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看向君策，君策一副公正不阿的表情，對皇帝行了禮：</br> “回稟父皇，是今日北燕使臣進宮前，在宮門口和三皇弟發生了一些誤會?！?lt;/br> 皇帝挑眉，看不出臉上什么表情，哦了一聲，看向君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br> 君策當即把上午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偏向誰，只敘述了一遍。</br> 現場眾人，表情各異。</br> 潘仃向君策看過去，又看了一眼君逸，只見君逸依舊面無表情，仿佛并不甚在意的模樣，他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br> 如果說，在宮門口的君逸，是外向的咄咄逼人，在發泄心中情緒，那現在的君逸就太鎮定了。</br> 在同一件事情上，顯露出來兩種極端的態度，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合常理。</br> 不過隨即他便收回了眼神。</br> 君逸現在不過廢人一個，無權無勢，他們無需擔心。</br> 這樣一看，剛剛覺得不對勁的，現在倒是說得過去了，這樣的君逸，在皇帝面前，確實是要忍氣吞聲，才能得一席之地茍延殘喘的。</br> 潘仃沒了疑慮，也不在君逸身上多費精力，眼神落在君策身上。</br> 首位上的皇帝看向底下的君逸，問道：“可有此事？”</br> 君逸回答：“回稟父皇，確有此事。”</br> 就在耶律荊想要上前說點什么的時候，忽聽得頭頂上傳來嚴肅的問話聲：</br> “北燕太子，朕的皇子遭了你們的毒手，對此，你們可有話說？”</br> 皇帝沒有深問今日的禮儀之事，而是轉而問到君逸的腿疾。</br> 君逸對北燕態度不好，和腿疾有直接關系，皇帝這么問，也沒有錯。</br> 只是這突如其來的凝重語氣，把底下的人都嚇了一跳。</br> 有些大臣鎮不住就要跪下，轉念一想皇帝問的是北燕太子，又生生的站住了。</br> 耶律荊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皇帝葫蘆里賣的怎么藥。</br> 君策卻是往上頭偷偷的瞟了一眼，萬萬沒想到，提起這件事情的居然是皇帝。</br> 想到之前在府中和幕僚們商量的事情，他的一顆心提了起來，如今這件事情被提起，希望他剛才做的不是無用功。</br> 君恒低著頭，一副看好戲的樣子。</br> 潘仃卻是吐槽了一聲，這皇帝看著慈善，這也是只狐貍。</br> 得了便宜還賣乖。</br> 在宮門口發生那么大的事，他就不信皇帝不知道。</br> 今日在覲見的時候，他就看到了皇帝臉上別樣的笑意，這會在這裝，不過就是想借機打壓北燕，然后趁火打劫。</br> 雖然來之前，他們就預想到了各種情況，但是事情發展到這里，他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br> 人群中，君逸微微低著頭，在早上北燕使臣入宮覲見過之后，他照例多停留了一會兒，事無巨細匯報了宮門口發生的事情。</br> 他知道，這些事情皇帝肯定早就一清二楚了，他說的不是事，是態度。</br> 很顯然皇帝對他的做法非常滿意。</br> 君逸在向皇帝匯報的時候，很自然的加入了一兩句自己當初在戰場上和北燕對上的情形。</br> 皇帝也很自然的，細細詢問了一番。</br> 有了前面綰寧定下的防備北燕的基調，皇帝是想著法的要敲打敲打北燕。</br> 北燕和大周向來不和，對于大周來說，北煙是個頭疼的問題，戰場上天高路遠，皇帝管不著，現在人在跟前自然不能放過機會。</br> 君逸只要稍微的一點，便提醒了皇帝接下來要怎么辦。</br> 人家遠道而來，戰爭不能擺到臺面上來說，因為北燕是來賀壽并不是來談和，便是要借著其他的事情，跟他好好掰扯掰扯。</br> 現在的局面，從北燕一進京城，大周是完全占上風的，既然其他的不能說，那君逸的腿疾就是最好的法子。</br> 作為皇帝，也不想再為邊境之事焦頭爛額，殫精竭慮。想要邊境的安寧，并不這么容易，但是，表明自己的態度卻勢在必行。</br> 若北燕想要和好，那皆大歡喜。但若北燕一意孤行，大周也完全不怕。而且要讓他們知道：大周睚眥必較，絕對不會讓北燕為所欲為。</br> 這就是皇帝這一出最根本的心理動機。</br> 耶律荊聽到這話愣了一下，隨即很快反應過來，還好出門的時候，潘仃囑咐過，這會還能應對。