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梧桐入土多日,樓閣異常平靜,廉刃與窈影問到,玉樓何在?
窈影只是搖搖頭,說不知,實則在戚梧桐被焚尸當日,司馬玉樓在自己的吊樓外瞧見老婦人的尸體,心中猜出了個大概,卻又僥幸的以為以戚梧桐的功力不至喪命,然而當他看見山坳處冒出黑煙,趕至時火勢已無法收拾,司馬玉樓蹲在燒得焦黑的尸體旁將近一個時辰這才默默離去,窈影私以為他會與桓相公有一番爭斗,可不曾想他靜默如同是另一個水煙寒,不言不語,廢寢忘食,陰陰沉沉的監視桓相公。
終于在桓相公外出之時,跟上了他。
桓相公離去不多時,司馬玉樓便失去了他的蹤跡,而這正如他所料,司馬玉樓在桓相公失去蹤跡之處蹲守,不多時,便見一個年輕的青衫公子策馬自他跟前經過,司馬玉樓立即跳上馬背,劍直指那公子腰際,道,繼續走。
這青衫公子戰戰兢兢道,大俠,我與你無冤無仇,可別殺我。
司馬玉樓冷笑道,“怎么,你家中是有八十老母不成。”這年輕公子不回話,只是縮成一團,握著韁繩的兩條胳膊直發抖,司馬玉樓又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這年青衫一驚,道,俠士,我家住洛陽,是到此……
不待他說完,司馬玉樓截口道,別裝模作樣,桓相公,不對,你也不是桓相公,說,你到底是何人,將戚梧桐藏到哪里去了,你若不說實話,下一個來問你的人,可就是廉刃。
馬兒又走了一段,青衫回頭望望,低聲道,二十年來,還未曾有人能看出我易容術的破綻,你是如何看出的?
司馬玉樓道,看不出,但是聞得出。戚梧桐身上有種特殊的香氣,那氣味早已深入她的骨血,是不可能消失,先我以為是火油將氣味掩蓋,但我等了一個時辰,那焦尸上除了焦味,并無香氣。那尸體決計不可能是戚梧桐,而我觀察了你數日,你的易容術十分精湛,我根本找不出絲毫破綻,就連桓相公耳后的一顆痣,你都未有遺漏。
青衫公子道,那我究竟是在何處露了破綻。
司馬玉樓道,全無破綻,只不過既然我知道你是易容,那么你的臉面就可能千變萬化,根本不足為憑,但你我同是做這殺人的營生,同類的氣息,是如何也難以徹底隱藏。
青衫公子笑道,是我大意了。
司馬玉樓截口道,不必廢話,戚梧桐何在。
青衫公子道,待我先完成任務再談。
司馬玉樓也不好發難,只得跟著他,待他殺過人之后,再跟著他去找戚梧桐。但司馬玉樓極為不解,他是如何能在窈影的眼皮底子辦到這李代桃僵之事。
這青衫公子笑道,“自然是因這埋尸之人我打點過,拿張席子往她身上一裹,誰能瞧的出里頭躺著是一個還是兩個,至于喬裝的尸體,是我在戚梧桐來到樓閣時準備的,其實也簡單,到亂墳嶺隨便挑具尸體,將其全身骨骼打折,那你叫他圓就圓,讓他扁就扁,到掩埋之時,將其中一個埋了,另一個就當是亂墳崗上又多出來的一具尸體,又有誰人會在意。正好那姓戚的中了毒,倒也不礙事。”司馬玉樓問戚梧桐所在,青衫公子卻道,“你急什么,我想此時,戚梧桐應該已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不過是想借她的名義請來殷紅鸞罷了,從沒想過要把戚梧桐怎么的。”
細說之下,司馬玉樓才知,這假扮桓相公的男子,原名方鏡修,他這一家子,祖傳的兩門手藝,便是縮骨功與易容術,然這方家的手藝不外傳,宋連晉便使了手段讓方家的姑娘,也就是方鏡修的娘親,委身于他,他趁機學著了這兩門本事,可誰想到宋連晉心狠手辣,功成之日,將方鏡修的幾位舅舅,以及表兄弟統統殺害,就連他這親身兒子,宋連晉也是狠下殺手,若不是方鏡修的母親將他護在身下,那一劍沒能刺中心脈,讓他僥幸逃脫。方鏡修自懂事以來便下定決心必要殺了宋連晉這豬狗不如的畜生,給母親一家報仇,而巧的是,宋連晉當年投入清河王門下時,對一女子十分迷戀,這女子叛離清河王,但宋連晉卻始終對這女子不離不棄,這女子便是殷紅鸞的生母。
司馬玉樓忽的勒住韁繩不解道,有不少傳言宋連晉死于紫金頂。
方鏡修擺手道,李代桃僵之計,他用的難道還少,他死未死,我最為清楚。
司馬玉樓嘆道,莫說鳳天翔不允,即便是梧桐自己也是斷然不能答應,此時與梧桐沒有絲毫關系,你不要將她牽扯其中,如若殷紅鸞有個好歹,梧桐或許會自責一生。
方鏡修冷笑道,十多年冷血生涯,你居然還有如此天真的心思,倒也難得,當初我還真想殺你,取而代之,不過你我有著相同的敵人,我以為,留著你對我更有益處,倘若你敢壞了我計劃,無論是你還是戚梧桐,都只有死路一條。司馬公子,我可不是你,我并不在意使得手段卑劣與否,只要能達到目的足矣。
你!司馬玉樓半晌說不出話來,的確,若要對付清河王那樣的人物,又豈容他得這般束手束腳,雖有些對不住戚梧桐,但若方鏡修的計劃當真能成,確也是一箭雙雕之計,便不再勸阻,只是問他預備如何行事。
方鏡修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司馬玉樓并不認得此物,這錦囊是戚梧桐離開卜城時,神算子南宮先生相贈,殷紅鸞,黃鶯與獨孤十三都曾見過,而當時喬裝成駝子向導的方鏡修這才知曉,他想只要將此物送往鳳儀山莊,殷紅鸞便會來自投羅網。
司馬玉樓卻不明,即便是殷紅鸞落到方鏡修手中,這宋連晉又如何能得知?
