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咎沒急著決定。
他回去問了季晗之。
“你想去么。”季晗之正在擦拭長歌,他坐在桌邊,手邊不遠處的桌子上就放著那兩壇未開封的酒。
江咎垂下頭,他思考了一會兒,聲音很平靜:“我不知道?!?br />
小小的玻璃人這些日子一直被他放在季晗之這里。他每日要去學(xué)堂,拋頭露面的,不適合帶著這小東西。
這會兒它聽見了聲音,從季晗之給他搭的超小小房子里揉著眼睛飄出來。
“我聽你說,你那小朋友的意思,是要去南洲邊界。”他放下長歌,抬起頭來看著江咎。
“是?!苯厅c點頭,胡樂不會平白無故說起南洲鮫人的野心,一定是想要去南邊,才說出這番話。
季晗之沒有說話了,只是專心的擦拭長劍。
“你今日來與我說這番話,看來你也很清楚南洲邊境的情況?!奔娟现哪抗庥行﹪?yán)厲的落在他身上。
“是?!?br />
“你若在邊境遇見困難,我恐怕護不住你。這你也知道嗎?”
“是?!?br />
他本來就沒想要讓季晗之時時護著他。
而且他實在需要出去看看,借此來弄清楚他的煩躁,到底是因為什么。
“你入我門下,算來已有一年時間?!奔娟现种更c在桌面上,
“我竟不知道你是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br />
那把清潤的,聽?wèi)T了的嗓音如今聽來卻有幾分陌生的冷淡。
“我其實勸不住你,是不是。”
江咎心里一緊,窒息的感覺傳上來,他閉了閉眼睛。
嘴巴微張,想要說什么,
最后覺得說什么也都無用,還是選擇了沉默。
“好!好的很!”
江咎沒去聽季晗之心里的聲音。
他不敢。
直到他木著臉被季晗之從院子里趕出來,
回想起來,才驚覺自己真的一個字也沒聽到。
身量高挑的少年抬頭望天,伸手抹了一把臉。
轉(zhuǎn)過身去,對著緊閉的房門深深弓下腰背。
他就這樣保持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子,轉(zhuǎn)頭下了山。
他走后,院子的門開過又關(guān)。
陽春三月的天,卻冷人人心里發(fā)寒。
江咎三人離宗之前,向?qū)W堂的話事人報了備。
此時,這段時間心不在焉的江咎才突然發(fā)覺,不僅僅是他們?nèi)恕?br />
學(xué)堂里的許多同窗已經(jīng)早前就趕往央□□方不同的地方歷練了。
許垚看起來比胡樂還更激動些。
江咎沒有去問他們是如何和師尊說的,
但至少直到他離開宗門,都沒有再見到過季晗之。
我可能是讓師尊傷心了吧。他想。
三人出發(fā)的那天是一大早,晨霧還未散去,江咎三人就在瑤光山江咎的小木房子集合了。
“你這地方倒是個好地方?!痹S垚一進來,贊嘆著坐在桌前:“所以說啊,還是人少好?!?br />
胡樂還是拿著那把扇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總是持著扇,看起來還挺有架勢。
“和我們能一樣嗎,季師叔就是他們那一代最出色的親傳弟子了,江老板可是師叔唯一的弟子,待遇跟我們肯定不一樣。”他語氣中帶著艷羨。
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了,但每次對于江咎能獨占這個湖景小木屋還是很羨慕。
江咎沒給兩人倒茶,他在擦劍。
兩人正在屋子里摸摸看看,江咎就靜靜坐在床邊,用布擦拭他的無咎。
“走吧?!彼镣炅藙?,站起身來,許垚胡樂也起身向外走。
他轉(zhuǎn)身合上了木屋的門。
“我提前問好了,南洲那邊的大戰(zhàn)未起,但小戰(zhàn)不斷?!?br />
