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張天林,申時左右,陳容與才坐馬車回西寧侯府。
路上,吳華問道:“世子爺,您對張天師真是客氣……就連四王爺在您這里,都沒有他的待遇好。”
陳容與閉上眼,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沒說話。他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對張長林客氣,以后……是大有用處的。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
吳華看主子一直不言語,以為他累了,便不再開口。主子的心思一向是最莫測的,單憑自己,再活一百年都猜不出來。
北風在耳邊呼嘯,樹枝光禿禿的,地上落葉一片。
白雪睡了午覺起來,看外邊的天色有些暗,太陽也隱去了,問道:“什么時辰了?”
“申時三刻。”
秋菊坐在廡廊下的小杌子上做冬襪,笑道:“小姐,您今兒睡的夠久了。”
白雪“嗯”了一聲,站在她身邊,“可能是最近比較累吧。”
秋菊想起自家小姐給世子爺做飯的事情,十分心疼,“您進屋再歇一會吧。”
白雪搖搖頭:“屋里太悶了,出來院里透透氣也挺好的。”她向四周看了看,秋菊的身邊只有幾個小丫頭,便問:“秋芙和半夏呢?怎地不見她們倆,去哪里了?”
“夫人給您新做了兩件緞褙,秋芙過去取了。”秋菊又說:“半夏吃完藥后,身子倦怠的很,奴婢想著您這邊也沒有什么事情,就私自做主讓她回屋里歇著了。”
“……是李大夫開的方子不對癥嗎?”白雪秀眉一皺。
“沒有。”
秋菊手指靈巧,針腳又勻又密,和白雪邊說話邊縫后跟的細帶:“她自己都說減輕了許多,也沒有去年覺得冷了。估計是里面添加了安神的藥。”
“那就行。”
白雪抬腳走下臺階。
“小姐,您要出去走一走嗎?”
秋菊把手里的活計放在笸籮里,起身跟上白雪:“奴婢陪您一起吧。”
白雪本來要說不需要的,一轉頭見她已經跟上來了,也就沒有吭聲。主仆倆出了院落,踏上轉角游廊。
冬意濃重,萬物蕭瑟。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沒有了綠意盎然的活力。
“前面有幾株四季桂,咱們過去看看吧。”
秋菊指了指垂花門的方向。
“這個時節,就算是四季桂,也不會開花的。”
白雪長吁一口氣,抬頭去看天空,感覺又要下雨的樣子。她和秋菊說話:“今年冬天的雨水似乎特別多。”
“是啊,每下一場雨寒氣就增加了幾分。”
秋菊知道主子的心情一直不好,郁郁寡歡的,她不忍心,“……也許四季桂開花了,咱們折一些,可以插瓶里。您一定喜歡。”多走動走動,看看別的東西,心里的事情也能放下些,對身子骨也好。
白雪見她堅持,左右也無聊,便想著去看看。她們走到轉角游廊的盡頭,拐上青石板鋪就的大路。不料卻迎面碰上了陳容與,推輪椅的是吳華,身后還跟著幾個穿程子衣的護衛。
白雪一愣,隨后便發現避無可避,側身站在路邊,等陳容與先過去。她低頭不去看他,鼻尖酸楚不已。
秋菊屈身給陳容與行完禮,也和主子一樣,站在了一旁。
“三妹妹,你這是要去哪兒?”
陳容與到白雪面前時,停下了。他抬頭看著白雪,搭在輪椅上的雙手握緊了。
吳華看了看白雪,又看了看自家主子,悄悄的擺手讓幾個護衛先退下了。
“無事,閑逛而已。”
白雪屈了屈身,“大哥若是無事,我要走了。”他的避之不及實在是傷人,她又不是沒有心的草木,如何會沒有委屈和怒意?
陳容與見她和自己生分,本該是預見的高興,心頭卻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窒息的難受。
話是這樣講,白雪并沒有立即離開。她下意識的在等待,等陳容與出口挽留或者說些別的什么。
梅花林一別,又好幾天沒見面了。她擔心他的身體,夏蓮總說他的胃口不好,她想要問一問。
還想知道他喜歡的口味。這樣,他下一次吃飯,就能多吃一些了。
良久。
陳容與說了一個字:“好。”
好!白雪驀然抬頭,和陳容與的視線交織在一起。他還是很冷淡,但給人無措又天真的感覺。樂文小說網
好像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何要應允的回答了“好”。
白雪笑起來,淚水卻奪眶而出。她連聲說了幾個“好”,轉身就走。她的步子邁的急促,秋菊只能小跑著去追。
“三妹妹……”
陳容與怔了好久,滿臉都是隱忍,眼眶都憋紅了。到底沒有伸手去阻攔。
吳華嘆一口氣:“世子爺,您……您這是何必呢?”