方鏡修笑道,等殷紅鸞來了,他自會知道。
與此同時,戚梧桐也如方鏡修所說來到樓閣附近的城中,她只記得是那桓相公會心一擊,結果醒來時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個墳堆里頭,一個虬髯老者站在墳堆一頭朝自己招手,她還以為那是地府的勾魂使,爬出墳堆之后,那老頭也未同她說一句話,只是給了她馬匹,以及她臉上正戴著的這張□□,最初戚梧桐以為這是司馬玉樓的安排,但在準備好的包袱里頭,見到張字條,囑咐她這□□十日內無法拆下,若是強行為之,會傷了她原本的容貌,而這司馬玉樓是決計不會讓她受這份罪,她雖不知這□□是何人制作,但知此人必是手藝精湛,這面具戴著就如同是她自己的臉皮一般,憑著這張□□她可是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那殺人樓閣,離去時還同那完成任務歸來的雨花娘打了個照面,而這雨花娘卻根本沒察覺。
戚梧桐心想盡快回道觀去看看清風道長與路無涯是否安好,可這身子不大爭氣,經不住顛簸,只好停停走走,她這仔細回想起來,那桓相公一拳打在她心窩上,反而將心脈堵著使得這毒未能流入心脈,正好救了她一命,戚梧桐夜宿之時遇見幾人,看穿著模樣像是名門正派弟子,她便附耳聽他們說些什么。
聽著似是提起了武林大會,像是說慕容山莊本欲趁此英雄大會為慕容貞華招婿,但這慕容姑娘,卻懸死梁上,慕容姑娘?戚梧桐突然記起,黛蓉當日與慕容延啓見面,提到一個慕容家的姑娘,正是這慕容貞華。
只怕這其中又是什么計謀,戚梧桐覺得那黛蓉與慕容延啓二人謀劃之事太過復雜,不敢多想,她也不知武林大會上到底是給整出什么幺蛾子,此處已入了慕容山莊的地界,旁人眼拙,但那黛蓉可是從頭到腳都透著股邪氣,戚梧桐怎么也覺不穩妥,再一尋思,便決定趁著夜色行路方位上策。
戚梧桐是喬裝易容而行為了不被人看出破綻,也只得裝著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趕了一夜路,她是又困又餓,就像吃頓的好的,再美美睡上一覺,可她這人頭懸賞在外,也不敢太過招搖,只好在那些小攤,野店落腳,本想著吃完了面就盡快上路,偏偏遇上幾個自命風流的公子哥,那面攤上的姑娘打趣,換做以往,戚梧桐打個哈欠也不愿搭理此等閑事,但近日來過得有些憋屈,與司馬玉樓重逢,卻又只得匆匆分離,正是煩心之時,正欲發作之時,卻有人先她一手,隔空打穴,叫幾人在地上又翻又跳,又哭又笑,出手之人武功高強,武功不在戚梧桐之下,戚梧桐立即警覺朝四下一看,除她與這幾位公子外,還有一個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此人離身極快,桌上只留下半碗吃剩的面,和面錢,戚梧桐心想,若是無事,姑娘我定要會會你,不過今兒,日子不對。
想著,轉身便離去,可走著走著,身后就多出一人,此人從過河起便與她同路,倒不像是特意跟著,只是恰好同路,行著,行著,戚梧桐懶懶打著哈欠,卻聽身后也傳來哈欠聲,她不禁回頭,就見此人年紀略長,睡眼惺忪的望著天,似乎是在埋怨這日頭太強,轉頭見戚梧桐在前頭望著自己,朝她微微一笑,比個手勢,讓她接著往前走。
說來也怪,去往晉陽不多不少,只有這一條大道,此人與戚梧桐也算是殊途同歸,然卻在臨近晉陽不遠,這二人又都一道改了方向。這原因是在天黑之前,他二人這尋思要入店,卻被路途經過的一支車隊占了先,將小店包圓,不讓旁人再住,他二人雖是悻悻離去,但卻同在三更時分夜探此處。
二人同時出現,驚動了屋內之人,二人只好匆匆離去,待到僻靜之處,這男子嘆氣道,姑娘啊,姑娘,你我素無冤仇,你卻來壞我的事,究竟是何道理。
戚梧桐無奈道,分明是你壞了我的事,還好意思說。慢,你難道也是去尋那女子。
此人問到姑娘也是?
