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陷入沉靜,誰也沒有再說話。</br> 楚幽的一顆心沉到谷底。</br> 她唯一的籌碼在綰寧面前,沒有任何用處。她千方百計的搭上楚錦年,求得這一個機會,卻沒有把握能抓住。</br> 入宮她不能,她在宮中長大,知道那是一個吃人的地方。而且,現(xiàn)在大周皇帝年紀大了,后宮的勢力已經(jīng)形成,她一個新人入宮,九死一生,在宮中娘家是最大的底氣,但是她沒有。</br> 二皇子策王和四皇子恒王,她不能選,現(xiàn)在斗得如火如荼,她雖是東晉公主,但一旦入了局,對手一定會把她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很難不成為炮灰,怎么著都是犧牲品。</br> 只逸王,逸王她是見過的,那般沉著冷靜,是另外兩位不可及的,只是他雙腿有疾,要不然京城之勢,怕是要變一變。</br> 不過他雙腿有疾,對她來說卻是好事,不參與爭斗安全,本身看起來并不弱,便能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和家人,這才是她真正尋找的庇護所。</br> 但是,這樣的人她得不到,而且看眼前的人,似乎并不會給她任何機會入逸王府。</br> 那她應(yīng)該怎么辦呢?</br> 楚幽心中少見的心慌意亂。若是一直沒有看到過希望,她還能吊著一口氣安慰自己,光明就在前方。但是現(xiàn)在她看到了希望,希望又在她面前破裂,這種打擊實在讓人絕望。</br> 她無能為力,也無可奈何。</br> 但事已至此,總歸不會有比這更壞的結(jié)果,她,想要再爭取一下。</br> 楚幽看向綰寧,在出門前,她以為自己對綰寧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了解,但是見過這個人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她了解到的只有九牛一毛。</br> 她知道綰寧是逸王的未婚妻,是國公府的干女兒,在蘇家前十六年都不受寵,因為命數(shù)不好一直被關(guān)在后院,不與人交際,生活過得亦不好。最后是因為恒王和策王二人爭斗,殃及了逸王,所以才有的賜婚這旨意。</br> 自認對付這樣一個人,以她的本事綽綽有余。現(xiàn)在看來,她不僅高估了自己,還低估了對方。</br> 楚幽攏了攏衣袖,緩解了一些心中的緊張。她看向綰寧,語氣帶著幾分祈求的意味:“蘇小姐如何才能讓我進逸王府?”</br> 綰寧抬頭,對上她的目光,臉上的表情帶著一絲慍怒。心里卻是對楚幽有些贊賞。硬的不行來軟的,能力不夠便示弱,這樣的人,只要時局得當(dāng),都能過得不錯。</br> “話說到這里,我也不瞞公主。</br> 我和逸王殿下兩情相悅,我不愿意跟其他人分享他,哪怕只是一個名頭,我也不愿意出讓。</br> 國公府只我一個女兒,我和逸王殿下還是賜婚。這不僅是我的事,還是國公府的事。</br> 所以這件事情無論于公于私,我都不會答應(yīng),無論你付出怎樣的代價。</br> 若公主以東晉來壓我,想要促成這樁婚事,那我也跟公主表態(tài),無論如何我和國公府以及逸王殿下,都會盡力阻止,到時候我不敢保證公主會有什么樣的下場。</br> 若公主想要示弱賣慘,讓我心軟留下公主,那公主也想岔了,我蘇綰寧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我可以分你一些,但是婚事,絕不出讓。</br>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公主為自己籌謀,我可以理解。我為自己籌謀,也請公主理解。</br> 若公主依舊不甘心,那咱們便兵戎相見,爭個高下。</br> 不過我覺得公主一定會輸,因為我不同意,國公府不同意,逸王殿下也不會同意,除非公主能得到東晉舉國支持,否則這件事,最后哪怕魚死網(wǎng)破,公主也討不到半分好。</br> 這,是我的態(tài)度。</br> 我覺得,公主既然選擇逸王殿下,便是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好好活下去的。若是選逸王比選另外兩位風(fēng)險更高,想必公主也不會動這個心思。</br> 如此,公主還要入逸王府嗎?”</br> 聽完這些話,楚幽一個不穩(wěn)往后退了兩步,定定的看著綰寧,表情變幻。