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折站在原地。</br> 傍晚的風吹起了他的頭發。</br> 他看著一個帶有伊甸園標志的銀色汽車斜刺里猛地拐過彎來,停在他們面前,里面匆匆下來一個白色工作服的男人,他從陸沨手中把小女孩接走“謝謝幫忙。”</br> 陸沨神色淡淡“以后小心。”</br> 男人回到車里“這次是意外。”</br> 便不再說話,男人拉上車門,車子迅速啟動,朝著伊甸園的方向疾馳而去。</br> 陸沨轉回來。</br> 安折覺得,自己,有一點生氣。</br> 然后就見陸沨淡淡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是個好人”</br> 安折終于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br> 他覺得陸沨欺騙了他的感情,如果蘑菇也有感情的話。</br> 他不想理這個人了,轉身越過他往路上走。</br> 沒走幾步,肩膀就被人按住了。</br> “帶個路。”陸沨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居住區。”</br> 安折“”</br> 他問“你不認得路嗎”</br> 陸沨“很多年沒回來了。”</br> 安折想了想,他說的也有點道理,上校不是在深淵,就是在城門,可能至少有七年沒在主城待過了。而自己已經在主城待了一個月,回去的路還是熟悉的。</br> 于是他問“你住在哪里”</br> 陸沨似乎想了想,從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枚藍色id卡給他。</br> 安折接了過來,上校的卡連花紋都和他不一樣。</br> 他目光下移,卡片背面燙金字體鍍著一串號碼。</br> 3124043701。</br> 安折“。”</br> 回憶了一遍自己的新id號,他面無表情道“我帶你去。”</br> 上校好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愿意”</br> 安折“愿意。”</br> 于是他就帶著陸沨坐上了主城內的免費擺渡車,車內兩邊都有座位,兩個座位相連,他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陸沨在他身邊。陸沨這人長得不錯,再加上挺拔利落的審判庭制服,在人群里非常顯眼,因此他們上車的時候,里面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了一眼。</br> 安折道“終點站下車。”</br> “謝謝。”陸沨道“你住哪里”</br> 安折“我在你附近。”</br> 陸沨“好。”</br> 原本伊甸園工作人員的居住區就在這附近,但安折是后來加入的,被分配到的軍方居住區離這里很遠,擺渡車走走停停,將近四十分鐘后到達終點站,才是他下車的時候。</br> 伊甸園的幼崽們看起來很乖巧,但實際上并不是,尤其是在他們問東問西的時候。一整天下來,安折會有一段沒精打采的時期比如現在。</br> 以往,他會選擇靠在車上打盹一會兒,但今天陸沨在旁邊,他覺得還是保持清醒比較好。</br> 于是,安折選擇托腮望窗外的風景,雙子塔、伊甸園,以及其它形形色色的建筑和結構,兩個月了,身處人類的城市里,他還是覺得像做了一場夢。</br> 看著看著,安折的眼皮就漸漸垂了下去。</br> 再然后,他失去了知覺。</br> 柔和的機械廣播響起“終點站到了,請乘客們有序下車,下次再見。”</br> 陸沨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安折。</br> 夕陽余暉透過車窗灑了進來,金色的光澤在他睫毛的末端泛起。安折的睡顏很安靜,只有一起一伏的輕輕呼吸是唯一的動態。他看起來毫無攻擊性,對外面的一切也沒有任何警惕與戒備,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陸沨覺得他就這樣睡下去也不錯。</br> 但隨即,擺渡車就放緩速度,逐漸停下,車上的人們紛紛站起身,腳步聲響在過道里。</br> 安折睜開眼睛。