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山門的嘈雜遠去了。
這石階上有一種莫名的壓力,剛開始百級還好,約到后頭,約是舉步維艱。如今不過五百級的位置,就有不少人氣喘吁吁的停在一遍,汗如雨下。
江咎悶著頭向上走,堅定而執(zhí)著的步伐漸漸越過不少人。
他并非感覺不到那漸漸沉重的力量如山海般向他傾瀉。
瘦弱的肩膀顫抖著,雙腿更是有些不自然的打顫。
低頭去看,腳下的石板路在被汗水刺激的眼里有些模糊。
他似乎聽不見周遭的議論聲,只是看著上頭似乎沒有盡頭的階梯。
云海之上,許多面水鏡一字排開,修士五感靈敏,即便在這寬闊的大廳最邊上,也能清晰的看到其中投射的景象。
“這小孩怎么能臟成這樣?”有人看著在某塊水鏡邊緣露出一點頭的江咎,有些好奇的感嘆。
草帽被少年背在身后,茅草因為破爛露出不少來,張牙舞爪的支楞著。
少年后背已經(jīng)汗?jié)瘢樕细且驗楹顾慕櫍嘤”粵_刷出一道道汗水痕跡,看起來更加混亂骯臟。
漆黑的眼睛倒是堅定,只是那顫抖的雙腳出賣了他。
“可能是乞兒吧。”有人不在意的回應(yīng),這次登云階上出現(xiàn)了不少好苗子,這個灰頭土臉的小乞丐也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算不得天驕。
長發(fā)如瀑的青年抱著劍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大廳里的幾位仙長似乎都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目標,只有這人,一身青衣,神色冷淡,似乎對那登天梯上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看起來與這熱鬧的大廳格格不入。
“三師兄!你怎么不來挑挑人?”有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模樣眾星捧月的坐在眾人之中,聲音清脆的點了那青衣青年的名。
眾人的視線看過來,廳內(nèi)沉寂片刻,青衣男子遠黛般的眉毛皺了皺,垂下眼睛搖了搖頭。
“別管他了小師弟,三師兄就是這樣的。”男人的聲音輕輕哄著,那男孩像是被勸服了,只留了個惋惜的眼神給他。
大廳邊緣的青年手里的劍緊了緊,低垂著的眼睛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濃濃的嘲諷。
“小師弟快看,這個孩子是個好苗子啊!”有人開口去喚那少年,大廳的氣氛又熱鬧起來。
“我倒是覺得這小子不錯!這才幾個時辰,就到八百級了!這小子我們天權(quán)峰的了!誰也別跟我搶!”有人急急的點了點水鏡中的布衣少年,神色堅定。
江咎自然聽不到云海之上的聲音,他此時正陷入一番苦戰(zhàn)。
這石階越到上面,越是艱難,每前行一步,就好似又千鈞之力朝他壓過來。
他提前在茶館偷聽過,這石階有千級,時限是太陽初生之時起,太陽落山之時終。越早登頂,自然是意味著更有可能脫穎而出。
他并非不想,而是實在不能。
六百級左右的石階上,他已經(jīng)看不到多少人了。
此時已經(jīng)半日多過去,太陽微微朝西偏斜,正是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
汗水早就浸透了衣衫,濕了又干,干了再濕,那粗布打滿補丁的衣服已經(jīng)硬的像是板子一樣磨著他的后背,肩胛骨都有些磨的生疼。
他臉上的污泥被汗水洗去,露出可稱精致的五官,眼神中濃烈的不甘,死死的瞪著前方的石階。
從中午開始,便有御劍飛行的修士在石階的不同地方駐守,視線鎖定在這些攀爬的人身上。剛開始江咎還有些驚奇的小心打量,現(xiàn)在卻根本不能了。
倘若分心,他擔(dān)心自己支撐不到一千級就會倒下。
“小子,”有清朗聲音遠遠從半空傳來:“堅持不住就緩緩?fù)讼氯ィ灰矒巍!蹦锹曇粝袷莿褡瑁炙坪跤行┦虏魂P(guān)己的淡漠。
