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口血噴出,不止以謝惠梅為首的一行大人升起些許慌亂騷動,就是邵勁本身,也眼前一黑,開始在心中罵道:
媽的寧舞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公報私仇呢,這一掌打得這么重!滿打滿算他跑出來也不超過一分鐘,說好的一刻鐘時間呢!被狗吃了嗎!!
不過心頭罵得再厲害,此刻的邵勁也只能強提精神,繼續下去——這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總不能在最后那一步上功虧一簣吧?
這樣想著,邵勁喘得跟破風箱一樣,費力地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謝惠梅關切地看過來的眼睛。親或者搜索都可以的哦
雙目相對,邵勁周身的肌肉反射性地輕輕抖了一下。
那雙映在邵勁眼睛里的目光,又凌厲又洞徹,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之下,就像是身上的所有遮掩都被剝去,他正赤身**的被人檢視著。
這是邵勁迄今為止見過的最讓人心悸的眼神,哪怕昨夜面對昭譽帝與寧王,還曾有生死一線的經歷之時,他都不曾有這樣的每一個細胞都不自覺警惕起來的感覺。
他臉上做戲似的悲傷險些繃不住了,但好在剛剛擦上去的辣椒汁還在起著作用,再加上剛剛噴出的一口鮮血,他此刻臉上幾乎一塌糊涂,哪怕謝惠梅再厲害,他此刻也不能透過透視眼看見被掩藏在這些之下的極細微的肌肉動作。
此刻邵勁也不由得在心里贊寧舞鶴做得好了,在這人面前做戲,當然是做得時間越短越好!
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再逆轉氣脈,激蕩傷勢,再朝旁吐出一口血來——這就跟吐水一樣嘛……等等都這個時候了我到底想到了什么——總之他這回真的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勉力撐著說道:“昨夜學生從宮中回來,正休息之間,不想家中就起了火,再等我出去一看……”
邵勁當然不可能說他看見了多少個黑影什么闖入者,這種時候說得越多,顯然給其的線索就越多:“也不見什么人,只是到處都是火,也有人的呼喊聲,但是……”
他這時還面對著謝惠梅。
八年的準備,近三千個日子的等待,他終于能在咫尺之間認真注視著這個掌控帝國半壁江山的老人。
他的頭發還梳得一絲不茍的,但已然花白。
他的背脊還能停止,但手上早長出老人斑。
他這些年來還將自己的權利掌握得牢牢的,更叫昭譽帝與寧王直到此刻都還信任于他;他的手腕心計簡直驚世駭俗;但那些爬在他臉上的一道一道皺紋,正清晰而明白地訴說著一些什么。
邵勁甚至在想,也許哪怕他和善善什么都不做,等過一個十年,或者過一個二十年,謝惠梅總會耳聾眼花,總會垂垂老矣,等到那個時候,他們是不是什么仇都報了?
但僅僅是一閃念間,邵勁已經在心底咧嘴一笑。
他突然有了些振奮,還有了些迫不及待!
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歷史中,每一位首輔都是權極一時的人。
但最后呢?三朝元老在鄉間老去,兒子發配邊關;深得皇帝喜愛被保駕護航度過無數次危機的,在九十高齡貧病如乞丐而死;乃至連皇帝都能轄制住的,自己急流勇退的,也被后來者逼得連夜逃出故鄉。
只不知道謝惠梅的結局是什么。
但與其踟躕等待,何如直接幫對方做出一個再適合其不過的結局呢?
這時謝惠梅已經聽完了邵勁的話。
他微微沉吟,便直接問:“風節這是沒有看見昨晚闖入這里的人?”
連吐了兩口血,邵勁確實難受,再加上他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不再硬撐,最后擠出一個“是”字,就腦袋一歪,真暈過去了。
此后事情邵勁自然不知。
謝惠梅并沒有停留太久,只將剛才被打斷的事情做完,又吩咐懷恩伯府原來的下人好好照顧邵勁,就與其他官員離開了。
之前趕來的姜氏兄長倒是想再留下來,但謝惠梅剛剛來過,十分重視的模樣,正是周圍人都要巴結邵勁的時候,他心頭著實忐忑,最后也不敢強捊虎須,只跟著人群靜悄悄的走了。
自從昨夜到今天,暈過去的這兩個時辰倒是邵勁休息得最舒服的時間。
等他突然就自睡夢中清醒的時候,耳邊已經聽到細細的說話聲。
什么人在外頭?