</br> 她深吸了一口氣,怔了好一會兒,才終于開口,語氣中含著認命式的妥協(xié),話說到這一步,她已經(jīng)沒有任何余地。</br> “蘇小姐的話,我聽明白了。這件事,以后我不會再提。”</br> 綰寧臉上的慍怒散開了許多,語氣卻依舊平靜,“公主是聰明人。”</br> 聽著這話,楚幽苦笑了一聲。</br> 她自詡聰明,也從不與那些人同流合污,此時頭一回聽到人夸她聰明,卻覺得如此諷刺。</br> 不知道是不是屋中的炭盆燒得太熱。她覺得后背有些悶悶的,喉嚨干澀,端起桌上的茶杯,把茶杯里面的茶水一口一口喝了個干凈,才覺得呼吸順暢些。</br> 沒了和綰寧一爭高下的心思,楚幽一下放松下來,臉色從容許多。</br> “蘇小姐,我很羨慕你。”</br> 綰寧:“很多人也羨慕公主,身份尊貴,衣食無憂。”</br> 楚幽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綰寧什么意思,臉上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容。</br> “是啊,蘇小姐看得通透。如果可以,真想和蘇小姐成為朋友。”</br> 綰寧:“當(dāng)然。”</br> 楚幽面色一驚:“真的?”</br> 綰寧:“嗯。”</br> 其實她只是隨口應(yīng)下,沒想到楚幽真是這樣想的。</br> 綰寧沒想跟楚幽有過多交集,不過是有前面的事情,怕楚幽心生怨恨。</br> 雖然她篤定,楚幽無論做什么,最后一定會失敗,但是如果她真做什么,對于他們來說,到底是個麻煩,綰寧對楚幽的態(tài)度是:多一個敵人不如多個朋友。</br> “承蒙公主不嫌棄。”</br> 楚幽:“蘇小姐可別說這樣的話,蘇小姐以后就叫我十三吧。”</br> 綰寧笑了笑:“好,十三。</br> 咱們年紀差不多上下,而且你的身份特殊,我實在當(dāng)不得一聲姐姐,以后你便叫我綰寧吧。”</br> 楚幽看著綰寧,點點頭:“好,綰寧。”</br> 她發(fā)出的聲音很輕,綰寧能聽出語氣中的認真。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看到這樣的楚幽,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發(fā)軟。</br> 生活在宮中那樣的地方,爹不疼娘不在。還能養(yǎng)成這般拎得清的性子,實在難能可貴。</br> “為什么想入逸王府?”</br> 說到這個,楚幽面色糾結(jié),咬住下唇,眼中帶著不甘,把東晉皇帝想要賜婚給榮安侯的事情說了一遍。</br> 綰寧聽完,心中了然。</br> “所以這個人選,如果不出意外就會落在你頭上?”</br> 楚幽點點頭:“照理來說應(yīng)該是十二公主出嫁,她比我年長半歲,要輪也是輪到她,只不過她一直好著長公主。長公主是皇后的女兒。她不去到時候肯定是我頂著。</br> 退一萬步說,哪怕這一次逃過了,下一次呢,我雖是公主,但是對自己的事卻沒有半點話語權(quán),好的絕對輪不到我,不好的我也不能拒絕。</br> 我不愿意跟那些人諂媚虛以委蛇,因為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愿意屈從,所以來了大周。”</br> 說這些話的時候,楚幽的臉上浮現(xiàn)悲傷的情緒,但這些話說完臉色便平靜下來,這些話埋在她心里很久,沒有地方說,此時都是一吐為快。人常說我們跟親近的人只言片語卻和陌生人說心里話,從前她不理解,現(xiàn)在倒是明白了。</br> 綰寧:“可有別的打算?”</br> 楚幽看向綰寧,聳了聳肩,笑道:</br> “說實話,不知道。</br> 榮安侯府,嫁就嫁唄,他到了這個年紀,沒準(zhǔn)我一嫁過去他就死了呢,我便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個侯爺夫人。”</br> 綰寧沒有再問若他不死呢。一個女子的生命從出生開始就握在別人手中。若父慈母愛,嫁個好人家,有娘家?guī)鸵r,一輩子安安穩(wěn)穩(wěn)也算幸運。若父不慈母不愛,或無父無母或夫家不善,女子的日子都不好過。若這幾樣都沒有,對于女子來說那便是滅頂之災(zāi)。哪怕貴族公主,也有她的困苦悲哀。</br> 楚幽看綰寧沉思,笑了笑:“你別多想,我不是賣慘,不過說到這里干脆就都說出來了,說完心里舒服多了。這件事就是我冒犯了,這件事,是我不對。”</br> 綰寧沒想到楚幽這么坦坦蕩蕩,心里對她生了一分好感。東晉她鞭長莫及,若是楚幽愿意留在大周,她倒是可以幫襯一二。