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酈眼底略過一絲深色,笑意嫣然地將食盒遞給他,“辛苦了。”</br> “不辛苦。”小廝忙道。</br> 等小廝走后,云酈深深地望了眼將不曾進去的朱紅大門,轉頭回了榮正堂。</br> 榮正堂內,氣氛嚴肅。</br> 云酈跪在昌泰郡主跟前,慚愧不安地道:“是奴婢沒用。”</br> 昌泰郡主揉了揉眼,一言不發,她喜歡云酈不假,可對丫鬟的喜歡比起心心念念的孫子便不值一提。</br> 采容側立在昌泰郡主身旁,見狀露出滿意的笑容。</br> 云酈窺探著昌泰郡主的神色,咬了咬牙,仿佛潑出去了,有了孤注一擲的勇氣。</br> “求夫人幫幫奴婢。”</br> 昌泰郡主聞言,終于舍得看向云酈。</br> 云酈滿面羞紅,可似乎還是鼓足勇氣道:“求夫人幫奴婢見上世子。”</br> 昌泰郡主聞言,滿意地笑了笑,示意云酈起來,憐愛地拍了拍她的手,“臨嘉性格執拗,我知此事問題不在你,但你知道上進便好。”</br> 云酈垂著眼尾,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地應了一聲。</br> 昌泰郡主見此,滿意地命令道:“等會兒請世子過來用晚膳。”</br> 聽見母親要自己去用晚膳的消息,裴鈺安放下公函,余光瞥見紅木食盒,他輕輕閉上眼睛。</br> 直至離開書房去后院,他才吩咐了句,“這湯你們分了吧。”</br> 夏日漸至,日色漸長,若是冬日酉時,天空灰暗只剩下最后一層光,而在夏日,濃烈的金烏剛剛偏西,還有最燦爛的畫卷不曾完成。</br> 他抬腳進了榮正堂,剛進門,就被裴喜朵撲過來,“哥哥,看我的小蝴蝶,比你以前的給我的好看。”</br> 她額上染了些灰塵,雙眼亮晶晶,手里拿著一只草編的蝴蝶,青草青翠,做工精致,蝴蝶翅膀翩然欲飛。裴鈺安笑著點點頭,“是比哥哥以前給你編的好看。”</br> 裴喜朵聽見,連忙跑過去拽住云酈的袖子:“酈酈,哥哥也這么說呢。”</br> 裴鈺安余光隨著裴喜朵掃過去,這一掃眼睛卻瞇了下。</br> 云酈深吸了口氣,她的脖子有些紅,仿佛極其不習慣似的,屈膝行禮道:“奴婢見過世子。”</br> 他雖不是會為美色所迷的人,但卻不得不承認美色可以養眼。</br> 裴鈺安淡淡頷首,權當應了,又叫裴喜朵過來:“朵兒,該用晚膳了,和哥哥去洗手。”</br> 裴喜朵聞言,立刻沖著裴鈺安跑過去。</br> 若是尋常人就能發現不對了,因裴喜朵看身材容貌已經是個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可她的行為卻帶著幼童的天真和簡樸。</br> 這也就是昌泰郡主的第二大痛事,她生兩女一子,長女已出嫁數年,幼女三歲時因高燒壞了腦袋,心智永遠停留在六七歲。</br> 洗完手臉,膳廳里的暮食已經上齊了。</br> 昌泰郡主坐在上首,左側是裴意朵,右側則是裴鈺安,昌泰郡主看了眼立在屏風旁的云酈一眼。</br> 裴鈺安今日穿了一身湖藍色湘綢圓領繡暗色聯珠紋的錦袍,越發顯得他面如冠玉,俊秀溫雅。</br> 云酈咬牙走上前來,她換了衣裳,連帶著發髻也是重梳過的,靈蛇髻嫵媚婀娜,挽在側鬢,而剩下的一半烏發如云般撒在脊背,額前幾縷碎發,映照著雪白嬌嫩的面頰,而一片青絲之間,只斜斜插了一根紅瑪瑙簪子。</br> 她的聲音像云朵一般柔軟,纖細的手拿起烏木筷子,低聲道:“奴婢伺候世子。”</br> 裴鈺安拿著筷子的手微僵了下,不過沒有多說什么,云酈見狀,挽起衣袖,將他眼睛掃過的食物放在他碗前的白瓷盤里。