江咎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他不想回復(fù),但那是仙人,不能得罪。
見勸阻無用,那人也不再多言。每次都有在石階上昏過去的,今年已經(jīng)叫人抬走好幾十個了,眼下這個想來也只是時間問題。
江咎一心只想盡快登頂,卻也知道自己支撐不住,便走走停停,在石階側(cè)邊坐下休息。
漸漸的,后頭的人追上來,越過他,然后消失在視線里。
少年坐在石階上,垂著眼睛,神色不明的打量自己瘦削的雙腿,那細微的顫抖讓他忍不住想要嘆氣。
“爭點氣。”他低聲喃喃,隨后又強撐著站起來,繼續(xù)用挪動的往上爬。
七百級,他的脊背已經(jīng)無法挺直,他已經(jīng)流不出汗了,眼前也有些發(fā)昏。
八百級,江咎已經(jīng)做不到站立,他幾乎是一步一跪的往石階上挪動。太陽已經(jīng)快要落下,若今日之內(nèi)不能登頂……他搖了搖牙,忽略膝蓋骨傳來的劇痛。
九百級,跪著也很難了,少年幾乎是趴著,手腳并用的向上爬,他被汗水沖干凈的臉又臟了,手心也被磨破,膝蓋更是沒法看。所過之處,淺淺的紅色印記讓人心下發(fā)怵。
“這小子……”
太陽幾乎要落山,能夠登頂?shù)拇藭r已經(jīng)在山頂休息了好一會兒,石階上不過還有幾人在垂死掙扎,江咎就是其中一個。
云海之上,許多人已經(jīng)散去,他們有了自己的目標,對這些剩下的歪瓜裂棗自然不再感興趣。留下的,大部分都在看那水鏡中投射出來的,艱難爬行的江咎。
季晗之視線也落在那水鏡之中,他眼睫微動,視線掃過外面的天色。
幾乎同時的,許多人也在做著和他一樣的動作:“太陽就要落山了……可惜了。”有人感嘆。
“真是執(zhí)著的小子,若能成道,不可小覷。”
“嗤,那他也得配才行。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他能登頂?我覺得夠嗆。”
“看著吧……”有人搖頭,神態(tài)惋惜。
江咎幾乎是在蠕動。他的姿態(tài)實在難看,頭發(fā)緊緊的貼在腦門上,沾滿了塵土。眼睛通紅的盯著前方,手和膝蓋幾乎已經(jīng)血肉模糊。
那高空觀望的人似乎有些不忍心:“你若堅持不住,便出聲。”
江咎沒有回復(fù),他沒有一絲多余的力氣。
上方傳來低低的嘆息:“還有二十級。”
江咎很清楚,還有二十級。
天光漸漸暗下來,云層上,紫紅的霞光宛若仙境。
少年似泥地里的蟲子,艱難而卑微的緩慢爬行。
太陽落了一半。
云海之上的大廳里,所有人紛紛離去,奔赴山巔。等到太陽落山,此次開山門便是結(jié)束,他們也要盡快去挑選弟子。
季晗之卻不著急,慢慢的,整個大廳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靜靜的看著水鏡里蠕動的少年,神色冷淡。
太陽終于落下。
季晗之站在山巔,人群的最后,靜靜的盯著那一千級石階的位置。
時辰已到,天際最后的一線虹光被黑夜掩去,他垂下眼簾。
“可惜了……”有人似他一般,此時也收回目光,嘆息一聲。
砰……
微弱的,似落入江海之中的小石子。
少年的血肉模糊的手指落在石階的邊緣,其上鮮血已經(jīng)干涸又再度破裂,他動作緩慢如同蝸牛,漆黑的發(fā)頂,而后是那雙漆黑的眼睛。
他挪動著,在眾人或震驚,或嘲弄,或不解的眼光中,一點點的將自己的上半身挪上臺階,而后是右腿,最后是左腿。
他趴在地上,艱難的抬頭,看向山頂上那一群或站或坐,或御劍或騰空的人影,眼里有些隱隱的期盼和苦澀。
“這算是,成功了?”有人有些疑惑,這個時間太過極限,往年并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掌門神色有些意外的看著那狼狽的少年。
“也罷,算你成功吧。”
人群議論紛紛,江咎卻在聽見這話之后卸了力,幾乎快要昏過去。
有修士上來喂給他一粒丹藥,周身的疲憊便如潮水退去。
正欲起身,他聽見一個如山間清泉般清潤的聲音在耳邊穿過人群的議論,淡淡的帶著欽佩道:“牛逼。”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