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她們沒有事先做過什么約定。所以班長說什么“本來準備聊一聊”之類的話，海棠壓根沒當回事，覺得那就是為了幫自己擺脫困境的一種說辭罷了。
　　“謝謝你。”她真的覺得感謝。因為班主任問她的問題，她想她再思考兩個小時也不會有答案。
　　“謝我什么？”張辰帶著溫和的笑臉，向窗邊走去，“我是真的想跟你聊聊。”
　　海棠程式化地應了一聲，隨著她走到窗邊，并排站在一個窗口兩扇窗戶前，馬路上車和人都很少，校門口保安坐在陽光里，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發呆。海棠心里沒底，班長想聊些什么？她希望她快些開口。
　　“因為昨天去看比賽，所以晚上加班了，對嗎？”
　　“啊，都知道了嗎？”海棠覺得尷尬。
　　“沒有，”班長轉頭嫣然一笑，那笑能安撫人，“我猜的。許夢不是發照片了嗎？”
　　許夢在動態里發了大合照，和海棠的合影只是單獨發給了海棠一份。但那大合影許夢沒截，實實在在是個大全景，仔細看看能看到看臺上的海棠、謝思雨，再往上數幾排還有她的媽媽。
　　海棠無奈地搖搖頭，“我應該提前安排好時間的……害大家擔心，剛剛老師找我也是說這個事。”
　　“我倒覺得沒什么。偶爾犯點小錯，看起來也蠻酷的吧？”班長語氣沒有變，說的話卻讓海棠聽不懂了。“許夢說，她和你說過我們之前的事情。”
　　說到這事，海棠又有愧疚——當初一時沖動就問了她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對不起，是我問了她，不是她主動……”
　　“不不不，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說，這樣我們就能聊得坦率點。”她頓了頓，屋里靜得全都是屋外的聲音。“我很羨慕你，不，我很羨慕你們。”
　　馬路上開過一輛鐳射粉的小轎車，這個顏色的汽車實在少見。它“嗖”地一下在空曠的街道上從這邊竄到那邊，校門口的保安的視線追隨它從出現到消失。看來他沒睡，是坐在那發呆。
　　“許夢第一次和我提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不一樣，一開始我不知道是為什么，現在我知道了。因為你能給她回應，即使只是一種情緒或者什么——從前她的喜歡只是一種渴望，是斷了線的氣球，無憑無依地只顧往上飛；現在她的喜歡才更像是感情，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寶石。”
　　海棠眨眨眼，這樣被人分析和比較著，感覺有點陌生，但又想聽她繼續說下去。
　　“你記得嗎？高一心理課上金老師說，高三時談戀愛的學生最多。因為大家壓力很大需要出口。可是我沒覺得壓力大，因為我一直就是在學習，成績拿在手里，卻沒有什么想要考去的專業和學校。不像你們——我沒有想做的事情，沒有想要的東西，所以忽然有一天，我覺得一切都很無聊，沒有意義。”
　　“我想有改變。說起來可笑，比如之前許夢喜歡我，她對我那么好，我也想喜歡她，可是我做不到。”
　　她停下來，垂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尊神色悲傷又脆弱的女神像。海棠沒見班長這樣過，也不顧她剛說什么想去喜歡誰，只覺得自己該安慰她，“因為你不喜歡女孩子呀，你會遇見一個對你很好的男生，你不用想就會喜歡上的一個人。”
　　班長慢慢轉過頭來看著海棠，眼神還是木呆呆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喜歡不上任何人，男生也是一樣的。他們接近我、關心我、陪我聊天，可是我一點心動的感覺也不會有，我用那些生硬的標準計算、衡量和他們的關系，然后他們走了就是走了，我覺得有些可惜卻不傷心。”她苦笑，回過身去，“不知道我有沒有說清楚。不過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就當我是隨便說說吧。”之后又是一段時間的靜默。
　　海棠聽進去了。張辰為自己一成不變毫無波瀾的生活感到無趣，對自己不可預見的未來沒有期待。海棠覺得這是可以理解的，像有的人喜歡女孩有的人喜歡男孩，像有的人看書有的人打球，人和人之間存在不同而已。重要的是張辰無保留的訴說，讓海棠感受到被信任，讓她知道了別人眼中的自己原來是個有理想、有生活的人，原來她還會被自己著羨慕的人羨慕。她決定也說些心里話，當作回報。
　　“我們的每一天好像都過得差不多，但其實每一天都是不同的。誰也說不準哪天我們就遇到一件什么事、認識一個什么人，生活一下子就全變了。其實，或許你只需要去做你能做的就好了……我是說，如果你還沒有什么很想去做的事情的話。我們才十七歲啊。”
　　張辰轉過頭來看海棠，像是沒想到海棠會回應她。
　　“認識許夢之前，我喜歡過別的人。那時候我覺得我是個怪物，我覺得我這輩子都會帶著說不出口的秘密生活，可是現在……”她看班長的表情有所緩和，就對著她笑笑，“別人都說我爺爺看起來仙風道骨的，可是他十幾歲的時候還和鄰居家的孩子打架呢……他總說我長大了，因為他希望我快點長大，最好在他變老之前就長大；我也希望我快點長大，這樣他就不用為我擔心了。可是今年他已經六十五歲了，我才十七……再怎么看也還是個孩子呢。”
　　校門口保安終于從椅子上起身，像是曬夠了太陽，折起椅子回了門房里。人們吃完午飯，睡醒午覺，馬路上人漸漸多起來，車也漸漸多起來。但這辦公室里還是只有她們兩個人，安靜得只有屋外的聲音，只是這聲音更大了些，說話聲、腳步聲混合著吵鬧聲。
　　“你說得有道理。”張辰又找回了那標志性的、柔和的笑容，“看來我早該跟你聊聊。”
　　海棠為這個結果感到高興。而剛剛說口的一切才讓她切實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態和生活原來有了這么大的變化，為此，她覺得感謝，對她所經歷的一切、對每一個給過她溫暖的人。
　　“不晚，什么時候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