</br> 他發現自己睡得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舒服一些。</br> 他目光緩緩、緩緩往旁邊移動,看見了黑色的衣料,與銀色的徽記。</br> 他一個激靈,直起身子來,看見陸沨正看著他,眼神并不算冷漠,好像沒有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情而生氣。</br> 陸沨道“走吧。”</br> 安折揉了揉眼睛,他睡得快,清醒得也快,跟著陸沨走下了擺渡車,晚風帶了一絲微微的涼意,他指向前方一個建筑“24號建筑在那里。”</br> 陸沨說了一聲簡短的“謝謝”,然后往那個方向走去。</br> 安折跟上。</br> 走到一半,陸沨道“把我帶到這里就可以了。”</br> 安折沒說話,繼續跟著他。</br> 04單元,陸沨按下了37層的電梯按鈕,于是安折隨著電梯也升上了37層。01單元或02單元這種簡單的選擇自然不需要別人的指路。</br> 安折看著01號門上那個昨晚剛剛被撕掉的封條的遺跡,想,這位上校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惡劣的行為早已經被識破了。</br> 他的對門鄰居,01號,門上的封條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被撕開,他親眼見證的。這說明那時候陸沨已經在這里住過一晚,根本不存在不認識路這種可能。</br> 而陸沨竟然謊稱他一點都不認識路,要他帶路,這說明陸沨完全就是在捉弄他,讓他付出沒有價值的,多余的勞動。</br> 可惜,當他看到陸沨的id卡時,這人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br>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見陸沨道“你很負責。”</br> 這個人真的認為自己是在盡職盡責給他帶路安折的神情隨著這個念頭變得更加無情,他看向陸沨,陸沨也看著他。</br> 安折學著陸沨的樣子,冷漠地轉身,來到2號門前,將自己的藍色id卡貼在感應處。</br> 感應處發出一聲清脆的“嘀”聲,并亮起綠燈,緊接著“咔噠”一聲,門鎖自動打開。</br> 安折回頭,望向陸沨。</br> 陸沨短暫地怔了一下,然后道“好巧。”</br> 安折面無表情。</br> “怎么了”陸沨眼中好像有點探究的意思,但僅僅是一秒后,他就好像想通了所有事情,眼中的神情全部變成笑意,唇角也揚起來。</br> “沒有騙你,”他道“一個月前我在主城開了一夜戰前會議,就去外城了。”</br> 安折“封條。”</br> “是軍方知道我回主城,派人來打掃。”陸沨道。</br> 安折“哦。”</br> 但他并不打算再相信這個男人。</br> 他轉過身去,回家。就在此時,陸沨的門忽然發出一聲尖銳急促的“嘀”。</br> 他轉回頭去,見陸沨正在刷卡,而感應器上明明貼著正確的卡片,卻紅光大盛。</br> 陸沨蹙起眉來。</br> 安折狐疑地看著他。</br> 就見陸沨撥打了一個號碼,簡單闡述了目前的狀況。</br> 話筒那邊傳來解釋聲。</br> 掛掉電話,陸沨看著安折的,道“三年前主城的id卡升級過,我的沒有及時升級。”</br> 安折想,他可能真的錯怪了陸沨。</br> 但是,但是</br> 主城的路根本不復雜,而且建筑上都有顯眼的編號,只要坐上擺渡車,就連他這只蘑菇都知道什么時候該下車。</br> 一時之間,他搖擺不定。但最終,看在孢子的面子上,他還是道“那你先去我家”</br> 陸沨欣然應下。</br> 將審判者大人請到沙發上,再給他打開電視,安折就進了廚房。</br> 進廚房前他問“你吃飯了么”</br> 陸沨說沒有。</br> 安折說這句話的本意是暗示他可以下樓去集體食堂吃飯,但陸沨的回答有隱藏的含義意味著他今天要做兩個人的飯。</br> 安折多切了兩個土豆。主城的集體食堂供應食物,也供應原料,這一個月間,他逐漸習慣了自己煮湯會比食堂里的濃郁美味一些。</br> 將土豆和小塊熏肉放入鍋中,倒進清水,再加上牛奶,他開了火,蓋上鍋蓋,回到客廳里。</br> 新聞里正在播報驅散中心修復工作順利進展的消息。</br> 而陸沨正在沙發上看他的課本,似乎心情不錯。