</br> 他往前踏了兩步：“皇上的意思是說，逸王殿下的腿疾和北燕有關？”</br> 皇帝一臉嚴肅：“難道不是？”</br> 皇帝的話音剛落，就聽到耶律荊高呼一聲，“皇上，冤枉，我北燕冤枉。”</br> 這話一出，大殿上的大臣齊齊看過來。</br> 北燕喊冤，在情理之中。不過這件事既然皇帝過問了，就看他們接下來怎么處理。</br> 眾人都伸長了脖子，關注著事情的發展。</br> 皇帝自然也料到了他們的回答，開口道：</br> “既然如此，趁著各位都在，便把這件事好好說道說道。若是冤枉了北燕，朕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但若是沒有，北燕太子也得給朕一個交代?！?lt;/br> 說完，不等北燕回話，皇帝揮了揮手，一旁的公公吩咐下去，立馬便有宮人手上端了托盤進來，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逸王中毒事件的證據。</br> 只見上面有北燕標志的兵器，還有北燕身份的證明，以及北燕人的口供……</br> 看這些人的動作，就知道皇帝這是有備而來。</br> 一旁的君策，一顆心一下提了起來。</br> 當初事情做完之后，他一個活口都沒有留，這些東西有一半都是偽造的。這般半真半假，才更讓人有口說不清。</br> 他略微一想，就知道皇帝想做什么，心中卻是更為擔憂。</br> 皇帝要的不是真相。</br> 早知道，就應該在宮宴之前去找北燕太子，跟對方通一通口氣。</br> 不過轉念一想，若他提前去找了北燕太子，對方沒有合作意向，或者籌碼談不攏，那他現在更是被動。</br> 想到這里，他稍微松了一口氣。</br> 腦中想著林老說的話，且看北燕這件事情如何處理，是推給皇帝，還是自己攬下來。</br> 他本身當然是希望北燕攬下來，然后在后面的談判中，他也有立場好說話。</br> 若是皇帝親自查這件事，哪怕沒有證據，他怕是都不好交代。</br> 一件事被皇帝盯上，總是不好善后的。若是失了圣心，哪怕沒有證據，對他來說也不是好事情。</br> 君策心里有些亂亂的感覺，感覺這件事脫離了掌控。</br> 他看向耶律荊，努力掩藏著內心的慌亂，上前一步開口道：</br> “太子可要看清了，這些都是三皇弟當初出事的時候，動手的人遺留下來的證據，這可抵賴不了?！?lt;/br> 耶律荊聽著這話，表情變幻，看了一眼身后的潘仃，潘仃對他微微示意，這才向著皇帝開口：</br> “皇上，北燕冤枉，此事定有蹊蹺，還請皇上明察。</br> 不過此事牽扯到北燕，北燕也不能坐視不管。還請皇上將這件事交給北燕，北燕定會查出個水落石出，以證清白?！?lt;/br> 耶律荊話落，君策臉上明顯的松了一口氣，他看向一旁的潘仃，二人對視一眼，目光興味。</br> 首位上，皇帝微微挑眉，氣氛安靜了幾息，皇帝手一揮，開口道：</br>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給太子，希望太子別讓朕失望才是?！?lt;/br> 耶律荊：“當然，這是北燕的誠意?！?lt;/br> 一旁的君逸抬頭，對著首位上的皇帝拱手行禮，面露感激之色：</br> “兒臣，多謝父皇?！?lt;/br> 皇帝愣了一下，看向君逸，臉上表情有一絲錯愕，他從來就沒想過為的是君逸，而是在這場博弈中，大周能得到什么。</br> 這會，君逸眼巴巴的出來感謝他，他莫名浮起一絲心虛，對這個兒子多了一絲愧疚。</br> “你是朕的兒子，也是大周的子民。朕為你討回公道無可厚非?！?lt;/br> 君逸：“多謝父皇?！?lt;/br> 北燕會攬下這件事，在情理之中。因為北燕這一次來，是有目的的。他只有攬下來，才能和對方搭上線。要不然的話，哪怕澄清了，對北燕也沒有含義。</br> 事情到這里，這件事算提上日程，也算是告一段落。</br> 鴻臚寺卿于石站出來，說了幾句場面話，氣氛一下緩和起來。</br> 御膳房也開始一道一道的上吃食。</br> 美酒佳肴，杯光交錯，前有敬酒賜食，后有歌女舞伎表演，一派和諧的景象，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br> 皇帝坐了一會兒，便要離開。</br> 離開之前，掃了一眼底下，目光落在君逸身上，想到剛才君逸的神情，頓了頓，然后道：“老三跟朕一起走走?！?lt;/br> 君逸：“是，父皇?！?lt;/br> 對于此事，眾人心中了然。