</br> “在東晉可以找到幫你的人嗎?聽聞東晉九皇子,最得皇帝喜愛,你……”</br> 綰寧的話點到即止,楚幽無奈的笑了笑:“九皇子向來不愛管這些瑣事,再說了,后頭還有個貴妃娘娘,若是貴妃娘娘知道,我只有死路一條。得人相助,必須我對他有用。可我無權(quán)無勢,要對他有用,也只是做他的棋子,依舊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徒勞一場,何必。”</br> 綰寧:“你倒是想得通透。”</br> 楚幽:“通透有何用,不經(jīng)命運捉弄。”</br> 綰寧:“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br> 楚幽看向綰寧,聽著這話,眼中迸出一道光芒,口中把綰寧的話喃喃了兩遍。</br> “從前我自詡聰慧,不和那些人同流合污,虛以委蛇,也是有些不屑與他們?yōu)槲榈囊馑肌,F(xiàn)在見著你,才知人與人的云泥之別,和你做朋友,是我高攀了。”</br> 綰寧笑了笑,臉上卻沒有被人夸贊的驕傲之色,這是她重來一次血和淚的教訓(xùn),沒有什么可炫耀。</br> 只是和楚幽的對話到這里,讓她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情來。</br> 二人說開了,一個敬佩羨慕,一個惺惺相惜,氣氛倒比剛剛和諧,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只見了這一面,二人的關(guān)系拉近那么多,人跟人的緣分,真是奇妙無比。</br> 外頭傳來敲門聲,接著蘇梨推門而入,身后的丫鬟端著吃食,一個瓷鍋用蓋蓋著,上頭壓著干凈的布巾,防止熱氣外出。但一進門眾人還是聞到了一股香味。</br> 蘇梨看向綰寧,一邊走過來一邊開口道:“寧姐姐還好你提醒了我,小廚房里燉著呢,我連鍋都一塊端上來了。還蓮子羹,就要趁熱才好吃。”</br> 綰寧笑了笑,“辛苦阿梨了。”</br> 楚幽也適時出聲:“勞煩郡主。”</br> 蘇梨:“公主客氣了,我府上別的沒有,吃食管夠,公主嘗嘗,看看合不合口味。”</br> 說話間,已經(jīng)有丫鬟分好了湯,一人一碗盛了上來。</br> 綰寧喝了一口,點點頭,“還是從前的味道。”</br> 楚幽也嘗了一口:“好味道。”</br> 大家都夸好吃,蘇梨高興得不得了:“喜歡吃的話,多吃一些。”</br> 綰寧笑到:“多吃午飯可就吃不下了。”</br> 蘇梨眨了眨眼睛,攤攤手:“那行,大家嘗一嘗就算了,想吃下回再來就是。”</br> 屋子里響起笑聲,蘇梨看了一眼楚幽,也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看氣氛,這位十三公主和寧姐姐倒是好了許多。他想不通緣由,只覺得這樣子挺好,便也不想了,幾人笑鬧在一處。</br> 喝了幾口,楚幽想到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碗,用帕子印了印嘴角,對著門口吩咐:“快把禮物拿上來,瞧我,光顧著說話把禮物都忘記了。”</br> 楚幽話落,門口的侍女讓人把禮物送了進來,一共六個盒子,三個一摞,看不出里頭是什么。</br> 蘇梨眼露好奇,也不忘回話:“公主太客氣了,來就是不必帶禮。”</br> 楚幽和綰寧交好,對蘇梨也親近了兩分,笑道,“大老遠的來一趟,還是要的。”</br> 說著便讓人把禮物都呈了上來。</br> 只見里頭有寶石頭面,和一整套的珍珠首飾,還有一些小玩意兒。看起來都是精挑細選的,對于蘇梨來說算是貴重。</br> 蘇梨拿著那一串珍珠,看著愛不釋手,東晉靠海,盛產(chǎn)珍珠,像這樣的品相,怕是只有皇家才有。</br> “郡主太客氣了,這么貴重的禮我不能收。”</br> 蘇梨雖喜歡,還是推了回去。</br> 楚幽擺擺手,壓低聲音,悄悄的對二人說道,“收著吧,大家都一樣,并不是只你這里才獨特。”</br> 綰寧頓時會過意來,拍了拍蘇梨的手,“喜歡便收下,可以收。”</br> 蘇梨原本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綰寧這么說,那這禮是收得的,心里的高興溢于言表。</br> “多謝公主。”</br> 旁邊還有個盒子,里頭裝著的,看起來是個小玩意兒,并不值錢,不過盛在時興。</br> 蘇梨把它拿起來,不知道手上扎到什么,手指一痛,蘇梨突然哎喲一聲,東西掉在地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