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咎三人非常忙。
此次戰(zhàn)役,或是宗門委派,或是前來支援的弟子有幾百人。但后勤弟子只有十位左右。
修士本身身體素質(zhì)雖然比普通凡人要好些,煉體卻不是人人都精通的。大多數(shù)的劍修本體依然算的上脆弱,比起天生軀體就更加剛猛強勢的鮫人一族來說,在這方面并不占優(yōu)勢。
他們也會受傷,也會痛。
藥材也不是很夠,大量的傷員被送回來只能簡單的處理傷口。
自身本就有大量丹藥儲備的修士境況會好上很多,但多數(shù)人在這漫長的戰(zhàn)役之中幾乎彈盡糧絕。
簡單的處理過后就只能依靠他們自身的身體和靈氣滋養(yǎng)慢慢調(diào)養(yǎng)回來。
因此隨著戰(zhàn)役時間的拉長,幾乎上過前線的所有師兄師姐都負上各類大小不一的傷勢。
神情也肉眼可見的疲憊起來。
夜里更是要派人分批前往海岸線警戒。回來之后,臉上的青白更是遮都遮不住。
這一批的弟子負傷不得不離開伏峰城,回宗門療傷。
下一批弟子又從宗門趕來,匯入宗門的營地。
宋訾自那天不久之后就醒來了,他實在虛弱,幾乎沒辦法下床走動。
江師姐一聲令下,安排他與其他幾位傷員同行,先一步回去宗門。
但那位身材魁梧的師兄卻一直沒回來。
宋訾走前來找江咎詢問那位柳師兄的下落。
江咎也只能搖頭。
“是嗎……”宋訾臉色依然很蒼白。
他此次斷了一條胳膊,傷及了根本。
江咎心里嘆了一口氣:“師兄放心回去,若有柳師兄的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想辦法通知你。”
“江師弟,那便多謝你。”宋訾點點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
宋訾走了,江咎三人依然在這里。
門派來了更多弟子,營地里也越來越多潦草的小木屋扎起。
許垚這些天變得越發(fā)沉默。
他幾乎是將所有的自己的家當(dāng)都貼進去了,還常拿些東西去城里的交易區(qū)換些藥材。
他自己手里的那些,已經(jīng)撐不到宗門下次派人來送補給的時候了。
胡樂也收了那副愛玩的樣子。
每天安安靜靜的待在營地里,不亂跑,也很少對別的事情感到好奇。
若有空余時間,就拿出之前學(xué)堂講課的關(guān)于醫(yī)療包扎的筆記看。
江咎已經(jīng)五天沒有合過眼,連打坐的時間都非常少。
相比于胡樂和許垚每天累的話都說不出來,他到了筑基圓滿,情況要好上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天的連軸轉(zhuǎn),他遲滯已久的境界也有了松動的趨勢。
偶爾也會有空閑下來的時候。
他就找個角落坐著,拿出小刀,打磨雕刻那枚他從秘境帶出來的良辰玉。
不過往往刻不了幾刀,就會被新的事務(wù)纏身。
那枚良辰玉簪至今也只有一個雛形。
一月時間一晃而過。
“江兄!你這里還有沒有蛇骨草和利和花?”胡樂掀開簾子,一臉焦急。
“你要幾株?”許垚從隔壁的木屋里冒出頭來。
“各十株!”
“我只有三株蛇骨草了,你先拿去用!”許垚二話不說從乾坤袋里取了東西扔過來。
江咎放下手里的藥包,快速拿出幾株藥草來:“利和花我這也沒有了。有清心蓮,同樣能止血鎮(zhèn)痛,可能用?”
“可以!多謝!”胡樂拿了藥快步離開,許垚那邊也早就回了屋子,他那還有傷員要他看顧。
江咎獨自坐在屋里,臉色沉重。
利和花和蛇骨草是此時戰(zhàn)場上最好用的療傷草藥。
在這樣的時候,就算有再好的丹藥也供不應(yīng)求,而煉制新的根本來不及。
先保住命才是第一重要的。
因此這兩種草藥消耗的速度非常快,很多時候都只能找些別的東西替代。
江咎略微算了一下。僅這一個月,從他們手中出去的各種止血療傷草藥,就有上萬株。
若不是宗門在后面撐著,根本就耗不起。
明日三人便要啟程回宗門,聽說新趕來的一批弟子之中也有學(xué)堂的同門,可以很快的接替他們。
不只是長秋劍派。
這一個月里,江咎三人對每天從各地趕來支援的修士已經(jīng)見怪不怪。
偶爾還有實在撐不到自家營地,先在長秋劍派請求支援的。
一視同仁,
能救則救。
整個伏峰城所有宗門幾乎是聯(lián)合起來,越來越團結(jié)。
營地里也常常能見到其他的宗門的修士與師兄師姐走在一起。
各家互通有無,相互幫助。
漸漸的,整個營地的氣氛也似乎輕松了些。
江咎三人離去的時候,與宋訾同行的那位柳師兄依然沒有回來。
一個月未歸,想來已經(jīng)兇多吉少。
江咎三人來時只有三人,回去的時候,帶著幾位傷員。
“我有……飛行法器。”
其中一位重傷的師兄此時已經(jīng)醒來,看見這般陣仗和此時正在為如何將這些人安全帶回去的三人,忍不住開口。
他手掌一動,一只小小的云朵便在眾人眼前放大。
“你將它煉化,就能控制了。”他拿出一個縮小版的玉雕,放在江咎手心里。
“師兄……”
“回去再還給我就是了,我此時也實在是有心無力。”那師兄不在意的擺擺手,江咎也不再推辭。
因著傷員,一路上江咎幾乎是全力催動這云朵法器,不過一天半的時間,一行人就趕回了宗門。
將各個師兄師姐送回不同的山峰,江咎三人的任務(wù)才算是了了。
他們?nèi)ブ鞣褰涣巳蝿?wù),沉默著往回走。
回瑤光峰前,他特意去了一趟天璣峰。
宋訾和那位柳師兄就是天璣峰的弟子。
他到了天璣峰山腳下拉住以為師兄說明來意。
“你找宋訾師弟?”那人聽見他這話,神情古怪。
江咎點了點頭。
沉默了片刻,那位師兄才再開口。
“他死了。”
江咎一愣。
怎么會?他看著宋訾與那一對傷員一起回來,怎么就死了?
