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白嬌在景木念故事的聲音中睡著了,迷糊之中她感受到了連肆放輕的腳步在她身邊駐足片刻,之后兩人便一起離開了。
白嬌懶得睜開眼睛。
要不就去一趟西屏,將天師揍個鼻青臉腫,至少讓他在連肆活著的時候老老實實的。
不行。
白蛟,你又心軟了。
幾番糾結(jié)之后變的睡不著了。
白嬌睜開眼睛,她看了看身上蓋著景木的外衣,尾巴上蓋著連肆的錦袍。
“人的奇怪真是不變的。”半晌,她自言自語道。
另一處,連肆表情沉重的看著景木,景木眼里只有滿滿的挑釁與蔑視。
罷了,老祖宗做的丟臉事讓他如今都抬不起頭。
“怎么辦?”連肆問。
景木等的就是他發(fā)問,“什么怎么辦,現(xiàn)在要么你想辦法弄清楚初代巫主身上有沒有神蛟想要的東西,要么你去完成獻祭。”
“那你呢?”
“我先輩又沒有做錯事,”景木說,帶著些幸災樂禍,“而且,存放歷代巫主身軀的石洞,只有你能進去。”
白嬌再度閉上眼,沒過多久,她又開始夢到過去的事。
那時連御很久沒來看她了,連祁也一點點的長大了,從躲在連御身后的小不點長成了敢跟她提要求的王族了。
連御的歲數(shù)已經(jīng)到了人類正常衰老的年紀,加上年少時落下的病讓他已然像個暮年之人。
白嬌像以前那樣,把尾巴尖塞進了連御的手心里,她期待的說,“連御,要摸摸尾巴。”
連御已經(jīng)很虛弱了,他聽到白嬌的聲音,象征性的撫了撫白嬌的尾巴,又陷入了睡眠。
白嬌不高興的看了看他。
忽的,她意識到連御要死了,像曾經(jīng)離開她的那些朋友一樣。
白嬌感受到了一些從未有過的情緒。
草木會化為風陪伴在她身旁,妖怪會化為塵土凝固成守護的靈,而只有人,死了便是死了,不會再出現(xiàn)。
至今她也沒有明白當年那種陌生的情緒。
去看看連御吧。
畢竟她也有很久沒見他了。
只是她沒想到在洞外遇到了望風的景木,她長尾一卷便將原本不肯進洞的景木捎上了。
洞內(nèi)正在偷偷辨認的連肆被嚇了一跳,他看著猛虎下山跪姿落地的景木和沒有表情的白嬌,決定還是死前先快樂一把。
“喲,神官,剛才還死活不進來呢?現(xiàn)在行禮也來不及了。”
景木沒搭茬,他望風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一團銀白色的云煙朝著這里沖來,他剛要通知里面的連肆。
一眨眼,就見已經(jīng)沖到了他面前的云煙里露出了神蛟的臉。
二眨眼,他的目光與神蛟碰個正著,瞬息間他讀出了神蛟眼里的意外。
三眨眼,他感受到了腰上突然的纏繞以及一股難以抵抗的力道將他拉進了洞穴。
直至他被連肆嘲諷,不過幾個眨眼,他來不及做出反應。
不過白嬌倒是沒有太在意為什么兩人會在這里,入目的冰墻更吸引她的目光。
石洞里的溫度很低,是為了存放在冰塊不融化而專門尋的地方。
墻里嵌著許多巨大的冰塊,從外看,里面無一不凍著些人。
白嬌也很奇怪,她很久沒來看過連御了,畢竟地方是她找的,人也是她凍的。
只是數(shù)量不太對勁。
“這里怎么這么多人?”她問。
景木解釋道,“自從初代巫王連御使用冰葬之后,這個方式一直延續(xù)了下來。”
白嬌點點頭,看著盡頭還擺著幾個空著的冰塊,她回頭問詢,“連肆,這是你的嗎?”
景木噗嗤一聲笑了。
連肆不想回答,事實上以他的年歲考慮這些,也確實有些早了,“您認得哪個是連御巫主的嗎?”
