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梧桐笑問道,道長怎么會猜我是戚梧桐,難不成鳳儀山莊的人都死光了不成。
張道英笑道,“你要是個男的,貧道就說是鳳墨鳶,可是你生的一副女兒相,我也沒旁人好說,江湖上都傳,鳳四莊主的幾個徒弟里頭,屬你的武功最高,鳳天翔是當世難得一見的用劍高手。方才你一亮兵器我就感覺到你不一般,再加上你手上這把劍。”張道英摸摸下頜,道,“鑄劍名氣自然是以問劍山莊,葛家莊最大,倘若論鑄劍手藝,還得是淮陰的練氏鑄劍坊為各中翹楚,不過因練氏一門的鑄劍法門在于內勁,這內勁形同于內功,都必須是自小就拜入師門,經(jīng)千錘百煉而成,故而他們打出來的劍上,生來就帶有劍氣,特別有靈性,你手中這柄,正是這樣一柄極具靈性的寶劍,劍身上那幾個字是梵文,中原之大,精通梵文的還真沒有幾人,你這柄劍是練秋痕打得。丫頭,老道說的對,是不對?!?br/>
戚梧桐只是淡淡微笑,道,“道長還愿意替我推卦尋人?!?br/>
張道英反問道,有何不可,你這顆腦袋雖然值錢,不過老道人我用不上這么多銀子,冷不丁讓我有這么多錢財,受不起。
張道英拿出八卦鏡起了個陣,問戚梧桐要了根頭發(fā),說是相思,相絲,三千煩惱絲就是這么個意思,心里頭憂思越是繁多,青絲便生的越快。你師姐妹情誼深厚,不用怕,只要還沒死,就找得著。
經(jīng)一番推算,張道英蹙眉道,你二人走岔開。
戚梧桐不解道,走岔,那是我先離開,還是她先。
張道英應道,你。
戚梧桐問,如果我現(xiàn)在日夜兼程趕回去,來得及。
張道英擺手道,來不及,她不在原本的地方。往北行。
戚梧桐又問,她是脫險還是被擒。
張道英應道,“依照卦象,并無性命之礙,至于是否受制于人就看不出,你還要問些什么?”
戚梧桐擺手道,沒有。多謝道長,我身無長物,身上只有點點心,全給了你也是不可的,分你一半如何。
張道英伸長脖子隔著布包嗅里面的點心,兩眼一亮,搓著手掌,連連吞口水,忙讓她分自己一半,細細品嘗,連連稱贊道,“到底是生長富貴人家就是明白什么東西好,不過你這心性倒也難得,面對如此窘境也不虧待自己?!?br/>
戚梧桐朝窗外一看,天色微亮,此時上路正是時候,離行之時,張道英道,“相逢即是有緣,他日,你若是需要個落腳之處,可到豐縣找一處長生棺木鋪,報上老道的名字,他們自然會幫你?!?br/>
戚梧桐噗嗤一聲笑道,棺木鋪子。
張道英頷首道,“正是,人活一世,這最后一程可不能走到太過含糊,貧道家中這是祖業(yè),代人將這身后事安排的妥妥當當,后人也無需諸多顧慮,你就是因先人之后顧才有了這諸多麻煩。”
張道英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多,便急忙忙的打發(fā)戚梧桐離開,戚梧桐只是笑笑,道一聲,后會有期。
戚梧桐在附近的農(nóng)家買了匹馬,依照張道英的指點向北去追尋殷紅鸞。
在北行的官道上,殷紅鸞正與清河王妃共處一車,她望著半張面容殘破的清河王妃,她記得南宮先生曾告訴自己,今生縱使與親生爹娘相見也決計無法相認,便低聲問道,那人說,會帶我去見我的爹娘,是你?