</br> 但幾下之后,云酈布的食物他一口沒用。</br> 云酈瞥了昌泰郡主一眼,聲音越發低軟,“可是不和世子胃口?”</br> 她和裴鈺安靠的近,半臂距離都不曾有,那低軟的聲音像螞蟻樣爬過他的耳膜。</br> 裴鈺安優雅地咀嚼完口中的乳鴿,這才慢慢道:“還行。”</br> 話雖這么說,但一頓膳下來不曾用一口云酈布的食物。</br> 云酈只好略顯尷尬地立在一側,昌泰郡主也不好說什么了,因為云酈挑的都是裴鈺安喜歡的食物。她只能重重嘆了口氣,為裴鈺安的固執。</br> 一頓飯在昌泰郡主的心不在焉,裴鈺安的可有可無和裴意朵的歡喜雀悅中用過,裴鈺安就告辭了。</br> 云酈瞥了眼裴鈺安,連忙追了上去,云酈在姑娘家不算矮,一雙長腿更是令人艷羨,可裴鈺安又比她略高大半個頭,腿長步大,云酈眼略小跑才能跟上他。</br> 眼瞧到了去往前院和德安齋的岔路口,云酈像是忍不住地叫了他一聲。</br> “世子,你今夜可以去我房里坐坐嗎?”她的聲音帶點急躁不安,說完又仿佛覺得不對,連忙低聲補充道,“你若是不如坐坐,恐怕夫人明天又得讓我給你送湯請你用來用晚膳了。”</br> 此時天色已經很暗了,夜色朦朧,月光皎潔,裴鈺安轉過頭,目光落在云酈不甚清晰的面龐上。</br> 見他看過來了,云酈仿佛越發不安了,她盡可能地垂著頭,好似要遮住胸前那塊比月光還要惑人的雪膚,然后又偷偷伸手拽了拽衣襟。</br> “還有,還有奴婢實在不想穿這種衣裳了,太,太不正經了。”她聲音都在發顫。</br> 裴鈺安看了她眼,突然轉身就走。</br> 云酈見狀,連忙急急沖著他背影叫道:“世子。”</br> 裴鈺安聲音在前方響起,“不是說去你房間坐坐嗎?”</br> 云酈聽罷,眼里發出璀璨的光,拎著衣角跑上前去,“奴婢謝謝世子。”</br> 聲音里戴著顯而易見的歡喜。</br> 裴鈺安抬腳繼續往前。</br> 不過片刻,就到了德安齋,眼見裴鈺安直接朝著她房間走了過去,云酈好似現在才想起什么,她急匆匆地扯了扯裴鈺安的衣袖。</br> 因動作太急,她微涼柔嫩的指腹劃過男子的手背,略微有些酥癢。</br> 裴鈺安濃眉皺了皺。</br> 與此同時,一道暖香被夜風送進裴鈺安的鼻端,似鮮嫩多汁的桃香。</br> 應是察覺到了自己行止的失態,云酈連忙收回手,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起,盡可能地往衣袖地藏,但又鼓了鼓勇氣,輕顫道:“世子,你,你們不能稍稍等下再進去。”</br> 裴鈺安轉過身。</br> 云酈雙耳開始泛紅,不知道是羞還是懼,她帶著可憐道:“奴婢知道此言有些失了尊卑,但……”</br> 她頓了頓,抬起眸,讓裴鈺安能上看見她眼中的希冀和懇求,“但能不能容奴婢換身衣服。”</br> “奴婢速度很快的!”</br> 裴鈺安雖不是大善人,但這么個無傷大雅的小要求不至于拒絕,便轉身去了正屋:“我過會兒再來。”</br> 云酈聞言,一下子笑開了,她臉上經常是帶笑的,但很少笑的兩只眼睛都彎成月牙,全身輕松:“奴婢謝謝世子。”</br> 目送裴鈺安離開,云酈進門后,點燃蠟燭,咬唇在衣柜面前略做猶豫,便摸出她衣柜中最不起眼的衣服,那是一件藏青色的交領襦裙,能把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br> 換好衣服,她滿意地笑了笑,然后又摸出香囊,把今夜在花園里尋的十來根粗長結實青翠的草莖取出,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編制起來。