</br> 這個人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欺負別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愛搭理人,比如一個月前在列車上的時候,他好像根本不愿意和自己說話。</br> 被欺騙感情的沖動情緒消退后,他已經冷靜下來,在廚房切土豆的那段時間里,他認真思考了自己和陸沨的關系。</br> 找到孢子的關鍵在于和陸沨建立良好的關系。</br> 和人類建立良好關系的前提是弄明白他的喜好。</br> 于是安折坐到了陸沨的旁邊,他看見陸沨正在看課本中一首描寫秋天景象的小詩。</br> 陸沨“你教這個”</br> 安折“我還在學。”</br> 陸沨的主動提問更讓他確認了這人心情不錯。</br> 于是他道“上校。”</br> 陸沨放下課本看向他“怎么了”</br> “之前,在列車上的時候,”安折微微垂下眼,低聲道“您好像不愿意理我,我做錯了什么嗎”</br> 陸沨深深看了他一眼。</br> “沒有。”他淡淡道“是我的問題。”</br> 安折“這樣啊。”</br> 陸沨“你很在意嗎”</br> 安折“嗯。”</br> 短暫的沉默后,陸沨伸手。</br> 他的手指在安折脖頸的皮膚上停留片刻,然后向下,將那枚他掛在脖子里的彈殼取了出來。</br> 安折抬頭望向他,帶著一點惶然,陸沨什么時候發現了彈殼的存在,他不知道。</br> “我殺掉了黑市的老板娘,那時候你在她旁邊。你在她手下做事”</br> 安折搖搖頭“我只跟著肖老板。”</br> “3260563209,在城門。”陸沨繼續道“是你隊友還是男朋友”</br> 安折“朋友。”</br> 陸沨握住他頸間的彈殼,道“這個是誰”</br> 安折沒有說話,他不能說,但沉默也是一種回答。</br> 沉默后,陸沨并沒有問到底,將彈殼重新塞回他的領口。</br> “我殺過很多人。不過最近幾次大規模殺人,你都在場。”他道“這種情況下,你還能說出我是一個好人,讓我很驚訝。”</br> 安折回想了一下,發現事情確實是這樣。</br> 第一次見面,陸沨殺了范斯。第二次見面是杜賽,那天晚上,異種混進城中,他還殺了另外七十三個人。</br> 一個月后,自己又站在隔離墻內,目睹審判日的進行,無數聲槍響。</br> 最后,在離開外城的列車上,在他身邊,陸沨下達了炸毀6區的命令。</br> 陸沨殺了很多和他有關系的人。</br> 不過,這并沒有妨礙他認為陸沨是個好人。首先,他知道陸沨判斷異種非常準確,其次,即使他被陸沨認出是異種然后殺死,或者6區被炸毀的時候,他也是其中的一員,好像也沒什么可說的,入鄉隨俗,他來到人類基地,就要接受人類的規矩。</br> 但陸沨是執行死刑的那個人。</br> “你因為這個難過嗎”安折問。</br> “沒有。”陸沨看著他,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br> “那”安折只說出了一個字。</br> 那是因為什么有情緒的波動</br> 但陸沨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br> “我沒有違背過原則,”他道“但是沒有人來判定我的對錯。”</br> 安折想起年輕審判官瑟蘭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問“你不確定殺的人的對錯嗎”</br> “不,我確定,”陸沨看向窗外,他綠色的眼瞳像冰封的凍湖,空曠遙遠的寂靜“我只是有時候會想我做出的那些選擇。我究竟在審判什么,最后誰又會審判我。”</br> 安折并沒有徹底聽懂他的話。人類在瘋掉的時候或許會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胡言亂語。</br> 但他又覺得自己懂了。</br> 望著陸沨,他道“我沒有因為那些事討厭你。”</br> 頓了頓,又補充“你沒做錯。”</br> 陸沨看向他,長久的沉默。久到安折產生了錯覺那雙眼睛里不是冰封的凍湖,而是溫柔的冷水。</br> 暮色緩緩降落在這個房間,陸沨伸出右手,揉了揉安折的頭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