白嬌的目光粗略的掃過所有冰塊,盡管很久沒有來過,但她也能很快認出。
“連御,給了我名字,”白嬌看著正前方,雖然厚重的冰面不似當年那般清晰,隨著時間推移,覆蓋在冰面上的霜模糊了視線,但她能夠感受到,里面那個頭頸微微下垂,看不清樣貌的人,是連御,“作為置換的報答,我在尋找一切讓他延長生命的東西。”
景木和連肆已經(jīng)通過連御留下的手札了解了許多關(guān)于神蛟和巫主的故事,但從本人嘴里說出來,遠比用文字記錄來的要更直觀更充滿冷意。
“這里太冷了。”她開口,但又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白嬌的動作沒有停下,她移開冰面上的手,低頭看了看被凍的通紅的掌心。
畏懼寒冷的天性讓她攥了攥手。
忽的,白嬌笑了笑。
她問,“你們說,連御會覺得冷嗎?”
連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
他不知道是否該回答,此刻的白嬌明顯進入了她自己的世界里。
帶著一種他和景木都沒辦法觸碰的回憶。
孤獨,和清醒。
還有一些無力抵抗的無所謂。
“但我沒辦法讓他得到永生,”她伸出手,指尖隨著冰面上映照的痕跡逐漸向上,仿佛這樣就能夠觸碰到冰里的人,“所以在他將死之時,我只好把他放進冰里,延長時間。”
所以您是在先祖將死未死的時候直接把人摁在了冰里?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白嬌露出了少見的羞澀,“為了找這冰我花了很多時間,不過還好,趕上了。”
好什么好。
簡直糟透了。
這條蛟到底在想些什么。
連肆很難想象在人生的終點他不是在柔軟舒適的床上安詳離開,而是拖著半死不死的身子被在寒冷逼仄的冰里走馬觀花般的回顧自己的一生。
一旁的景木干脆閉目裝死。
太尷尬了。
如果還有比帶著人家后人挖自家祖墳被人發(fā)現(xiàn)還尷尬的事情,一定就是這位發(fā)現(xiàn)者還是當年親力親為將先祖埋進去的人。
等等——
他是不是錯過了什么?
景木睜開眼,“您是說,連御巫主還?”
白嬌收回手,揶揄道,“怎么可能。就算是妖,也會有走到盡頭的時刻。”
“你們來這里要找什么?”似乎是從冗長的回憶中走了出來,白嬌問,“不會是找連御談心吧。”
連肆聽出白嬌有些不高興,他干脆破罐破摔,“找您當年寄放在連御巫主身上的東西。”
白嬌歪了歪頭,她下意識的露出了尖銳的牙齒,“正好,我也要拿回護心鱗。”
說罷白嬌開始指揮景木,“神官,要麻煩你啦。”
景木被使喚著去找東西了,連肆眼力十足,他自告奮勇,“我去監(jiān)督他。”
終于,這里只剩白嬌一個。
她沉默的看著冰塊,眼里的光明明滅滅。
伸出手,小心的穿透了厚重的冰面。
她拿回了存在連御胸口的護心鱗,鱗片還是當年她從身上硬拔下來的樣子,閃著光。
景木和連肆在外面吹足了夜風才敢往回走,一路上還在互相說著對方的不是。
再后來兩人相顧無言,景木找到了雪樹的種子交給連肆,他依舊選擇在洞口望風。
白嬌用這些種子填進了冰面的破損,“連御,我走啦。”
“神蛟大人,”連肆問,“您會覺得冒犯么?”
白嬌好奇,她問,“連御已經(jīng)死去。而你是才連御的后人,你都不生氣,我生氣做什么?”
連肆苦惱,他總覺得他們兩說的是兩件事。
白嬌想起了前些日子里看的流行繪本里妖族食人的橋段,她蹙了蹙眉,“我說過,人很臭,我非諸懷之流,對人肉沒有興趣。”
“不不不,”連肆連忙擺手,“按照人類慣例,對喜歡的物件舍不得的話,是要留在身邊的。”
白嬌點點頭,恍然大悟,“所以你邀我住在南荒王城,是舍不得我嗎?”
連肆又答不上來了。
媽的,把自己繞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