</br> 君策想著正好皇帝不在，他可以和潘仃說上幾句話，也沒心思去細想，君恒盯著君策，更是半點都不在意。</br> 只底下各位大臣們看著這一幕，心中琢磨：逸王最近很得陛下喜歡。</br> 皇帝起身，底下跪了一片，一陣齊聲呼喊：“恭送陛下?！?lt;/br> 耶律荊看著這一幕，眼精發光。</br> 這種眾人近乎于盲目的崇拜和信仰，以及臣服的感覺，讓他沉迷，這是他在北燕從來不曾體會到的。</br> 君逸跟著皇帝出了保和殿，背后的喧鬧一下走遠。</br> 皇帝沒有說話，君逸也沒有說話。</br> 皇帝回頭看了一眼，嘴唇囁嚅，有些躊躇想說什么，又沒有說出口。</br>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br> 皇帝終于說話：“你可有什么想和朕說的？”</br> 君逸回答：“回父皇，沒有?！?lt;/br> 皇帝表情微凝，企圖從君逸臉上看到什么，君逸面色從容，任由他打量。</br> 皇帝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對于北燕此事，你可有什么看法？”</br> 君逸想了想回答：“回稟父皇，沒有。父皇提出此事，已經是為兒臣做主。兒臣心中感激不盡，至于結果……”</br> 他頓了頓，低下頭：</br> “事情已成定局，兒臣沒有別的期望，一切聽父皇的?！?lt;/br> 皇帝見君逸如此懂事，內心一陣唏噓?？粗恢老氲绞裁?，臉上的表情帶著追憶。</br> “你想明日去定城迎東晉使臣？”</br> “是?！?lt;/br> 君逸低頭，沒有任何解釋。</br> 他最后在大殿上說的那些感謝的話，就是為了皇帝能答應他這件事。</br> 綰寧要去見西涼二皇子，他來打掩護。</br> 皇帝：“這種小事，你安排就好。”</br> 君逸：“多謝父皇?！?lt;/br> 皇帝：“北燕這一回送來的幾件皮子不錯，朕讓人給你皇祖母留了一件，其他的你去挑上一件，送去國公府吧?！?lt;/br> 君逸和綰寧的那些情詩，他也看過了。</br> 腿疾的事，君逸確實受了罪，他不介意在這些小事上，給君逸一點小恩小惠。</br> 順帶君逸說想帶綰寧一起去定城的事，提都沒提，算是默認了。</br> 君逸面露感激，垂首行拱手禮：</br> “兒臣，多謝父皇。”</br> 君逸退下離開，皇帝看著他的背影，目光中出現追思：</br> “你說，朕這些年，是不是對他太忽略了一些?！?lt;/br> 一旁的錢公公趕忙回答道：“陛下這是愛子計之深遠，逸王殿下自然明白的。”</br> 皇帝點點頭：“是個孝順孩子?！?lt;/br> 兩刻鐘后，君逸從宮中出來。帶了從內務所拿出來的一件皮子。太后年紀大了，內務府留下了一件褐色虎皮的裘襖。</br> 君逸給綰寧挑了一張雪白的狐貍皮，做成圍脖最是保暖。</br> 馬車出了宮，徑直往國公府而去。</br> 雖然還沒到深夜，但此時已經到了戌時中。</br> 君逸想到上回來國公府和綰寧說的那些話，想著要護著她的名聲，只讓馬車停在國公府門口，把東西讓人送了進去，然后走了。</br> 望月軒。</br> 綰寧收到君逸送過來的東西和話，微微有些吃驚。</br> 若是放在以往，他肯定是要進來說上幾句話的。但居然只在門口待了一會兒就走，難不成轉了性子？</br> 綰寧想著上一回出門，兩人在云雀樓見面，君逸就有些怪怪的，后來因為有事也忘記了問。</br> 半夏把東西呈上來，“小姐，好漂亮的狐貍毛。”</br> 綰寧尋聲看過去，只見半夏捧著狐貍毛過來，入眼是一條雪白的皮毛，摸了摸，細膩柔軟，確實是好東西。</br> 前世他也拿到了這條狐貍毛，是皇帝賜給了君策，君策送給了她。</br> 有些事情，若她不干預，便和從前一樣。</br> 半夏看向衣柜，開口道：</br> “小姐，你看這白色多好看，配那一件寶蘭繡鳶尾的大披風一定很好看。馬上要入冬，正好用上。逸王殿下送得太及時了，簡直是雪中送炭?！?lt;/br> 綰寧看半夏一臉興奮，笑了笑：“嗯，去收起來吧?！?lt;/br> “誒?！?lt;/br> 半夏滿聲應下。</br> 綰寧又看了一遍君逸寫的信，看得出來是剛剛在馬車上寫的，有些潦草，墨也沒干透。</br> 喚來杜若：“明日的出行都準備好了嗎？”</br> 杜若點點頭：“是，一應都準備好了。</br> 從這里到定城，大概馬車一個時辰，西涼二皇子會在那里等著小姐。”</br> 綰寧點點頭：“好，早些休息吧，明日早起。”</br> “是?！?lt;/br> 杜若躬身退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