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宜看到萬春微微愣了一下,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這里是徐衍的院子,她剛才還在疑惑,怪不得這樣幽靜。不過這里是后院,徐衍怎么會住在這里。
萬春見長宜沒有動靜,又喊了一聲‘傅姑娘’,長宜朝他點了點頭,跟著萬春進了竹林,穿過長廊看到一座五間四架的正房,當中一條十字甬道,左右各設了耳房,萬春帶著長宜走到右手邊的門房,突然停了下來,說道:“傅姑娘,四爺在屋里看書呢,你進去就行。”
自打進了院子,長宜還沒有看到一個丫鬟婆子,心下更是疑惑,她猶豫了一下,卻聽耳房傳來徐衍輕柔的聲音:“……怎么還不進來。”
長宜這才察覺到一旁的槅扇是開著的,房中立著四五架黃花梨木多寶閣,上面堆滿了書,意識到這里是徐衍的書房。她低了低頭,抬腳跨過門檻,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墨竹圖,當中擺了一張花梨木大理石書案,旁邊放著青花大缸,插了不少畫軸。
徐衍坐在書案前面,身上穿著日常的青布直裰。
長宜福了福身子,恭敬的叫了一聲‘叔父’。
徐衍抬起頭看她,笑著道:“你什么時候來的大興?”說著放下了手中的書,起身走到一旁的茶桌前,提著茶壺朝外面喊了一聲:“萬春,打壺熱水來。”
廡廊下響起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漸走漸遠,長宜回道:“昨兒中午才到的大興,我不知道這里是叔父的院子,誤闖了進來,還望叔父見諒。”
長宜低著頭,許久未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到徐衍倚在茶桌前面,正滿面笑容的望著她:“三姑娘,這是第二回了,你叫我見諒。”
他生的好看,除了眉眼深邃,其實是偏陰柔的長相,按說起來以他這個年紀壓不住這等樣貌,就容易顯得女相,可從他身上卻絲毫看不到陰柔之氣,是那種經歲月磨礪方能淬煉出來的儒雅風流。
長宜不由得心中一跳。
徐衍的目光卻落在了長宜的左手腕上,他命人打得手鐲,自然是能認得出來的,昨兒母親跟他說她把鐲子送給了傅家的姑娘,沒想到竟然是傅長宜。
玻璃地的翡翠,通透碧亮,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卻有一種別樣的瑩潤。
長宜低了低頭,看到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從袖口里滑了出來,聽徐太夫人的話音,這是徐衍找來的翡翠料,精雕細琢卻到了她的手里。她總得解釋一下才好:“這是太夫人昨日給我的。”
徐衍點了點頭,望了一眼窗外,似乎沒太在意,她悄悄袖了手鐲,過了一會,聽徐衍說道:“是母親喜歡你才給你的,你就帶著吧。”
說話間,萬春就提著一壺熱水走了進來,徐衍接過熱水開始沏茶,長宜看到他嫻熟的燙了一遍茶具,過了第一道茶,清淡的香氣就飄滿了屋子,徐衍倒了兩盞茶水,遞給長宜一盞。
“小心燙。”他輕聲囑咐。
長宜雙手接過天青釉蓮花茶盞,小心的捏著盞托立在身前。
徐衍撥了撥茶蓋,輕輕呷了兩口茶水,問道:“你的字練得如何了?”