“長秋劍派在岐州,咱們一路向南,路經(jīng)通陽郡等四個州郡,這廣霖郡的伏峰城,有我們門派的前輩駐扎?!比送型较伦摺?br />
胡樂拿出一張央陸地圖,折扇在地圖中段點了點,一路滑到最下方,在伏峰城三個字上點了點。
“咱們也是如其他師兄師姐一般去尋我們宗門的駐扎之地,接些僅在這樣的戰(zhàn)時邊境發(fā)布的任務(wù)?!?br />
“我們只有一個月,不能在路上耗費太多時間。你們有誰有飛行法器嗎?”他抬頭問道。
“沒有?!痹S垚擺了擺手,江咎也搖頭。
“那我們只能路上稍微辛苦一點了。我算了算,如無意外,最遲五日也能趕到伏峰城了?!焙鷺妨巳?,心下早有預(yù)判,倒也不顯得意外。
“途中我用朱筆標(biāo)示的地方,有驛站,為遠途修士提供的驛站。我們宗門的先輩也曾經(jīng)有一份子,所以我們門下的修士可以在此落腳休息?!焙鷺诽崆白龊昧速Y料查找,說起這些來顯得得心應(yīng)手。
江咎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三人談話間也便到了山門。
江咎回頭望一眼那云繚霧繞的瑤光山。
那道白色的身影依然沒有出現(xiàn)。
他取出無咎,三人各自飛劍離去,不在話下。
江咎還好,之前同季晗之去了北域秘境,也算是出過山門,那胡樂和許垚就顯得更加興奮,一路上也不怕喝了風(fēng),嘰嘰喳喳的好一通交流。
江咎聽著,垂眸思索自己的事情,偶爾也插上一兩句嘴,再多的就沒有了。
許垚和胡樂并不介意他的寡言,只當(dāng)他是頭一回出山門緊張,便更多的拉著他說話。
三人一路吵吵鬧鬧,到也叫江咎暫時忘記了瑤光山上的遺憾。
腳下湖光山色飛快略過。
如此這般,兩天時間一晃而過。正如胡樂所預(yù)料的,行程將將過半。
商議后決定今夜在驛站落腳休整,順道收集些情報。
到了傍晚,第一個修士驛站便近在眼前了。
胡樂按照提前打聽好的路子帶著兩人飛落在一處山腰上。
這山也奇怪,云層似比其他處要低上許多,只從三人落腳處便濃密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胡樂手掐一法訣,念道一聲:“散!”
匯集于幾人眼前的濃濃云霧很快朝兩邊散去。
“每個驛站都有這樣的陣法,通用一個口訣。”他眨了眨眼,沖著兩人解釋。
江咎好奇的看著。
那霧一散去,一條寬闊石板路便顯露出來,直直引著三人向山頂去。而這那石板路側(cè)邊,也憑空多出一塊木牌來,上書:“云間驛站·通州”。
“走吧!”
三人一路順著上去,依山而建的巨大樓宇便現(xiàn)于眼前。
腳下的青石板路不知何時換成了鵝卵小石,聚涌成路。白墻環(huán)護后的庭院,花草繁茂,私有異香彌漫。云纏霧繞之間,兩座垂花門樓,四道抄手游廊就展露眼前。
江咎三人跟著石路往里,豁然開朗。庭中花團錦簇,綠柳周垂,靜若山水。
不過多時就見了人,不同宗門里清一色的白,此處倒是什么顏色樣式都有,個個兒身姿挺拔,在云山之間穿行,一派道骨仙風(fēng)。
三人取了宗門令牌,到一處門庭表明了身份。合計之下,用靈石換了一間大房。
那房內(nèi)倒是與一般無異,幾個蒲團,一張桌,四張椅,兩張床。
江咎在椅子上坐了,長出一口氣。
“倒是頭一回來這驛站,想不到還有這樣好的地方?!痹S垚扒在窗口上向外望,沉醉于窗外秀麗風(fēng)景。
“央陸好玩的地方可多著哩!等咱們再過上一年,能接的宗門任務(wù)更多,走南闖北,自有一番逍遙!”胡樂哈哈一笑,手里折扇啪一聲展開,輕搖之間,微風(fēng)拂動。
許垚一聽這話,連連點頭:“到時候闖出一番名堂,才是真快活!”