清河王妃倚在一旁,良久才睜開眼,冷冷的望了殷紅鸞一眼,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條手臂,在手臂內側,手肘下方三指的位置上,有一朵淺粉色的蓮花,清河王妃讓殷紅鸞看過之后,將衣袖放下,說到,“素問你博古通今,我想你該知道這是什么,如若不知,那我與你多說無益。”
殷紅鸞默默點頭,應道,我知道。
清河王妃手腕上的這朵蓮花,是樓蘭古國圣潔之身的代表,在樓蘭,祭司會為神明選出一位新娘,在她的右臂的手腕上刻上蓮花印記,擁有這朵圣潔蓮花的女子,將作為神明之妻,自出生之日就被帶入神殿由祭司與其他侍女撫養(yǎng),女子一生在神殿中侍奉神明,而不得與俗世的男子相見,更不可能生下一兒半女,即便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從她踏入神殿的一日起,直至終其一生也不得再相見,這樣的女子,在樓蘭得到所有子民的崇敬,在樓蘭人眼中,她們是脫離凡人之列,已于神明同在,而在女子死后,大祭司將她的軀體火化供奉在神殿內。
殷紅鸞很難想想一個連離開樓蘭也該困難重重的女子,是如何能成為讓武林望而生怯的清河王妃,或許樓蘭古國是真的已不復存在。
殷紅鸞的目光總是不時的往清河王妃臉上瞟,但心中卻有些害怕與她對視,清河王妃的目光,似是能直接看到她心底一般,藏于鬢發(fā)下那顆顏色稍淺的眼珠子,那種澄清潔凈的光,卻益發(fā)的叫人有些無所適從。
殷紅鸞看了幾次,發(fā)現(xiàn)些端倪,她在醫(yī)書上見過,說是人眼可換,換目時,將整顆眼珠從框中取出,故而換目之人,眼睛四周會留下一圈痕跡,這清河王妃的那顆冰藍色的眼珠四周就有那樣的痕跡,莫非她這顆眼珠子是換來的,中原之地,生有這樣異色眼瞳實是罕見,難不成,這眼珠子是從...殷紅鸞不敢再往下想。
清河王妃,撩開鬢發(fā),露出冰藍色眼瞳,幽幽道,“你是在想,我這顆眼珠子是從何而來,你心中所猜測的,便是實情。”
殷紅鸞定定心神,道,你怎知我心中作何設想。
清河王妃只道,“即便是在樓蘭生有異瞳之人也是少之又少,更別提像練秋痕那般雙瞳異色,我在樓蘭也曾聽聞過有個雙目異色的女童出世,但沒幾日便被送出樓蘭,就在數(shù)日前,我見過戚梧桐,我想她大抵是為了尋你才一路追蹤,她見到我時,也露出跟你相似的神情,況且,只要你是你爹娘的女兒,你就忍不住不去猜想,這是天性?!?br/>
殷紅鸞急忙問道,王妃,見過我爹娘。
清河王妃道,“我未到中原時,你娘已在清河王身邊,是清河王一手教養(yǎng),我到中原之后,她也曾在我身邊陪伴過幾年,清河王不喜中原人士,早年,在清河王身邊的皆是異邦異族,但西域或是北塞部族繁多,僅僅是我西域便有三十六國之多,我也不知你娘究竟是何來歷,至于你爹?!?br/>
清河王妃長嘆息續(xù)道四字,工于心計。
殷紅鸞不曾想會從清河王妃口中聽到這般話語,登時心情抑郁,自己的生父是個工于心計之人。
清河王妃見殷紅鸞默不作聲,便道,“我始終認為一代人的恩怨,歸于一代人,你畢竟不是你爹,你就該有自己的人生,不要太過執(zhí)著?!?br/>
殷紅鸞到此時此刻終于相信自己的雙親尚在人間,只是他們不愿再見自己罷了,縱使相見不相識,真如南宮先生所言,可為何她覺得似乎所有人都告誡她不必再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爹娘,即便是那個方鏡修也是這般說,在殷紅鸞看來哪怕他們是販夫走卒,身為人子,豈有不尋之理。
清河王妃的車隊之中并無獨孤九與楮繡夢,獨孤九醫(yī)治雙眼仍需時日,便與楮繡夢一同跟隨楚思了離去,清河王曾有言在先,待她辦完了最后一件差事便許她與獨孤九退隱江湖,清河王此人性情古怪,但勝在重諾,楮繡夢離去之時,吟川公子也未為難與她,倒是殷紅鸞被人送至清河王妃身邊時,吃了不少苦頭。
由此殷紅鸞不難看出,這位吟川公子對自己頗有敵意,若非他們口中的宋爺叮囑自己可能要受更多羞辱,雖然她也想順著清河王妃這條線索去會會清河王,但依目前的情勢看來,仍是走為上策,再加之,清河王妃提到了戚梧桐,她沒遇上自己,那一條路是回邯鄲找五爺幫忙,第二條路則是中途攔截,依著戚梧桐懶散的性子,她多半是返回邯鄲去找五爺,那自己也不必再猶豫。
