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看到長宜身上穿著石綠色纻絲通袖襖, 圓髻上插著鳳簪,上面鑲嵌的紅寶石足有鴿子蛋大小,暗想三房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如今她竟要腆著臉求到傅長宜的身上, 這是擱在以往她從未想到過的。
“你如今得嫁高門,二伯母真是打心眼里替你高興。”說到這里頓了頓, 艱難的道:“以往二伯母對你多有嚴厲的地方,還請你不要見怪。”
她自視清高, 傅家三個房頭中, 傅二爺的仕途是最好的, 她生的哥兒讀書也好, 總是以為二房高出大房和三房一頭。如此讓她拉下臉來求一個晚輩, 還得把姿態放低。
周氏說完臉面已經通紅了,種種滋味在心中翻涌, 著實不好受。
長宜也不想太為難了周氏,何況周氏雖不如大伯母盛氏待她那樣親近, 但也從未真對她哪里不好,不過是氣不過傅長窈沒能嫁入徐家, 她倒因此嫁給了徐衍罷了。
長宜微微笑著道:“二伯母說的是哪里話, 當年母親重病,都是二伯母親自來保定探望,母親常說二伯母為人厚道, 讓我多親近親近您呢。”
周氏覺得長宜對她還算有幾分客氣, 心里舒緩了些, 臉上的笑卻還是不那么自然,嘆了一聲道:“你母親是位好人,就是早早去了。”
想到母親,長宜的臉色就有些黯然, 但周氏今日過來,且不單單是來敘舊的,她偷偷覷了長宜一眼,到底還是把話說了出來:“長宜啊,你二伯父調任的事你可聽說了?”
長宜早就知道周氏的意圖,前兒傅老夫人也已經把話跟她說的明白了,她也不好裝糊涂,點頭道:“祖母和我說了些,聽說二伯父升任了知州,我今兒一早還想著備份賀禮送過去的。”
周氏卻‘唉’了一聲,嘆道:“升任了知州是不錯,就是外任的地方遠在千里之外,你伯父他左膝時常疼痛難忍,大夫說是附骨癰,聽說汀洲那里氣候濕熱,只怕會加重了他的病情。”
她說到這里看了一眼長宜:“你伯父的意思是他也想外任,就是地方遠了些,這事還得勞徐四爺多幫襯著,聽說……吏部考功清吏司的曹郎中和徐四爺是同科進士。”
周氏過來,定然是做了一番準備的。長宜神色如常,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慢慢放下道:“這事祖母也跟我提過,四爺說曹郎中為人剛直,最是不屑于此行徑的,只怕在他那里行不通。”
周氏聽長宜這樣說,心中一涼,但求人就是這樣,無論別人說什么,都得笑臉應承。她心中再不快,臉上也得陪著笑。
“那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周氏試探地問。
長宜捏著帕子掖了掖嘴角,抬頭見香爐里的百合宮香燃盡了,說了一上午的話,她都有些餓了,下午她還要看賬冊,可沒那么多時間陪周氏說這些。“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這些,這事我再問問四爺,看還有什么法子,二伯母您覺得如何?”
周氏也不好再說什么,笑著僵硬的點了點頭,最終還是沒有留在猗園用飯,匆匆回了傅府。
回到院子里,周氏砸了一套青瓷茶具,傅長窈聽說周氏動了怒,過來相勸,周氏看到女兒不由的想,若是她的窈姐兒嫁到徐家,怎會讓三房踩到他們二房的頭上。
傅長窈見母親這樣,就道:“母親也不必發愁,霍夫人不是答應一定會幫忙的嗎,用不著去求她傅長宜。”
周氏覺得女兒的想法太簡單,霍夫人明面上是答應了,可調任的名單已經呈到了皇上那里,如今能改變皇上心意的恐怕就只有那些內閣的大學士了。
周氏想到這里就有些無力,若是傅二爺外任,她定然是要一起跟著去的。汀洲離京城上千里遠,在路上趕路就要兩三個月,等明年開春一走,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了。
長宜在暖閣看了一會賬冊,她這些日子撥算盤撥的多了,手法比從前都流利了些。徐太夫人叫人過來請她去清心堂說話,長宜放下賬冊就過去了。
隔房的二太夫人帶著徠大太太和榮成縣主來了府上,正坐在圈椅上和徐太夫人說話,長宜上前請了安,二太夫人拉著長宜的手說了一會子的話,長宜都一一應了,十分得體。
二太夫人稱贊長宜‘溫婉知禮’,徐太夫人看在眼中,笑著道:“她年紀最小,實在是乖巧,我也喜歡的緊。”
小丫頭端了果盤進來,削了皮的酥梨,吃起來汁水多,渣滓少。長宜吃了幾塊,大太太、二太太也過來了,在東次間開了牌桌。鄭蘭齋這些日子著了風寒,乳娘抱了蓁姐兒過來。
二太夫人在和徐太夫人說冬至那日入宮拜見皇后娘娘的事,徐家有誥命的夫人都要跟著一塊入宮拜賀,雖說榮成縣主身份尊貴,但按輩分,徐家還是長房的太夫人身份最尊。
徐衍回到府上就聽說長宜被太夫人叫去了清心堂,小丫頭進去回稟,說四老爺過來了,一屋子的人都抬起頭看向徐衍。
長宜坐在屏風前面,正在和蓁姐兒剪窗花,笸筐里放著紅紙和剪好的各種窗花,她剪紙的時候全神貫注,臉上的神情很是柔和,徐衍心中一動。
長宜并沒有注意到徐衍,還是蓁姐兒叫了一聲‘四叔父’,她才抬起頭。
蓁姐兒已經小跑了過去,徐衍抱起她,走上前跟徐太夫人和二太夫人請安。徐太夫人見他還穿著常服,笑著道:“你今日回來的倒早。”
徐衍道:“下午翰林院沒什么事,我就回來了。”他看蓁姐兒手心里紅紅的,問她:“在做什么呢?”
