然一直說話好累,但是燈塔比伊甸園好玩。”</br> 就在這時司南恢復了短暫的清醒,布滿絨毛和棘刺的螯肢輕輕敲了一下玻璃。</br> 莉莉“你醒啦。”</br> 螯肢輕輕震顫,連續又敲了幾下。</br> 博士蹙起了眉頭。</br> “05倍速,再重放。”</br> 畫面放大,速度放緩,集中在它敲擊玻璃的動作上。</br> “第一下與第二下敲擊間隔相同,長時間停頓后再次敲擊,再次長時間停頓,”博士拿出一個筆記本,用圓珠筆在上面迅速標點,“這次停頓后連續敲擊三下,間隔相同。”</br> 說著,他在紙上記錄下2、1、3三個數字。</br> 這段視頻播放完畢,博士道“下一段清醒記錄。”</br> 助理開始調整進度,他看起來像是博士的學生,問“您懷疑它借助敲擊頻率傳遞消息嗎”</br> 博士“這絕對不正常但他只是個六歲的小孩。”</br> 他看向安折“你們的數學與邏輯課都有什么課程”</br> 安折道“算數、幾何和推理。”</br> “會給他們講課外故事么”博士道“比如無線電碼之類的。”</br> “不對。”他又道“他沒有進入a班,不會有那么高的智商。”</br> 安折“他的試卷是滿分,不能進入a班是心理因素。”</br> 博士點點頭表示知道,開始看下一個視頻。這段錄像里司南清醒的時間很短暫,他迅速敲了兩下,間隔和之前都不同。</br> 博士在紙上畫下兩個距離極近的點“下一段。”</br> 下一段中,司南一相同的時間間隔,敲了七下墻壁。</br> 再下一段這段錄像里它清醒了整整五秒,錄像的前半部分里,它的表現和第一段錄像驚人地一致,兩下,一下,三下。當第三次敲擊完成,他停頓了不短的一段時間,然后緊接著迅速落下兩次。這段錄像就像第一段和第二段的拼接。</br> 博士在筆記本做下記錄,視頻繼續播放,在第五段視頻里,他又連續均勻地敲擊七下。此后所有清醒的片段里,他的敲擊都維持著這樣一個循環,直到五點到了,莉莉被伊甸園的工作人員接回。</br> 博士的筆記本上記下了這樣一串數字。</br> 2、1、3、1、1、7、2、1、3、1、1、7、2</br> 助理道“要不要找數理方向的人來解密”</br> “不用,”博士道,“他想傳遞的信息很短,不會難讓我想想。”</br> 安折蹙眉看著那串數字,人類是通過語言來交流的,他不知道數字該怎樣承擔起傳遞信息的功能,除非這些數字里隱含著一些文字。</br> “2、1、3”博士緊蹙的眉頭似乎松開了一下。</br> 安折猶豫了一會兒,道“b、a、c嗎”</br> “字母表,”博士迅速在紙頁上寫下bac三個字母。安折看著他之前的記錄,2、1、3過后,司南又連續敲了兩下,所以應該是bacaa,第六次敲擊是七下,7在字母表中對應字母g。</br> 和他的思路一致,博士寫下bacaag六個字母,卻在連續的兩個a下畫了橫線。</br> 助理道“這兩次敲擊的間隔很短,是另一種語言表達。”</br> “11。”博士突然道“兩次短促敲擊,不代表兩個分離的1,而是十位數11。”</br> 11對應的字母是k,于是那串字符又變成backg。</br> 博士道“他的英文怎么樣”</br> 安折“也是滿分。”</br> 外文在語言與文學課里幾乎占了百分之五十的內容,這些孩子長大后如果進入燈塔,查閱人類文明的文獻資料對語言能力的要求很高。</br> “back,”博士說出一個單詞,然后將字母g前移,放在了最前面,瞇起眼睛,“back,很簡潔的表達,換成其它語言,不會那么短。而且”</br> 助理道“而且在莉莉的理解范圍內,如果她能注意到,就會明白。”</br> 博士點點頭“他想讓她回去,這意味著什么”</br> 錄像仍然在持續,莉莉無精打采對亂撲亂飛的司南道“博士說基地現在很危險,你要幫我們,不然大家都變成怪物,很可怕的。”</br> 助理“如果他們是很好的朋友,那說明伊甸園是安全的地方,而他知道或預知外界很危險,所以才會讓她回去。”</br> “但這個男孩恰恰是在伊甸園感染成為了異種。”博士沉吟一會兒“難道說第一個異種出現在伊甸園,繼而審判庭的調查中心轉移到那里,反而是聲東擊西的策略”</br> 助理“要開會討論么”</br> 博士看了一眼實驗室門口“陸沨怎么還沒回來”</br> 他拿出通訊器撥號,那邊卻傳來忙音,助理說“可能進了信號屏蔽的實驗室。”</br> 安折敏銳地察覺到機會,見縫插針問“他去做什么了”</br> “還是下午那個項目,”博士道“他們認定上校可以促進一個樣本的生長,非要他過去帶孩子。”</br> 安折不假思索“我可以去找他。”</br> 博士笑了笑,看他“你倆感情真好。”</br> “也行,你把他帶回來,順便吃飯。”博士道“那個實驗室等級很高,是軍方和燈塔聯合的,電梯上13層,過廊橋,找d1344房間。”</br> 安折“好的。”