他還有點茫然,迎著自窗戶射到臉上上的陽光想了一會,也沒想明白什么,只下意識地側側頭豎起耳朵,就聽見那聲音突然大了一些,跟著他辨認出來了,說話的是三個人,這三個人還都是他的好朋友。
寧舞鶴,何鳴,何默。
嘿,都到齊了。
邵勁的笑容才剛露了個頭,就又僵在臉上。
他聽清楚他們在說什么了。
何默說:“也不知姑姑怎么了,突然就說要帶表妹上山吃一年的素,而且即可就走,現在可能都已經到了山上了吧?”
這三個人中寧舞鶴是知道昨天晚上絕大多數事的,他也有心讓邵勁趁著這時間多睡一會,就沒有把何鳴何默帶進去,只一起在外頭說話。
此刻從何默口中得到了徐善然的消息,他還下意識地撇了撇嘴,心想半夜跑出來的懲罰只是上山吃一年素么,這還真是雷聲大雨點小,臉上便不由自主的帶了點不以為然出來。
何默這頭窺見寧舞鶴的神態,不由吐槽道:“你這是什么表情,守孝本身就很辛苦了,還上山守孝,奇怪了,一般都沒有這樣的啊,我母親還打算過兩天去上山見見姑母,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
寧舞鶴憋得很辛苦,為了不讓自己一順口就把真相說出來,他只能先轉移話題,和雙胞胎胡侃一氣,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之間,太陽都偏斜了,何鳴何默看時間差不多,都起身告辭。始終沒有聽見里頭響動的寧舞鶴也有點擔心,心想難道自己一失手打重了?送完雙胞胎之后就推門進去,不想剛轉過內外屏風,就見邵勁坐在床頭,拿著一支眉筆,在紙張上寫寫畫畫,沒一會還用筆尖撓撓臉,臉上都有了好幾道細細的黑色痕跡了。
寧舞鶴:“……”
邵勁:“咦,他們走了嗎?”
寧舞鶴:“走了,你在干什么?”
邵勁:“寫東西?”
寧舞鶴:“我知道你在寫東西,你在寫什么東西?還有,為什么你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要用疑問語氣?”
邵勁:“因為我覺得我正在做的事情很明顯,便是沒有想到你為什么會有疑問……”
寧舞鶴突然無力起來。
他走到邵勁身旁看了邵勁手上的東西一眼,就看見上面一排彎彎扭扭的字符,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么,他說:“你什么時候起來的,何鳴何默剛才在外面,怎么不出去見見他們?”
“算了吧,最近事情太多了。”邵勁也不全是敷衍,“何鳴馬上就要大婚了,閑事就不要和他說了。”
寧舞鶴“嗯”了一聲,又問:“你聽到了?”他說的是徐善然的事情。
“聽到了。”邵勁回。
“那?”寧舞鶴問。
邵勁手中的眉筆在素箋上寫下了最后幾個字符。
他看著自己寫出的那些字母。
shanshan,wo激ntiankan激anlexiehuimei……
這個時代應該只有他懂得什么是拼音了吧。
邵勁舉著手臂將手中的紙片拿起來看。
他念著自己寫在上面的句子:
善善,我今天看見了謝惠梅。
真正面對他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個閣老給人多大的壓力。
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不用說這種沒啥趣味的事情。
我聽說你跟著師母一起上山了?
我覺得你可以找個時間追追蝴蝶玩?和你身旁的那個小丫頭一起躲在被子里下跳棋?輸的人就講個鬼故事?或者在臉上貼一張小紙條?這樣輸得最多的就滿臉條子,如果半夜有人進來探查,你們可以齊齊一轉頭,然后——哇唬!
當然哇唬之后你們就趕緊收拾一下睡覺了,這樣對方再跑回來看見一片寂靜的場景之后才會懷疑自己撞邪了,才有驚嚇效果!
然后邵勁把這張寫到了頭的素箋一翻露出后面的那一張來,繼續拼著自己的拼音:
總之上山也挺好的,正好可以開動腦筋想玩什么玩什么!
今天我雖然剛見了謝惠梅,但我估計再沒有兩天我也得見見太子。
太子那邊的話,我覺得你給的建議很有效,我打算再按照你說的賣給太子一些把柄,我猜太子對我所說的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應該不會真正介意……
“喂,喂?”寧舞鶴叫道,“我就在你身旁你也能發呆?”
