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洪亮, 那就是健康的。
傅老夫人點了點頭。
方婆子見傅老夫人沒有說話,猶豫了一下,弓著身子詢問道:“那孩子……”
傅老夫人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靜的長宜, 因是三房的事,她并沒有讓她回避。自打長宜和徐家的親事定下來, 傅老夫人就越發看重這個孫女,此事又涉及到三房, 她想了想還是詢問長宜的意思:“宜姐兒, 你覺得呢?”
薛姨娘再有罪, 孩子卻是無辜的, 既生下來了那就是傅家的孩子, 不能坐視不管。何況還是三房的長子……絕不能流落在外。
不過薛姨娘卻是不可能放出來的,那孩子也不能養在莊子里, 留在薛姨娘的身邊才是毀了他一生。
傅老夫人年紀大了,也沒有精力再撫育一個孩子, 何況還是庶出的。
長宜想了想道:“芳荷在父親身邊服侍多年,心性也是好的, 不如抱到她膝下教養, 多找兩個乳娘照看好了?!?br/>
傅老夫人也正是此意,不過她如今還有一事擔心,那孩子到底是薛姨娘所出, 以后長大了, 難免會問起他生母, 不過這事還是得一步一步的來。
男孩抱到保定,傅仲儒取名為傅長守。
過了沒多久,方婆子又過來回話,說薛姨娘想見傅三爺一面, 傅老夫人想都沒想道:“叫她死了這條心?!?br/>
三子最容易心軟,如今薛姨娘剛生下孩子,只怕幾句話就能哄的他回心轉意,她自然不會讓薛姨娘見傅仲儒。
長宜在廡廊下遇到方婆子,問道:“薛姨娘可是有什么事,非要見父親不可?!?br/>
方婆子就把這些日子薛姨娘在屋子里喊的那些話都告訴了長宜:“……薛姨娘聽說姑娘和徐家定了親事,日日哭喊四姑娘無辜,還說都是三姑娘您陷害的。”
長宜聽了沉思了片刻,看樣子不抓住把柄,薛姨娘是不肯承認的。
正好快到年下了,傅老夫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去莊子里走一趟,一來散心,二來見見莊子里的佃戶,以防底下的人弄虛作假。
雪剛化了,天氣清冷,傅老夫人叫趙五媳婦套了馬車,帶著長宜去了大興和東安交界的小郭莊,傅家的莊田大都在那里。
馬車慢悠悠行了一個半時辰方才到了小郭莊,郭莊頭領著佃戶們早就在村口侯著了,傅老夫人先到宅子里洗了臉,換了身衣服才見了他們。
這時候已經過了農忙,佃戶們也都歇了下來,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烤火聊天,木槿和青竺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些花生和紅薯,在院子里生了火烤著吃。
長宜很少出來,大部分時間都在屋子里繡花練字,對這樣的農趣也很好奇,披了一件斗篷在院子里跟小丫頭們一起烤火。
剛烤出來的花生外皮黑黢黢的,剝開了卻有一股濃厚的香味,和平日里吃的花生不大相同,木槿搬了個小板凳過來,長宜就坐在火堆旁吃花生和烤紅薯。
郭莊頭膝下有一個六七歲的姑娘,站在屋檐下看著她們卻不敢走過來,長宜就招了手讓她過來,問她叫什么名字,分給她花生和紅薯吃。
小姑娘怯怯的望著她道:“我娘都叫我三丫。”
長宜這才知道她上頭還有兩個姐姐,都已經嫁人了,三丫吃了一口紅薯說:“還沒有熟透,得再焐一會才好吃?!?br/>
她挑了兩個不大不小卻均勻的紅薯扔進了火堆,用樹枝扒拉著焐在灰下面,弄好了才跟長宜道:“得等會子才能吃。”
長宜見她身上穿了一件粗布的棉襖,才剛留了頭,臉蛋有些紅紅的,一雙眼睛卻黑白分明,清澈澄明,長宜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三丫看著她道:“你長的真好看,比我們村里的念姑還要好看?!彼肓艘粫?,認真的道:“是不一樣的好看,你比念姑好看多了。”
青竺笑著逗她:“小丫頭倒是有眼光,你說我們姑娘怎么個好看法?”