</br> 他轉身離開實驗室顯然陸沨,現在又和他的孢子待在一起,說不定這個人就在玻璃水箱旁邊很近的地方,或者又伸出手和孢子玩相互觸碰的游戲。他不知道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情,但他絕對不相信“陸沨促進孢子生長”的鬼話,孢子被挖走的時候還沒有成熟到能夠自己生長的地步,只有在他身體里或者身邊才會長大。</br> 電梯到達,里面還有兩個人,是兩個研究員,他們正在談論最近的天氣。</br> “大風后升溫,最近的天氣非常極端。”</br> “夏季到了,也算是正常的,基地比起升溫更怕降溫。”</br> “確實如此。”</br> “但是我聽說這是因為磁場強度的波動。”</br> “人造磁極的問題么”</br> “隔壁實驗室觀測到了幾次異常波動,我們的東部磁極沒有問題,大家一致認為是西部磁極在人工調整頻率。”</br> “哇,”那個研究員笑了笑,“地下城基地的科技有了新進展么”</br> “我猜是,不然沒有人敢動磁極。他們已經聯系統戰中心,申請開啟強頻率短波通訊與地下城基地通話了。”</br> “一切都在變好。”</br> 一切確實都在變好,他就要見到自己的包子了電梯門打開,安折走了出去,</br> 燈塔和統戰中心的兩座建筑間連接著的廊橋很寬,兩旁是透明的,由玻璃或者其它材質構成。</br> d1344實驗室很好找,他敲響了門。</br> 一個女聲道“請進。”</br> 安折一進門就看見了中央的玻璃水箱和新聞上的一模一樣,而那白色的一小團</br> 白色的一小團旁邊是黑色制服的陸沨,他把手指放在水箱上,孢子又在晃晃悠悠過去找他然后這個人移開手指,又把指尖放在了很遠的另一個位置。</br> 然后,孢子慢吞吞轉移了方向,又往新位置去了。</br> 等它快要追上,陸沨再變位置,存心不讓它碰到。</br> 安折看著這一幕,他氣得快要忘記呼吸了而陸沨的表情看起來不動聲色,其實完全是愉快的,他好像從欺負玩弄孢子中找到了樂趣。</br> 就在這時,陸沨抬頭看見他,挑了挑眉。</br> 安折環視四周,復雜的儀器和監控設備,十幾個研究人員,這注定了他只能遠遠看孢子一眼。</br> 不,他還能做另一件事,把這個欺負孢子的人帶走。</br> 他走到水箱旁邊,可恨的是,孢子并沒有往他這邊靠近,而是依然在陸沨附近徘徊。</br> 陸沨語調很輕“怎么了”</br> 安折語氣很不善,道“你該回去吃飯了。”</br> 陸沨看著他的那雙眼里似乎有一點笑意,玩弄孢子竟然讓這個人獲得了這么多快樂。</br> 就見陸沨走到他旁邊,然后對一位研究人員道“我走了。”</br> 研究人員“請您明天務必也要來。”</br> 安折咬牙切齒,他最后看了一眼營養液里無助地漂浮著的小孢子,實驗室的門就在他面前無情地關閉了。</br> 他和陸沨走在走廊里。</br> 他道“你明天也要來這里嗎”</br> 陸沨“嗯。”</br> 安折“你是在玩樣本么”</br> 陸沨“配合研究。”</br> 安折不會信他的鬼話,他沒說話,他們轉過一個彎,來到了通往燈塔的廊橋上,兩旁是城市的夜色和天際的極光。</br> 陸沨卻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你不高興”</br> 安折不說話。</br> 陸沨停下步子,看向他。</br> 安折轉頭看外面的極光,整個世界好像安靜了一秒。</br> 就在這時</br> 安折瞳孔驟縮</br> 那一刻他渾身上下都傳來一陣刺痛,光太強了,他下意識閉上眼,漫天極光在剛才的一個剎那爆發出亮如白晝的光芒,像一道劃破天際的綠色閃電。</br> 下一刻陸沨抱住了他的肩膀,重重的力道拉他往下一跌,他整個人被壓在地上,然后兩人在地上滾了一圈,這一切都發生在零點幾秒之間。</br> 安折沒撞疼,陸沨手臂護住了他,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帶回了走廊內。</br> 陸沨拉他起來。</br> 安折腦袋嗡嗡響,他望向廊橋外,怔住了。</br> 極光在消散所有的極光。</br> 剛才那一剎短暫的爆發后,它們像是退潮的海水逸散在夜空中,顏色在短短十秒之內變淡,然后徹底消失了蹤影。</br> 一道燦爛的銀河橫亙在藍紫色的夜空里。</br>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幕,然后他目光下移,整個人類城市燈光亂閃,與銀河交相輝映。</br> 走廊燈瘋狂明滅,實驗室里傳來混亂的聲響,幾個研究員跑出來。</br> 陸沨把安折拽回看不見外面的地方,對著匆匆跑出的研究員,他道“磁場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