前些日子長宜一直在忙著給傅老夫人做里衣,只練了幾頁大字,搖了搖頭道:“寫的還是不好。”又一想還沒有當面謝過徐衍送來的字帖,說道:“還要多謝叔父的字帖,父親也說我這些日子寫字有進步了。”
徐衍‘唔’了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指了指身后的書案道:“你過來寫幾個字,我來瞧瞧。”
長宜震驚的望了徐衍一眼,見他面色淡然,好像在說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那可是他的書案……在家的時候,就連父親也不喜他人靠近他的書案,底下的丫頭婆子都不敢進屋收拾,有時候她看到桌面凌亂,才會動手整理一下。也不過因著她是他長女的身份,父親才不會介意。
徐衍竟把書案借給她用,長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愣了片刻,卻見徐衍已經騰出了地方,拿了一張澄心紙鋪在了書案上:“就在這上面寫。”他想了想又道:“就寫你的名字好了。”
長宜只得過去,徐衍順手接過她手中的茶盞,也放在了一旁的紫檀高幾上。長宜抬頭看到兩只一模一樣的茶盞擺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氣,拿起筆山上的一管紫毫,蘸了蘸墨,認真在澄心紙上寫下三個大字。
傅長宜。
她寫完方才抬起了頭,看到徐衍不知何時又端起了茶盞,捏著盞托正往嘴邊送,十分的愜意悠然。她看到他束著發,簪了一支竹節簪。
他好像很喜歡竹子,長宜心中想。
長宜小心的把紫毫放回去,讓出書案來讓徐衍坐下,徐衍卻朝她擺了擺手,拿過澄心紙看了看,點著頭道:“大字寫的倒還不錯,筆力還有些綿軟,不過以你這個年紀也算是寫得不錯了。”
長宜見他放下澄心紙,提起她剛才用的那一管紫毫又寫了三個大字,還是她的名字。長宜臨摹字帖已經有些時日,形上還是有幾分像徐衍的,雖說是同樣的三個字,右邊的綿軟無力,左邊的卻筆力遒勁,是個明眼人都能瞧出好與不好。
長宜有些窘迫,卻聽徐衍道:“我瞧你每次落筆的時候都會猶豫一下,這樣不好,寫字的時候要心無旁騖,才不會凝滯無力……”
他是在指導她,長宜用心的聽著,恨不得背下來才好。
“你回去每天練一百個大字,三個月后再過來找我。”徐衍放下筆道。
三個月……那時候她已經回保定府了,不過過年的時候父親還會回來祭祖的,算著時間倒也差不多,長宜點了點頭道:“多謝叔父指教。”
徐衍就笑了笑,道:“茶水快涼了,嘗嘗味道如何。”
長宜端過茶盞輕輕抿了兩口,抬頭道:“……是峨眉雪芽,叔父喜歡喝這個。”她不由想起上次在保定府,她以太平猴魁待他。
徐衍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她會品出來,笑了笑說:“倒還好,不過太平猴魁我也喝。”
長宜低下頭抿了抿嘴角,茶水入口清醇,她小口小口的喝了半盞,只覺得唇齒留香。屋子里靜悄悄的,聽得到外頭的風聲,竹林在沙沙作響。
長宜抬頭看向徐衍,見他斜倚在書案上,低著眸,手指輕輕的扣著桌面。日光落在他俊秀的臉龐上,長宜看到他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外面的日頭已經很高了,長宜端著蓮花盞放在高幾上,屈膝道:“那長宜就不擾叔父了,我出來的早,還沒來得及給祖母請安呢。”
她已經在這里很長時間了,雖說兩人之間差了輩分,但終歸男女有別。
徐衍叫了萬春送長宜出去,卻和來的時候走的不是同一條道,萬春見長宜疑惑,解釋道:“姑娘剛才走岔了路,那條竹林小道是四爺特地命人辟出來通往太夫人院子的,平時很少有人走動。”
長宜只跟著傅老夫人來過幾次徐府,都是有丫頭在前面指路,徐家宅院極大,她也不記得有哪幾條路,只是憑著感覺走了走,誰想竟走到了徐衍的院子。她問道:“四叔父怎么住在后院,不應該住在前院嗎?”
傅家就是這樣子的,大伯父和二伯父還有兩位兄長的書房都落在前院,后院都是女眷們走動的地方。萬春笑著道:“姑娘沒發現猗園的正房是直通大門的嗎?”
經萬春這么一提,長宜這才想起來院子里有一條十字甬道,她當時只顧得觀察正房,并沒有想到這里。
“四爺還沒有娶親,連近身伺候的丫頭婆子也沒有,猗園也就沒怎么修建。”萬春繼續道:“四爺尚未及冠就入了翰林院,翰林院事務繁忙,四爺就在京城很少回來,太夫人嫌四爺整日里不著家,見不著四爺,四爺就搬到了離太夫人近的隨安堂居住,這樣一從京城回來,就能立刻見著太夫人。”
“怎么連丫頭婆子也沒有,那樣大的院子。”青竺好奇地道:“難不成你們還缺幾個丫頭婆子?”
萬春自幼服侍徐衍,這點還是知情的,他笑著道:“是四爺不讓,如今近身伺候的除了我還有另外三個,徐騫和陳應留在京城沒有回來,方嚴的兄長生了病,四爺讓他回去探病去了。”
長宜不由皺了皺眉,徐衍雖說是少年及第,如今年歲卻也不小了,怎的還沒有娶妻,看樣子連個服侍的通房都沒有,她隔房的堂兄,十四五的時候可就有貼身的丫頭伺候了。而且她也從未聽傅老夫人說起過徐衍有定下的親事。
難不成……他不喜歡女人?
譬如安遠侯世子就養了不少清倌。
長宜覺得有些荒唐,徐衍看著可不像是這種人,再者以他的名頭,若真有個風吹草動也傳遍了朝野,或許只是沒有遇到喜歡的人罷。
長宜這樣想著,出了猗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