這倒有些為難三丫了,她皺著眉道:“人好看,衣服也好看,像年畫里的仙姑一樣?!?br/>
長宜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蘭草紋襖裙,披著白狐貍毛的湖綢斗篷,瑩潤白皙的臉頰泛著羊脂玉的潤澤,三丫從來沒見過閨閣中的小姐,只是聽同村的玉娘說過,閨閣的小姐吃了不動,都是又矮又胖的。
她下回一定要和玉娘說,閨閣的小姐長得都像天上的仙女一樣。
郭莊頭的老婆從屋子里出來,就看到三丫站在一堆丫頭婆子中間,連忙上前行了一禮:“姑娘,三丫她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
長宜倒是很喜歡三丫的這份淳樸,說道:“郭娘子,三丫替我們烤紅薯,還要多謝她呢?!?br/>
郭娘子才松了口氣。
傅老夫人午歇后醒來,方婆子過來回話,說薛姨娘磕破了頭,哪怕見傅老夫人一面也行,傅老夫人自然不會見薛姨娘,她連看一眼薛姨娘都覺得臟,長宜正在服侍傅老夫人漱口,聞言道:“不如孫女去見見姨娘,她興許是真的有事?!?br/>
長宜還沒有嫁進徐家之前,傅老夫人也有些怕薛姨娘再使什么手段,攪黃了這門親事,畢竟那薛坤是趙王帳下的幕僚,還是有些手段的。
“你去看看也好,小心別讓她傷了你?!备道戏蛉说馈?br/>
長宜跟著方婆子去了關押薛姨娘的院子,薛姨娘還在坐月子,坐在大炕上呆呆的望著窗外,身上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杏子紅綾棉襖,松花綠的襕裙,頭上圍著抹額,身形消瘦,眼神有些渙散。
薛姨娘看到長宜進來,連忙起身跪下行禮,長宜坐到炕上,才讓薛姨娘起來。
薛姨娘卻道:“姑娘還是讓妾身跪著吧,妾身沒能約束好宛姐兒和兄長,都是妾身的過錯?!?br/>
長宜瞥了一眼薛姨娘,見她額頭上纏著紗布,透著血跡:“你說要見祖母,有什么事,不妨說給我聽聽。”
薛姨娘叩頭道:“妾身死不足惜,姑娘把孩子抱走也無可厚非,可宛姐兒實在無辜,她不過丟了張帕子,都是程家公子引來的禍事,傅家養她一場,姑娘也不忍心瞧著你妹妹在尼姑庵青燈古佛了卻一生吧?”
薛姨娘抬頭看向長宜,見長宜在炕上坐著,面無表情,她不由流下淚來:“大姑娘,你如今都和徐家定下了親事,何苦還要難為宛姐兒呢,就是把她接出來,她也比不上姑娘您的?!?br/>
長宜靜靜地望著她狡辯,等她說完才看向青竺,青竺把從傅長宛房里搜出來的信件香膏扔在薛姨娘的面前:“舉頭三尺有神明,姨娘,且睜開眼瞧瞧再說吧?!?br/>
薛姨娘愣了一下,翻開信件看完,臉色果然一變,她一直以為女兒沒有和程淮私下有往來,甚至以為是傅長宜使的手段栽贓嫁禍,沒想到直到最后,宛姐兒都沒有和她說實話。
青竺面無表情的道:“姨娘,你現在應該知道是誰害了你吧。”
長宜從院子里出來去見了傅老夫人,傅老夫人正坐在炕上喝參湯,讓劉嬤嬤給長宜盛了一碗,問道:“都說了什么?”
