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府回來,長宜去了壽寧堂。傅長宛從東跨院過來,在回廊遇到了長宜,她擠出一個笑來,柔柔的道:“我剛才去閑月軒等長姐,聽丫頭們說,長姐一早就出去了。”
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昨日徐太夫人來府上,傅老夫人竟沒叫她出來拜見,除了她傅家的姑娘可都在場。聽說徐太夫人還賞給了傅長宜一個十分貴重的鐲子。
同是傅家的女兒,就因為她是庶出,所有人都不把她放在心上。
“送六妹妹去安隅堂上學了。”長宜道:“你以后來給祖母請安,不必多繞一圈到閑月軒等我了。”
傅長宛就道:“這哪能行呢,父親曾叮囑過我,說我們姊妹一體,親親熱熱的才好,祖母看到了也高興。”
長宜聽她這樣說,皺了皺眉,卻沒再說什么。
門外候了兩個穿茜紅色比甲的丫頭,見到她們二人躬身行了一禮,挑開簾子。傅老夫人正坐在羅漢床上看壽禮單,盛氏和周氏規矩的站在一旁聽候,屋內落針可聞,過了一會子,傅老夫人才笑盈盈地放下了禮單,看上去很是高興。
傅老夫人朝盛氏和周氏擺了擺手,道:“你們都有事要忙,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下去吧。”留了長宜在西次間說話。
傅老夫人沒想到保定程家竟也送來了壽禮,雖說兩家有意結親,但明面上還沒有過文書。程家也真是大方,竟讓人送來了一扇紫檀木鏤空雕五福捧壽的壽屏。
傅老夫人指了指一旁的杌子,讓長宜坐到她跟前。
“你父親寫信上和我說,等你明年除了服和程家定親,我原來還擔心,怕咱們是高攀了,不成想這程夫人倒是個通透伶俐的。”傅老夫人拍著長宜的手說:“這樣祖母也就安心了。”
長宜并不知道程家送壽禮的事,但見傅老夫人眉開眼笑的,長宜瞟了一眼炕幾上放著的禮單,心想定然是哪家送來的壽禮正合傅老夫人心意。
小丫頭進來上了茶水,傅老夫人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卻忽然嘆了口氣:“就是如今你父親身邊沒個能操持的人,薛姨娘又有了身孕,況且她一個姨娘也做不了什么。”
長宜聽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祖母單單留下她說話,肯定是有要事,當初薛姨娘有孕的時候,她就知道早晚有一日父親會娶繼室進門。父親還這樣年輕,不可能身邊沒個主事的。
長宜一想到母親就有些難過,緊緊握住手中的茶盞。
“程家等了你這樣久,定然是想等你除了服就嫁過去,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年的時間,還得備嫁妝宴請賓客,說來也沒多少時日了。”傅老夫人掰著手指說。
她是想盡快給傅仲儒挑一門親事,府上有個主母,辦事可就容易多了。“我倒是跟你父親提起過這件事,你父親的意思是再緩一緩,我知道他是擔心你。”傅老夫人看了一眼長宜,試探道:“宜姐兒,你的意思呢?”
長宜低著頭沒有說話,傅老夫人倒也有耐心,過了會子,長宜才道:“祖母是想讓我勸勸父親嗎?”
傅老夫人也曾經歷過這樣的事,作為子女的他們,眼睜睜望著旁人占了母親的位置,怎會不悲痛呢,她也覺得殘忍,可日子總得過下去。
“你也知道你父親向來覺得愧對于你,你說的話你父親也能聽進去幾分。”傅老夫人軟聲道:“宜姐兒,你就幫祖母勸勸你父親。”
她說完小心的打量長宜,卻見長宜垂著眼眸,臉色卻異常的平靜。長宜放下茶盞,起身道:“祖母說的是,等回頭見著了父親我會勸他的。”
長宜心里面像破了個大洞,冷風嗖嗖的往里面灌,走出壽寧堂,已經淚盈于睫,她咬了咬嘴唇,擦掉眼淚回了閑月軒。
長宜回去讓木槿拿了文房四寶出來,她想到徐衍跟她說的,下筆的時候什么都不去想,練了三四張,果然有些進益,直到傅長容中午下了學來找她,才放下了紙筆。
小廚房做了荷葉雞,水晶肘子,傅長容吃得撐了不消化,拉著長宜去后花園散步。雖說已經立了秋,天還是熱得厲害,長宜在后面打著扇,慢悠悠的跟在傅長容后頭。
后院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依著水岸建了個涼亭,這會子已經是七月,攀繞在涼亭上的紫藤早就落了花,池邊養了幾十尾鯉魚,傅長容拉著長宜站在陰涼的地方喂魚,一邊說:“安隅堂前面有個月湖,養了上千條紅鯉魚,可好看了,等下回我放了學,你來接我,我帶你去看看。”
她說著拉過長宜的手腕看了看,說道:“徐太夫人送你的鐲子呢,你又擱置起來了,倒也是好玩,你知道今兒五姐姐和徐元姝都帶著和你一樣的鐲子呢。”
長宜練字的時候就把鐲子摘了下來,徐太夫人送了她這樣貴重的見面禮,她倒是想親手做個抹額送過去,只是不知道尺寸。“你要是有空閑,幫我問問徐太夫人的頭圍。”
她話音未落,卻聽到有人道:“你問徐太夫人的頭圍做什么?”