戚梧桐應道,是我先的你。
此人笑道,你問我便要答,是何道理。
戚梧桐甩手道,那便算了。
二人這一動身,是撞個正著,這男子叫住戚梧桐,姑娘且慢,其實也沒有什么好遮瞞,我是在尋人,不過尋得并非是那女子,而是在尋我門,那女子興許知道那人的下落,我這才想著去向她打聽打聽。姑娘可不要再來礙事。
戚梧桐一聽,心中暗道,真是巧,自己也是尋人,尋她那生死不明的九叔。那入住小店的女子,便是那日在獨孤家,一口一個阿澈叫著獨孤九的女子。戚梧桐認出這女子,想她既然現身于此,或許,或許,獨孤九,是被她救走也說不定。戚梧桐望了望這男子道,我也是想向她打聽個人。
此人聽罷,噗嗤笑道,姑娘可知道她的來歷?
戚梧桐反問道,難道你不知。
二人心照不宣,卻因一致的目標有了共識,相互不再礙手礙腳,但自那夜之后,二人一直苦無下手的機會,戚梧桐眼見自己臉上這□□不日也將脫落,便生了與此人聯手的念頭,此人卻只應了一句,姑娘像是同她有仇,不見倒未必是樁壞事。話雖是這么說,但二人仍是同行。
要說這女子的行蹤是極其張揚,所到之處,皆如皇親貴胄出巡一般,要找她絲毫不是難事,只要瞧哪家客店酒樓不讓客人進,那便是她的下榻之處。
這夜戚梧桐二人似有神助一般,輕易便鉆入這女子房中,就見戚淡定自若的沏好茶,似是恭候已久,但見戚梧桐二人時,先是一愣,道,我知這幾日,有人一路相隨,卻不曾想是你。追風。
追風抱拳道,繡夢,久違。
楮繡夢從站起身,恭順作揖道,大公子有令,我等不得與相公無理,卻也不得與相公多言,還望相公見諒。
追風頷首道,那你家王爺近來可安好。
楮繡夢道,這,請恕繡夢不便相告。
追風道,那就請你給你家王爺帶句話,天涯海角,如風在,我便在。
楮繡夢微微點頭,目光不住打量一旁易容的戚梧桐,覺她身形眼熟,眼神也看著熟悉,但這樣子怎么都不對勁,直到,戚梧桐問了一句,看出我是何人?楮繡夢聽著聲音才恍然大悟,這姑娘正是戚梧桐。笑道,姑娘變了樣子還真有些不好認。
戚梧桐道,九叔?
戚梧桐那雙晶亮的雙眸中的關切與希冀表露無遺,楮繡夢想,她定是急于從自己口中聽到一句肯定的話,證明獨孤九尚在人間。楮繡夢微微點頭道,他還活著,但我給他喝下了無淚樹的汁液,讓他將前塵往事統統忘卻,父母兄弟,你師父,我,也包括他自己。
戚梧桐登時驚得無法開口,一個“你”字之后,竟不能言語。
而楮繡夢卻微微笑道,此行是我替王爺辦得最后一件差事,辦完了,我便會帶著阿澈遠離江湖的是是非非,過些平靜的日子,又有何不好,姑娘,你若真心希望阿澈好,就別逼他記起,我能以性命擔保,我會待他好,從今往后,他便是我的天,我的一切,我不會再讓任何人來打擾我們。
與初見時,那目光空無的人偶不同,此時此刻這女子目光中不僅滿是美好,同時也兼具著一份決絕,戚梧桐相信與九叔遠離江湖,必是楮繡夢期盼已久之事,為此是寧可玉石俱焚,但面對的人是戚梧桐,同樣堅決的人,戚梧桐舒氣道,何謂好,何為壞,皆不該由你我評斷,既然我已知他安然無恙,今日便告辭,但若非他親口說要同你一起,我絕不許你這般做。當戚梧桐拂袖而去,似無心,似有意,將那燭臺的火也給帶滅,楮繡夢心中的苗子也隨之搖搖晃晃。
她不禁低語,莫非這便是報應。
戚梧桐離開客棧,預備出城,剛走過一條巷,卻發現追風就站在不遠處,戚梧桐與他本就是萍水相逢,倒當真不覺有何需話別之處,但自追風身旁經過,聽追風道,相傳鳳皇與清河公主,同根而生,同枝而立,鳳皇獨飛,清河沉沙,你說這可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