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咎仍在怔愣,便被帶到了場地正中心,站在了隊伍的末尾。十幾位仙風道骨的人在不遠處的半空中低頭俯視他們,像是在挑選物品,偶爾還有些低低的討論之聲。
同隊之中,有人眼神不善地看過來,江咎回望過去,神情冷淡。
是那個山下給他水囊的少年。
不過一眼,便不感興趣的撇開頭,靜靜等待著那些仙人對他的宣判。
“這個孩子,我們開陽峰要了!”有人先出生,那是個中年男子,指著隊伍中的一名少年,臉上有些許喜色。
“那我們要這個!”有人開了頭,事情很快順利的進行下去,幾乎是爭先恐后的,幾人對著正中的長須掌門說出自己的訴求。
江咎靜靜的站著,他沒有被人挑選。
也對,看起來他成功了,只是怎么說都有些太過狼狽,天賦這塊,肯定比那些早登頂?shù)囊钌弦淮蠼亍?br />
事情落停,便會有人從空中落下,將挑選的弟子帶離隊伍,很快,場中便只剩下了江咎一個人。
他垂著眉眼,黑發(fā)遮住額間,看不清神色。
“三師弟……”那長須老者有些不忍,視線在眾人之間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站的最遠的季晗之身上。
【壞了……】
江咎厚重劉海下的眼睛猛的睜大,又是那個清潤的聲音!
他看見被點到的青年從人群中走出來。長發(fā)隨意的用一根玉簪挽在腦后,青衣翩然,層層疊疊的像一朵玉蘭般盛開在黑夜。他神色清冷,眉眼淡如遠山,眼角有一點微小的紅,像籠了一層薄霧,有種朦朧的美艷,一時間,幾個剛上山的孩子竟看呆了去。
那青年抱著劍,清凌凌的視線落在江咎身上,將少年看的一愣。
【你們這群老東西壞得很!】他聽見那清潤的聲音響在耳邊,而面前的青年神色冷然。
“我不收徒。”他聽見與那神秘聲音一般無二的聲線從那顏色淺淡的薄唇中吐出來。少年面色露出些古怪來,眉毛幾不可見的動了一下。
【麻煩死了,啊……好想回去。】
“三師兄,瑤光峰只你一人,到現(xiàn)在座下更是一個弟子沒有,這……”人群中有人勸道,于是應和之聲驟起。
“是啊是啊!瑤光峰年年墊底!說不過去啊三師兄!”有人看熱鬧不閑事兒大,帶著些嘲諷起哄。
青年冷漠的眼神像是能結冰。淡淡睨過來的樣子,清冷孤傲,驕矜非常。
【臟兮兮的毛小子。】
少年聽了這話,強忍著調(diào)整臉上的表情,作出一副期盼的天真可愛樣子,抬頭去與那謫仙般的青年對視。這不看也罷,看了直接把自己看的多了幾分呆傻。
好漂亮的人!
而那一臉冷漠的青年劍仙此時也在打量他。
少年十五六歲,個子瘦小,看起來就是個營養(yǎng)不良的。
一頭黑發(fā)干枯毛躁,看起來像是被什么東西隨意割斷到了肩膀的位置,沒有束發(fā),就這么臟兮兮的掛在腦袋上。身上的布衣更是污濁不堪,泥土混著汗液凝出的白晶,簡直是臟到了極點。膝蓋上的補丁隨著他一路爬上來,竟也磨破了,露出一點黑黃的皮膚來,手掌膝蓋上,泥血相和,有些慘烈。
小家伙抬頭看來,臉上還帶著些少年的英氣,五官尚未完全張開,卻也已經(jīng)能看到那出眾的精致。嘴唇干裂,但形狀卻漂亮。
難怪要弄的這樣臟,只怕這張臉對于一個乞兒來說,要招惹不少麻煩。
少年眼睛燦如星辰,灼灼的落在季晗之身上。
【長的,好像還可以。】
【唔……帶回去的話,就扔在山上吧。應該也餓不死吧。】
【好麻煩……看起來像個傻的……】
【毛小子,看什么!】
江咎愣了一下,趕忙又低下頭,黑黃的臉露出點不易察覺紅,耳根子有些燙。
“既然這樣,你便隨我回去吧。”他看了許久,直到周遭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季晗之這才淡淡點頭,無可無不可的道。
成了!