明明眼里盛滿了三小姐,他都瞧得透透的了。別人做的飯幾乎一口不吃,單單三小姐做的……幾乎一口不剩。即使是瞞著的,可這也太明顯了吧。
陳容與不回答吳華的話,他看著白雪的身影,直到不見了,才滑著輪椅離去。
“小姐,您慢一點走,小心摔著。”
秋菊心急不已。
白雪的淚水撲嗒撲嗒地往下掉,陳容與就真的這么討厭她嗎?
“三姐姐,你怎么了?”
陳宛蘭手里捧著四季桂走過來,她也是從垂花門的方向過來的。
“沒有。”
白雪背過身去用手背擦眼淚。
秋菊也趕到了,把自己的帕子遞給白雪。白雪卻擺擺手,示意自己不要。
“八小姐,您在這里干什么?”
秋菊上前一步,屈身行禮,擋在了白雪的身前。
“……我來折些桂花。”
陳宛蘭怯生生的,大眼晴不時地瞄向白雪,“三姐姐。”她喜歡桂花的香氣,總會采摘一些回去插瓶。
“嗯?”
白雪挺了挺肩膀,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么狼狽。她走到陳宛蘭的面前,低聲問道:“桂花還沒有敗嗎?”
“敗了。”
陳宛蘭看著白雪,捧著手里的桂花枝讓她看,“不過還有些花骨朵。嚒嚒說了,炭火一烤,或許就盛開了。”
白雪揉揉她的丫髻,她的頭發又細又黃,讓人忍不住的憐惜,“你跟著教養嚒嚒學規矩累嗎?”母親在錦韻坊給陳宛蘭、陳宛柔請了教養嚒嚒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好累。”
陳宛蘭小嘴一癟:“嚒嚒說我坐姿不好,站姿也不好……總是罵我。但是她從來都不罵五姐姐,她喜歡五姐姐。”
她沮喪極了,雪白的小臉皺成了包子。
“嚒嚒管的嚴,也是為了蘭姐兒好。”白雪勸她:“蘭姐兒要再努力一些,等規矩學好了,嚒嚒就會喜歡你了。”陳宛柔一貫會討好人,尤其是年長的婦人,也是一項好本領了。
“真的嗎?”
陳宛蘭的大眼睛里閃過希冀。
“當然。”
陳宛蘭歪頭想了一會,重重的點頭:“蘭姐兒記住了。”她小心的打量白雪:“三姐姐,你為什么哭啊?是有不開心的事情嗎?”柳姨娘和五姐姐做的事情,闔府上下都知道了,她自然也知道。
“何曾哭過?是風沙迷了眼睛。”
白雪揉了揉眼,“天冷,趕緊回去吧。”
陳宛蘭“哦”了一聲,又仔細地看了看白雪,領著丫頭走了。
“小姐……”
秋菊見白雪怔怔的,有些擔憂。
“咱們也學蘭姐兒去折些桂花枝。”白雪勉強笑了笑,走去四季桂樹下。她剛才哭了一會兒,心里好受了許多。
這一世的陳容與,可能心里真的沒有她了。
該怎么辦呢?
夜里的時候,果然又下起了雨,淋淋漓漓的。
白雪起來去了一趟凈房,再躺下就睡不著了。她沒有驚醒在外間守夜的秋芙,一個人抱著被褥坐在床頭聽雨。
夜很靜,偶爾聽到一兩聲狗吠,很遙遠。
景廡苑的陳容與是被雨聲驚醒的,他讓小廝點亮了蠟燭。
“炕桌上的書給我拿過來。”
他吩咐守夜的小廝。
“世子爺,是哪一本?”
“左邊那本薄的。”
小廝拿過來的是《詩經》,陳容與翻著看。他一睡下就夢到白雪淚眼婆娑的模樣……心里痛的厲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反復念這兩句,陷入沉思。
這兩句詩的解釋是——我懷戀著美麗的身影,心里卻充滿了傷悲。
陳容與想到了自己。他心里懷戀著三妹妹,心里一樣充滿了傷悲。
“世子爺,您喝口茶水吧。”
小廝倒了一盞熱茶,遞給陳容與。
“不必了,我不渴。”
茶葉使人精神,他若真的喝了這一盞,一夜怕是都睡不著了。
外面的小雨沙沙作響,卻更喚起了陳容與的愁緒。他心里突然涌起黑暗的情緒,要是不管不顧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會是什么場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