清河王妃就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幽幽道,莫要輕舉妄動,吟川這孩子極喜狩獵,狩獵的一環(huán)便是故意給獵物一絲生機,再進行追捕,會顯得刺激,你可不要中計。
殷紅鸞微微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凡是都畏首畏尾,坐等時機,那只會錯過更多。
清河王妃會心一笑道,不愧是鳳儀山莊的大掌柜。
殷紅鸞最大的長處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心事放心中,不會輕易表露,遇事會比常人更加快平復心情,處事也不拖泥帶水,但凡下定了決心,便會想盡法子完成。
這一大車隊人馬不慌不忙在莊康大道上慢行,僅僅只是一兩回,但殷紅鸞卻發(fā)現(xiàn),車隊遇見行腳的僧侶,清河王妃的心情便會顯得格外沉重,也更加沉默,有一回出神的望著天,毫無生氣,殷紅鸞還發(fā)現(xiàn)清河王妃裝束素雅,也不戴金銀首飾,胸前卻戴著一顆佛珠,佛珠一面都已磨損,不成圓,但清河王妃仍舊貼身佩戴。殷紅鸞聽說練秋痕在來中原之前是由一位西域僧人撫養(yǎng),難道這佛珠也是練秋痕那里得來的,若真是如此,那清河王妃與練秋痕之間的關系,遠比他們所想象要親密許多。
旱天雷炸響,馬匹受驚,碰撞在馬車四周,車內的殷紅鸞與清河王妃幾乎是同時掀開車簾往外瞧,前面的小山坡上有一片頗有怪異的黑紫色云霧,盤踞于山坡不散,那是清河王妃一行的必經(jīng)之路。
雷電隨著黑紫云霧移動,朝著清河王妃的車馬靠近,吟川公子立即來到窗前,讓她二人不要出來,前面有些不妥。
清河王妃不喜旁人跟隨,吟川便吩咐鬼面人暗中保護,此時他一聲令下現(xiàn)身在馬車四周保護清河王妃。
殷紅鸞粗略一數(shù),一聲虛嘆,竟有十余人,她原先還以為能輕易出逃,如此看來遇襲也并非壞事,先看看兩方的實習,若能鷸蚌相爭,自然最好,即便這贏家也有一方,她也能從中找到一線生機。
殷紅鸞全神貫注的車外的動靜,清河王妃伸手將她拉到車廂最里頭,用一塊披風蓋在殷紅鸞身上,再用自己的身子將她完全擋在身后,殷紅鸞不明所以,就聽清河王妃道,無論一會發(fā)生什么事,你都莫要做聲,直到?jīng)]有動靜才能出來。而且不論之后看見什么,都不要探究,盡快回到鳳儀山莊去,你的親人都在那里,省得連同他們也一并失去,那才叫追悔莫及。
殷紅鸞藏身清河王妃身后默默聽她說,但同時也不忘注意車外,一陣陣香氣飄入車內,越來越明顯,人也開始有些昏昏欲睡,突然手臂吃痛,原來是清河王妃用發(fā)簪在她手臂上刺了一下,清河王妃刺的是手臂上的曲澤,將她體內的氣散出,清河王妃不會武功,刺得這一下卻十分精準,殷紅鸞就覺身前一空,清河王妃便在喘息間被人拉出車外,殷紅鸞本想出手救她,可惜方才被清河王妃那一扎真氣無法匯集。
不多時,馬車外果然如清河王妃所說沒了動靜,殷紅鸞這才托著胳膊,跳下馬車,雙腳尚未站定,她著實為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鬼面人的尸體橫七豎八的倒在馬車周圍,殷紅鸞四下查看了一番,除了清河王妃與吟川公子未在其中,其他連同車夫都未能幸免于難。
殷紅鸞周身一震,車頂有人輕聲道,果然藏了只小貓。
殷紅鸞緘口不語,心中已是閃過千萬念頭,緊緊閉住氣,這出現(xiàn)在車頂之人,渾身散發(fā)著叫人戰(zhàn)栗的氣味,殷紅鸞覺得哪怕是這人口中吐納的氣息亦是劇毒無比。
身后之人目光貪婪的盯著殷紅鸞,如同她是什么可口的食物,十指指甲又細又長,搭在殷紅鸞雪白的頸間,吹彈可破的肌膚,只需他輕輕一碰便能戳出一個窟窿,但他卻只是湊近殷紅鸞在她耳邊輕輕吹了口氣,殷紅鸞像塊絲帛輕飄飄的垂落到地上。
這人跳下馬車,將殷紅鸞扛在肩頭,往山坡方向前行,越過前面的邊關,便是那一度為匈奴人馳騁的北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