江咎雖少年老成,可這時候也不過是個少年。成仙的機會就放在眼前!他緊緊握住拳,指甲咯的手掌生疼,卻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控制自己激動之下忍不住顫抖的身體。
【不會真是個傻的吧……】他聽見那青年的聲音在嘀咕。
此時才察覺出不對來,這奇怪的和青年一般無二的聲音……
少年得了允許,低垂著頭小心的向青年靠過去,在眾人眼中,便是季晗之推脫不掉,隨意收了,而這小少年也是個廢的,除了有些毅力,其他大約是沒法看。
一時間也不知道兩者之間哪個更慘。
【磨蹭什么!趕緊回去了!】
江咎不動聲色加快了腳步,手掌在衣服側面搓了搓,小心的站在青年身邊。
一股淡淡的,他曾經(jīng)在茶館里聞過的那種清新的味道被風送來,他垂著頭咽了咽口水。
鼻尖微微一動,似乎還有點雪的味道。
雪的味道他最喜歡了,雖然很冷,但是有水喝,不挨餓。
至此,這一次的弟子擇選便是全部完成。除了臉色難辨的季晗之,其他幾位長老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滿意。眾人簡單告別,便帶著這批新弟子各回各峰。
等人都散去了,江咎才小心的抬起點頭來。
青年站在山頂上,目光落在遠處的天空上。
夜風輕動,閃爍的星光之下,他聽見青年說:
“走吧。回去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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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緊繃著臉,御劍飛行這種事情他曾期盼過,但如今真的被人帶著在這么高的高空中飛翔,還是多少有些恐懼。他坐在劍上,手指緊緊抓著劍鋒,即便割破割斷了,也好過他從這里掉下去。
“師尊……”他小心翼翼的張嘴,聲音訥訥的,聽起來有些可憐的顫抖。
青年沒有反駁,只淡淡嗯了一聲作為回應。
青白色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打在少年臉上,他也不敢用手撥開。
這么干凈的衣服,弄臟了太罪過。
茶館里那種香香的味道又若隱若現(xiàn)在鼻尖,叫他回憶起原來的日子,一時間竟覺著這萬丈高空也不那么可怕了。
【這小子不能是恐高吧……】
這會兒,江咎終于有時間去思考這從他登頂之后的奇怪聲音到底是什么。
他和季晗之在天上,前后左右都看不見人影,除了狂風和天上閃爍不停的星星,就再沒有其他了。
是這個漂亮的師尊,他想。
少年坐在劍上,青年背對著他專心御劍。
江咎收起了那副天真的樣子,瞇著眼睛,視線落在眼前翻飛的衣袍。
真有趣,他好像聽得到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他松開右手,若有似無的去觸碰眼前不斷跳動的青白色,卻在此時感覺到兩人漸漸落下。
“你就先住這里。”季晗之將人放下來,破舊的小茅草房子映入眼簾。
【額……是有點破了,但這破山上也確實沒別的地方了我只能說。】
坐落在半山腰依湖而建的小茅草屋一看就很久沒有住過人。破舊的茅草頂鍍著一層溫和的月光,小小的柵欄隨意的扎著,還有些東倒西歪。月光如銀河傾瀉而下,照亮了屋后的湖面,仿佛一面巨大的鏡子,映照出天空中繁星倒影。微風拂過,湖面泛起層層漣漪。
“謝謝師尊~好漂亮的小房子……”江咎瞇著眼睛,唇邊露出一點笑,聲音卻非常乖巧。
“嗯。我就住在山頂。”青年冷淡的回應。
【小子你也不容易啊,這怎么事兒就漂亮了?難道以前真是個乞丐嗎……】
他靜靜的站著,江咎也不好直接離開,只能也陪著干站。
“后日一早去開陽峰上課。”季晗之的聲音像是被和風包裹著,落在耳邊。
【話說,我是不是該自我介紹一下……?他知道我是誰嗎?】
【突然說嗨我叫季晗之是不是有點尷尬?】
江咎笑了:“師尊,我叫江咎。”
“季晗之。”
兩人繼續(xù)站著,夜風微涼,江咎像是感覺不到青年內(nèi)心尷尬的咆哮,瞇著眼睛笑的乖巧。
【他不進去嗎?進去吧,我站的好累……好想回家……】
【好尷尬……誰來救救我……】
【要說點什么嗎?用嗎?】
【好麻煩……救命啊!!!】
“師尊,明日見。”
江咎又旁聽了一會兒他心里的聲音,憋笑憋的臉都有些僵硬了,這才開口道別。
季晗之如蒙大赦,面上卻冷著臉微微頷首,轉(zhuǎn)身翩然離去。
“明日見……”江咎唇齒間咀嚼著這三個字,只覺得這輩子沒笑過這么多次。
他的師尊是個有意思的人。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