</br> 約摸是兩刻鐘后,敲門聲響起,云酈把編了一半的小青蛙放在桌上最顯眼的位置,才急匆匆地去開門,“世子。”</br> 藏青是藍而近黑的顏色,這種顏色毫不起眼,款式保守老套,只做剪裁,而無花紋。</br> 尋常姑娘穿上這種衣服容易顯得老氣,但云酈肌膚雪白,身段婀娜,再加束腰,更是纖腰楚楚,麻衣不掩其憐。</br> 雖絲毫不露,但禁欲遮掩的美感令人更好奇那麻衣下藏著如何勾魂攝骨的美艷。</br> 裴鈺安目光從云酈身上挪開,在太師椅上坐下。</br> 云酈給他上了杯蜂蜜水,然后便坐在方桌前的椅子上,白皙的手拿著草莖靈活轉動。</br> 裴鈺安淅淅索索的動靜,朝著云酈看去,這一看目光就凝住了,他想起意朵今天手里拿的小蝴蝶,問道:“今天三姑娘手里的小蝴蝶是你編的?”</br> 云酈趕緊回道:“是奴婢,奴婢還答應給三姑娘編幾樣小玩意。”</br> 裴鈺安視力優越,雖離云酈位置偏遠,但云酈那處燭光璀璨,她手中即將完成的小蜻蜓神態生動,他夸了一句:“倒是超過了我的手藝。”</br> 云酈輕輕地笑了笑:“奴婢以前靠這小玩意兒賣錢,所以好生學過的。”</br> 裴鈺安又仔細瞧了幾眼,起身說道:“我看看你怎么編的。”</br> 云酈聞言,臉色突然歡喜起來:“那可太好了,奴婢雖然編的好,可三姑娘其實更喜歡世子編的,世子給姑娘編的小蝴蝶今日壞了,三姑娘哭了許久。”</br> 云酈清楚人的劣根性,被在乎的人記掛牽懷住,即使你沒有太在意那件事,心里也是頗受用的,盡管裴鈺安似乎比常人好些,但他終究還是個人。</br> 裴鈺安拉了椅子在云酈身前坐下。</br> 云酈拿出一根還沒開始編的草莖,伸長手,讓裴鈺安能更清楚看見她的動作,時不時再解說幾句。</br> 一個小蟋蟀編完,云酈正要問裴鈺安要不要試一試,卻見裴鈺安主動拿起了一根草莖編制,他以前沒編過蟋蟀,最開始動作略微生疏,幾下之后,動作便熟稔,片刻后,一個栩栩如生的小蟋蟀悄然誕生。</br> 云酈驚訝地瞪大了眼:“世子,你竟看一次就會了,奴婢學了半個時層,都被夸資質過人呢。”</br> 裴鈺安輕笑一聲,“你還會編什么?”</br> “青蛙,小白鴿,毛毛蟲,小花籃,小草帽,奴婢都會。”</br> 裴鈺安:“再編幾樣瞧瞧。”</br> 云酈稱是,裴鈺安果然聰明非凡,不管編什么,他看一道便如魚得水,和自己有的一比。半個時辰后,云酈看著桌子上的各種動物,還有裴鈺安手中正在進行的蝴蝶,斂眸嘆道:“世子如果去擺攤,恐怕奴婢得餓死了。”</br> 言罷,云酈似乎發現此言失態,趕緊起身告錯:“世子恕罪,奴婢失言了。”</br> 裴鈺安靈活地編好翅膀,聞言輕輕笑道:“無妨。”</br> 說著,他抬起頭,燈光下他俊雅溫和的五官多了分若隱若現的朦朧之感,“畢竟你說的是實話。”</br> 云酈恰到好處地愣了下。</br> 裴鈺安將編好的蝴蝶放進草制動作園中,好笑地開口道:“怎么,我不能說實話。”</br> 氣氛一下子變得和緩,兩人間生疏頓時小了許多。</br> 云酈搖頭道,“當然能,奴婢就是有些驚訝……”</br> 話音未完,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丫頭的聲音有些著急:“世子,世子,世子妃出事了。”</br> 裴鈺安聽罷,神色微變,猛地起身離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