驟然傳來一陣男子的聲音,長宜和傅長容都抬起了頭,看到從假山后面走過來三個人,說話的人穿著一件月白色暗云紋直裰,生的倒有幾分好看,走在兩人的中間,負著手,倒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而另外兩個身量差不多,面相也有些相似,都不過十七八的年紀。
傅長容興沖沖的喊了聲:“大哥,二哥,徐家大哥,你們什么時候回來的?”
三人沿著夾道過來,站在涼亭下面,傅長容附在長宜的耳邊小聲的道:“中間這位就是徐元姝的長兄。”
長宜福了福身子,身著牙白色繡卷草紋直裰的男子笑道:“今兒上午才從府學回來,你們在這兒干什么呢?”
正是傅家大房的長子傅長宋。另外一個沒有說話的則是二房長子傅長憲,他們三人如今都在府學念書。
傅長容不好意思說她們是消食來的,指著水池道:“我和三姐姐喂魚呢。”
“這位是?”徐珵從未見過長宜,只知道傅家有三房,傅長宋就跟他介紹:“我三叔父家的妹妹,一直跟著叔父在外上任,你不曾見過。”
雖是在祖家,長宜還是穿著素淡顏色的衣服,一頭青絲綰成墮馬髻,戴了一支木蓮花檀木簪。徐珵看了她一眼,笑著道:“你還沒說要徐太夫人的頭圍做什么?”
傅長容也不知道,涼亭里的人都望向長宜,長宜只得解釋:“我想給徐太夫人做個抹額。”
徐珵淡笑道:“這倒不是什么難事,找祖母身邊的碧玉姐姐一問就知。”
長宜謝了他,三人就轉身走了,他們還要去壽寧堂拜見傅老夫人。
長宜和傅長容喂完魚也回去了,硨磲過來傳話,說今日不必去壽寧堂學做繡活了,長宜在閑月軒懶了一下午,明日就是傅老夫人的壽辰了,長宜早早睡了,二日天還未亮就起了床。
傅家眾人都去了壽寧堂,先是大伯父傅仲佐帶著宗族里的子弟給傅老夫人祝壽,等他們出來,盛氏才帶著婦人們進去給傅老夫人磕頭。
傅老夫人穿著一件沉香色壽字紋云錦通袖袍,梳著狄髻,帶了赤金的頭面。她汲汲營營半生,所幸如今兒孫滿堂,傅老夫人望著底下的一眾兒女,也有些激動。
傅家在前院擺了流水的宴席,還在門口撒了銅錢,整個胡同里都熱鬧了起來。賓客陸續到了之后,盛氏過來傳話,說戲臺子已經搭好了,眾人就挪去了彩衣堂聽戲。
盛氏拿了戲單子過來,傅老夫人先讓遞給了徐二太太,她是正二品的誥命,在座的沒有比她身份再高的了。徐二太太是代徐太夫人出席的,徐太夫人品階太高,難免會壓了壽星傅老夫人一頭,所以她今兒并沒有過來。
徐二太太自然不會點第一出戲,戲單子又到了兵部侍郎夫人霍氏手上,轉了一圈沒有人點,傅老夫人才接過了戲單子。人老了就喜歡熱鬧,傅太夫人點了一出《魯智深大鬧五臺山》,沒一會臺子上就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長宜坐在后面,看到傅長窈坐在周氏身旁,身上穿了一件水綠色繡白花褙子,白綾襕裙,臉上施了上好的玉簪粉,越發顯得一張小臉上眉翠唇紅,纖巧的下巴微微昂著,顯得脖頸細美悠長,看上去卻有幾分清冷。
而周氏的一旁就坐著霍氏,霍氏倒是很喜歡傅長窈,親切的拉著她的手說了一會子話,叫人賞了她一袋金豆子。
第二出戲是徐二太太點的《拷紅》,戲剛唱到一半,卻跑來了個小丫頭,盛氏問了附在傅老夫人耳邊悄悄說了,傅老夫人卻是一驚。
徐衍竟然來了府上,雖說他們兩家同住一個胡同,時常來往是真,可這位徐四爺卻是少見的,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就坐上了少詹事的位置,還極得皇上看重。
旁人來了她可以不見,可這位卻是怠慢不得的。傅老夫人當即去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