邵勁:“……你又不是美人,看你還不如我自己發發呆。”
寧舞鶴氣笑了:“你今天是不是想打架!聽沒聽見我剛才問什么啊?”他看著邵勁的表情就知道對方沒聽見了,只好再指指邵勁手中的東西重復道,“你畫什么鬼畫符呢。”
邵勁斜眼:“你看不懂的東西就是鬼畫符哦?”
寧舞鶴哼笑:“說得好像你的小美人看得懂一樣。”
他這只是純粹的嘴炮,不想話音才落,邵勁就呆呆地看著他。
寧舞鶴:“……怎么了?”
邵勁這心酸的:“事實簡直慘淡得叫人無法面對……”特么的他這是寫情書啊,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看得懂有什么值得驕傲的,要是連妹子都看不懂的話,這玩意究竟價!值!何!在!
兩人互相抬杠也抬累了,邵勁一點不客氣當著寧舞鶴的面再揚起被子睡下去,在用被子遮住臉的時候還記得叮囑一聲:“你最近就住這里吧,幫我看看太子什么時候傳來消息,我先養精蓄銳一陣。”
寧舞鶴說累了,沒脾氣答應一聲,正要出去,又突然狐疑說:“你不會半道溜出去吧?”
饒是以邵勁之天馬行空的思維,都被寧舞鶴問得愣住了:“我溜出去干嘛……”
“找人啊。”寧舞鶴說。他沒有挑明,但具體說得是誰,簡直顯而易見了。
邵勁簡直笑起來了:“我溜出去干嘛啊!這么點小事你怎么會覺得善善搞不定呢?”
寧舞鶴都被這稱呼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抖了抖,將那點惡寒抖去,就聽邵勁輕快的聲音又響起來:“都認識多久了,我們又不是不知道她,你也應該對她有信心才對!”
……要了命了,這家伙的腦袋不是被昨天的事情給刺激壞了吧?
寧舞鶴實在不能坦坦蕩蕩的和邵勁談論另一個閨閣少女的本事,他正要反駁,不期就看見眉毛揚起,嘴角裂開,笑得燦爛極了。
他要說的話也不由歇了下去。
而至于此時的邵勁。
妹子很給力,邵勁很得意。
他只想著這種事情妹子自己能夠搞定,他不需要再去添亂,倒是那些該由他才完成的,比如在這一兩年之間,如果他還不能取得太子與皇帝的信任,不能斬獲權利,不能寒窗苦讀走上金鑾殿,那么來日,當徐善然解決許許多多該她解決或不該她解決的事情,他又怎么打馬游街贏得美人歸?
在邵勁想及徐善然的時候,之前離開的謝惠梅也正好和身旁的人談到邵勁。
那人正說著邵勁今日在靈堂上的表現,當時邵勁一臉的淚和兩口的血都是實實在在被人看見的,此刻他說起這件事,便直接提到:“不知昨晚進入懷恩伯府的到底是哪里的人……”
謝惠梅不以為然一笑。
那人眼見如此,忙問:“不知閣老有何見教?”
謝惠梅輕捻長須,只說了一句:“我聽說這懷恩伯府的二子在小時候并不為家人重視。他今日的表現,多少失之真實了。”
那人一驚:“難道那豎子敢當堂欺騙眾位大人?”
謝惠梅擺擺手:“這個不急著下定論,且再看一二。”
說罷,他便想起了正好有一著新棋,可以試著動一動了。但這些到底是小處,真正重要的,還是……
老人的目光穿透層層建筑,虛虛投在皇宮正上方。
他多年的計劃,終于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懷恩伯府幾至滅門的慘案在這種連皇宮之中都風波詭譎的時間里,并不真正引人注意。
邵勁每日在靈堂外打坐,送走了一批批來去匆匆的祭奠著,不過第三日晚上,就得到了太子的召喚。
這個時間比邵勁自己預想的還要早一些,但早就做好了的決定并不會因為時間的前后有所改變,在當天晚上,當邵勁被太監帶到上了車,一路來到寧王王府之內時,邵勁不待太子當面說出什么,便一下撲到對方腳下,聲線都因緊張而變尖了:“——殿下救我!”
太子能找邵勁過來當然是有事情,現在猛一聽見這句話,他當下愣了一愣,旋即才說:“什么事情叫風節如此失態?”
邵勁還是垂著頭,他的聲音極為干澀而沙啞。
他微微抖著嗓音說:“罪臣、罪臣不孝不悌,殺了母兄……”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
一百章成就達成!
不知道這篇文會不會有兩百章成就2333</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