長宜就把薛姨娘的措辭和傅老夫人說了一遍,隨即笑了笑道:“薛姨娘向來是個不見棺材不掉眼淚的人,她這樣哭喊,叫看守的人也心煩,不如把證據擺在她面前,鐵證如山,她也沒什么好辯駁的了?!?br/>
只是她也不明白為何傅長宛沒有和薛姨娘說真話,若是說了,只怕未必是今日這樣的局面。
“和她有什么好說的,叫她哭破了嗓子就不喊了?!备道戏蛉它c了點長宜的眉心,道:“外頭這樣冷,喝點參湯暖暖身子?!?br/>
天色將晚,傅老夫人才讓仆婦收拾了一番,打道回傅府。
道路兩側的樹木都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干和幽藍的天空相映,遠處的村莊冒著裊裊的炊煙,倒是極具意境。
馬車骨碌碌駛出小郭莊不久,突然停下了下來,過了一會趙五媳婦過來傳話:“前面來了一隊人馬,老夫人說咱們先避開讓他們過去?!?br/>
鄉間的小路不比官道,行不開兩隊車馬,出門在外以和為貴,能避則避,長宜點了點頭,剛要放下簾子,卻見一隊人騎著高頭大馬奔馳過來,卷起陣陣塵土,領頭的男子身穿深藍色曳撒,眉心有一道疤痕,看上去戾氣很重。
長宜不由蹙了蹙眉,男子也朝車窗看過來,正對上一雙烏黑清亮的雙眸。
長宜心中一驚,此人她在舅舅家中見過。
英國公府的長孫,一個外室之子……他怎么來了這里?
不過一面之緣,長宜并未放在心上,回到傅府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傅二爺正在壽寧堂等著傅老夫人,母子倆去了東次間,等傅老夫人坐到羅漢床上,傅二爺方把皇上下令明年二月北征的詔書和傅老夫人說了:“皇上親自北征,趙王和皇長孫隨行,太子監國?!?br/>
雖說北征的事和傅家沒多大關系,但到底關系著派系爭嫡:“皇上雖有廢太子之意,可這次還是讓太子監國,也不知皇上到底打得什么主意?!?br/>
傅家不參與奪嫡,也得明哲保身,傅老夫人蹙了蹙眉道:“徐家可有動靜?”
傅二爺想起來道:“這次北征,徐四爺也是隨行的。”皇上讓徐四爺給皇長孫講學,如今又任少詹事,那必是太子的人。
徐二爺居高官之位,徐四爺被選入文淵閣侍奉多年,對于皇上的心思就算是拿捏不準十分,也能猜測個七八分。
“母親的意思是,咱們隨徐家?”傅二爺恍然大悟道。
傅老夫人道:“如今趙王雖有奪嫡之意,但太子卻是早就冊封的,廢儲也不是容易的事,何況太子又沒犯過什么錯。”
當年西北靖王奪嫡,也就是當今的皇上打著清君側的口號奪了悼慧太子的皇位,朝廷中那么多文臣武將遭殃,流放、株連,徐家卻安然無恙,那必然是有些手段的。
況且傅家和徐家有了姻親,那就是綁在一條船上的。不過徐四爺隨行北征,怕是婚期要往后推了。
長宜聽說后倒沒覺得什么,本來徐衍就答應了她守孝三年。
十月底傅家辦了喜事,傅長宋迎娶了光祿寺署丞之女吳氏進門,吳氏是一位心思脾性都溫和的人,和府上的姊妹也都能處得上來,二日認親還給了長宜一對金鑲玉茉莉花簪。
長宜每日跟著這位堂嫂在壽寧堂做針線,很快就到了年關,外面的莊頭管事都來請安,徐家也送了年節禮過來,除了三牲酒水,還有兩匹蜀錦,一幅紅寶石頭面,是給長宜的。
蜀錦華麗,傅長窈就有些眼紅,好在霍家送來的年節禮中也有兩匹上好的衣料,傅長窈才消了氣。
長宜聽說后只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