傷勢在伏峰城的時候就止住了啊?
“請問……師兄他是怎么死的?”
那位師兄猶豫的看了他一眼。
江咎立馬道:“我與師兄同在伏峰城認識,當(dāng)時他身受重傷,我曾見過他幾面。”
“哦,伏峰城啊!你是邊關(guān)回來的。”那人點了點頭,像是了然,隨后重重嘆了一口氣。
“柳師兄死了。”
江咎走在瑤光峰的山路上,此時已是初春,天還有些寒涼。
他想起來那師兄最后跟他說的。
“其他峰的兄弟傳消息回來說找到了柳師兄,本來宋師弟還很高興,說要重拾劍道。”
但那人帶回來的,是柳知一的斷劍。
那柄江咎曾經(jīng)見過一面的劍。
從幾乎根部的地方開裂,劍鋒和劍柄被那位同門一起帶回來。
他為柳知一的尸體做了簡單的收斂。
其中有很多部分被海水帶走了,但剩下的部分,他埋在了伏峰城城郊。
“宋師弟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沒有瘋,但也差不多了。”
“他不知道去哪里求了人,將他帶去了伏峰城城郊。”
“他死在柳知一墓前。”
“柳師兄的劍很厲害,入門十年不到就結(jié)丹了。宋師弟也是師尊曾經(jīng)最期待的弟子……”
“唉。”
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葬在這一聲輕輕的嘆息里。
寒風(fēng)刺骨。
此時江咎突然就非常想見到季晗之。
迫切的,想要見到他。
他走在山道上,腳步越邁越大,速度越來越快。
他聽見風(fēng)聲呼嘯,聽見鳥獸啼鳴,聽見湖水潺潺,也聽見樹影搖曳。
他落在山間,
看見執(zhí)劍而立的白衣劍仙。
他不明白那一刻涌上心頭的悸動。
年少時候的驚鴻一瞥埋到了今天,長出了名為珍惜的枝葉。
最后都融化在唇齒之間。
他在青春最后的尾巴上,抓到了財寶。
是他成長到如今,唯一遇見的寶物。
被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人此刻站在眼前,但江咎卻突兀的停住了腳步。
他撥開了額前的長發(fā),視線定在男人身上。
明明只有一個月,但他卻好像覺得過了很久很久。
那些他理不清的東西都在這一刻炸開,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為什么他會想要在這個人面前表現(xiàn)的更好?
為什么他會經(jīng)常想要待在這個人身邊?
為什么看到付清玉會煩躁焦慮?
對師尊,那從心底最深處爬出來的,陰暗的、無法放在臺面上的期盼此刻在心里和血液里蔓延開。
江咎露出一個笑來,爽朗英氣。
他邁開大步,像個小牛犢子沖向季晗之。
【干……干什么?!】
砰!
季晗之只一個猶豫,便被江咎擁進懷里。
少年漸漸長高,他將人禁錮在兩臂間,放松了神情。
熟悉的清香味道盈了滿懷,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
“我回來了。”
已經(jīng)是青年的聲音,低啞的響在耳邊。
【靠靠靠靠靠靠……】
江咎聽著那一連串的聲音,臉上笑意越發(fā)深邃。
他放開懷抱,有禮的退開,露出那顆小虎牙,笑在陽光下明媚的晃眼。
“師尊!我想死你啦!”
季晗之愣了一下,眼里露出點無奈的笑意,手掌在少年頭頂摸了摸。
“平安回來就好。”
年幼的獸看到了別人的故事,它在那一刻蛻變,有史以來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野心。
它收起剛剛長出的利爪,藏起漸漸尖銳的獠牙,閉上了那雙猩紅的眼。
他要在他的寶物身邊蟄伏。
這是絕不允許別人搶走的,他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