他看見一旁坐著不語的江咎,突然神色有些糾結(jié)起來。
此番胡樂邀他出來歷練,他知道江咎也會來。他還是來了。
“江兄,”他站在窗臺邊,已有青年的模樣。
短短一年,他在山腳底下遇見的還要向他求水的少年,如今已經(jīng)是一峰之主的親傳弟子,且天賦驚人,如今到了筑基后期,他雖不相差太多,但到底有所不及。
江咎看過來,看他張了張口,又閉上嘴。
他有幾分疑惑,許垚一向有話直說,曾經(jīng)也打過一架,如今不過一年,就仿佛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
“之前,我對你不住,多有冒犯?!痹S垚站在窗口,很久才憋出這么一句來,臉色通紅,帶著羞愧和歉意。
江咎沉思,看著許垚垂頭不敢與他對視,很快反應(yīng)過來。
“你在說什么屁話?”卷發(fā)青年如今二十歲,身量纖長。他手掌托著腮幫子,翻了個白眼。
“都是過去的事情。早就沒關(guān)系了。”
他是真的不在意。
曾經(jīng)他確實是個乞兒,許垚也沒有說錯。且許垚雖看他不慣,可水也給了,架也打了,還反過來被他揍了一頓。
他如今翻過去看,倒是覺得,年少輕狂罷了。
畢竟比那時候的許垚更囂張放肆的少年可太多了。
他受過的欺辱,如今也沒有人敢對他再來一遍。
許垚不再是那時候的許垚。
而他也早已不是曾經(jīng)那個任人欺辱還要忍氣吞聲的他了。
他現(xiàn)在,天賦好,修為高,師尊對他也回護,一切都越來越好。
他已經(jīng)可以大方、真誠的說上一句沒關(guān)系了。
許垚撓了撓腦袋,還有些放不開。
江咎卻先笑出聲來:“許少爺,做什么這副小女兒姿態(tài),難道要再打上一架你才信我?”
許垚也笑了,沖他揮揮拳頭:“我又不是傻的,打不過你還要和你打?”
“我不多說了,”許垚收了笑容,神情嚴(yán)肅:“你且只看我以后怎么做吧!”
卻被走上來的江咎彈了一個腦瓜崩,捂著額頭蹦出一丈高。
三人在房里樂作一團,爽朗的笑聲傳出老遠。
“行,你們歇著,我去那信亭瞅瞅,我六師兄說那里的消息靈通,往來修士都會在那里交換。”胡樂興沖沖的就要開門出去,江咎思索一番,也出言一道。
許垚倒是擺了擺手:“我就不去了,你們?nèi)ァN业眯獣海@一路未停,累壞我了?!?br />
撲通一聲就仰躺在床上打起鼾來。
兩人對視一眼,也不多說,合了門就離開。
長廊里,兩人往信亭方向去。
不遠處,有黑影一晃而過。
江咎敏銳轉(zhuǎn)身,視線直直落在那廊下一角,卻什么也沒看到。
他瞇著眼睛仔細左右打量。
“怎么了?”胡樂看他停下,視線也跟著掃過去。
“剛剛你有看到什么人在那里嗎?”江咎擰著眉,語氣有些驚疑不定。
“沒有啊?”胡樂一聽這話,仔細回想起來,也有些不確定了。
江咎再看一眼,回過頭來,袖袍中的手指捻了捻。
“沒事了,走吧?!?br />
兩人走出好遠,那廊下花間,黑衣劍仙才又露出身形。
“你說你,來就來了,躲個什么!”
前段時間被江咎起名就叫良辰的小玻璃人這會兒坐在季晗之肩頭上,聲音不解。
季晗之臉色平淡,手指在劍柄上點了點。
“話多。”
下一瞬,良辰就被一股無形力量彈飛出去,在空中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我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它哼唧著,又飛回來在他肩頭坐了。
季晗之目光落在兩個少年消失的地方,
很快又消失了蹤影。
許垚呼呼大睡著,隔壁的房門開了又關(guān),他自然也是聽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