蓁姐兒指著長宜坐的地方說:“四嬸嬸教我剪窗花呢。”
長宜站起身來,叫了一聲:“四爺。”
徐衍朝她微笑,聽蓁姐兒繼續說:“四嬸嬸手可巧了,比嬤嬤的手都要巧,四嬸嬸會剪小老虎、喜鵲、燈籠、團花。”她掙了下來,拿了剪好的窗花給徐衍看:“我喜歡四嬸嬸剪的小老虎。”
徐衍看向長宜,見她穿著穿著石綠的襖裙,屋子里籠了炭火,臉頰有些微紅,一雙眸子卻越發清亮。
屋子里都是女眷,他不好老是待在這里,站了一會就出去了。等到太陽落山,二太夫人才回去了,天色黑的早,廡廊下的燈籠已經高高掛了上去。
碧玉跑過來在徐太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話,徐太夫人卻高興了起來,扶著碧玉去了內室,過了一會出來和坐在一旁的二太太說:“老二寄信來了,說這個月底就差不多到京城。”
徐二爺已經有兩年沒有回京了,這次回來是述職的。長宜從清心堂回來跟徐衍說這件事,徐衍正坐在炕上看書,笑著道:“二哥寄了三封信回來,我早就知道了。”
他倒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你還會剪窗花,我竟不知道。”他想起長宜和蓁姐兒坐在一起的模樣,那樣柔和恬靜,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長宜笑道:“以前和母親學的,母親的手更巧,還會剪小像,我不過學了皮毛,只會剪一些簡單的花樣,哄小孩罷了。”
徐衍是見過沈氏的,他記憶中岳母也是很溫和的一個人,放下書,拉著長宜坐在他懷中。
長宜想起往事,話就多了一些,她道:“除夕守歲的時候,母親就會讓嬤嬤拿了紅紙和剪刀過來,剪好的窗花貼在窗欞上,外頭下著雪,屋子里暖烘烘的,小廚房里還會做些果子炸糕送過來。”
她記憶中的守歲都是很溫暖的,好像和母親在一塊,即使屋子里都是濃濃的湯藥味,也是甘甜的。
徐衍摸了摸她的頭發,說:“你不是在凈慈寺供奉了岳母大人的牌位,后日我們過去上一炷香。”
自打成親后,長宜還沒有去過一次凈慈寺,原本想著近些日子去一趟。“你真要去?”她驚訝的問。
倒沒有女婿拜岳母牌位的說法。
徐衍點頭:“正好后日休沐,順便和岳母她老人家說一聲,你已經嫁給我了,讓她放心。”
長宜有些感動,小手輕輕抱住他的腰腹。
徐衍捉住她的手,很是輕松的把她打橫抱了起來,長宜突然失重,連忙抱緊了他的脖頸,徐衍輕笑,他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長宜被放到床上,望著繡著百子圖的聯帳臉都通紅了,徐衍欺身壓上來,情濃的時候,長宜聽到徐衍在她耳邊輕輕的呢喃:“我們要個孩子吧……”
一直折騰到深夜,長宜才深深體會到徐衍那日和她說,他這個年紀,是什么意思了……第二日她渾身酸軟,連起床服侍他穿衣都爬不起來了,上下眼皮直打架,而始作俑者卻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早起上早朝去了,臨走的時候還咬著她的耳朵說,讓她在家乖巧的等他回來。
等他回來做什么,長宜睡得迷糊,等到洗漱的時候想到這些臉紅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