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鈺安聽罷,神色微變,猛地起身離開。</br> 云酈目送裴鈺安驟然離開的背影,遺憾地嘆了口氣,同時想起他和劉青燕間的恩恩怨怨,倒頗為期待他去見她這一面。</br> 感情這東西,相處的日子越久會越深,但對于有些人來說,接觸的越多那情分卻會漸淡,直至煙消云散,片甲不留。</br> 去留燕居的路上,裴鈺安弄清楚了是什么事,原因得從那天劉青燕救了十幾個流民說起,因救了人,她這段日子倒是時時去探望別人,其中有個十八九歲容貌不錯的青年便動了凡心。</br> 但也沒做出任何逾越之事,少年慕艾而已,可世子妃察覺后,直接罵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少年羞愧難當,不過倒也沒有做什么,倒是少年的妹妹聽到哥哥被如此辱罵受不住,趁著世子妃不注意拿出匕首捅了她。</br> 那小姑娘其實對世子妃早就懷恨在心,因她家本在京城有家雜貨鋪,能夠安安穩穩的過生活。那日街頭流氓來收保護費被世子妃碰到,世子妃便狠狠地教訓那流氓一頓。這本是件行俠仗義的好事,但那流氓保護費收的不高而且真干事,如果有什么宵小盜賊在他的地盤犯事,他首先不依。</br> 但經過劉青燕的干涉,流氓徹底惱了小姑娘一家,發現小姑娘一家被人縱火時,看到也當沒發現。那夜風又大,小姑娘家的雜貨鋪全被燒了,父母病逝,欠了一屁股貨款,等把貨款結了,就流落街頭,然后又被世子妃給遇到了。</br> “慶幸的是沒傷及要害,世子妃只是右臂被劃傷了。”</br> 裴鈺安越聽眉皺的越深,他很是懷疑這事是不是虛假傳言,劉青燕這兩年性格越發執拗,可她性格并不如此暴躁。</br> 想著很快就到留燕居的門口,婢女們看見裴鈺安,忙叫世子,裴鈺安闊步往院中走,剛到正房廊下,便聽屋里傳來一道悲涼的聲音:“陳嬤嬤,你讓他來,存心是想我一輩子都傷重不愈嗎?”</br> 裴鈺安的腳步頓住。</br> 房間里似乎傳來了陳嬤嬤柔聲勸慰的聲音,最后都歸于女人讓他離開。</br> 裴鈺安覺得自己真是犯賤,明知道她對他不屑一顧,恨之入骨,可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腳,巴巴地來了。</br> 他又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劉青燕時,她一襲紅裝騎在棗紅駿馬上,眉眼間金全都是肆意驕傲,那種他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放縱和明艷,可想起現在她做的事,是她變了,還是記憶被自己美化過,裴鈺安一時弄不清楚。</br> 就在這時,奶娘陳氏走出房間,略帶尷尬地望著裴鈺安,“世子,世子妃受了傷心情不好,你別和她一般計較。”</br> 裴鈺安聞言一言不發,轉過身利落地離開。陳氏一怔,因為從前世子妃再過分,裴鈺安也沒有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她本以為這次世子也會關心世子妃幾句的,畢竟世子妃還受了傷,思及此,陳氏臉色憂慮地回到房間。</br> 見劉青燕呆呆地望著掛在墻上的彎刀,她腦袋抽疼,“姑娘,世子……”</br> “別提他。”劉青燕冷冷地道。</br> 如果是往日,陳氏或許就不會繼續惹劉青燕不開心,可剛才裴鈺安的反應讓她心頭不妙,便不由多說幾句。</br> 劉青燕拿起玉杯重重扔在地上,“我讓你別說了!”</br> 陳氏一怔,劉青燕似也發現她反應過度,她捏了捏眉心:“奶娘,我不是想沖你發脾氣。”</br> 陳氏嘆了口氣:“姑娘早些歇息。”</br> 云酈把幾樣編制好的動物收好,端了杯養顏美容的蜂蜜水小口抿著,耳朵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她推開門朝院子里望去,裴鈺安臉上沒表現出來任何惱怒,可云酈注意到他腳下步子略微加快,及至裴鈺安回了正屋,云酈關上門,眼底略過一絲笑意。</br> 想著今夜的事,云酈琢磨好次日應該怎么做,她才慢慢睡去。</br> 大安是單朝雙不朝,今日逢雙,裴鈺安不必上朝,但依舊一如既往地準時起床,在院后打了一套拳法,洗漱之后,早膳就擺好在膳桌上。</br> 而他一進門,便瞧見那翡翠玉盤上栩栩如生的動物糕點,有蜻蜓有蝴蝶,玉兔奶豬,每一樣都憨態可掬,尤其是那挺著大肚子打著呵欠的奶豬,捏了張搞怪的嘴巴,見之便不由自主地想翹起唇角。</br> 許是見裴鈺安一直盯著那碟子糕點,謝嬤嬤上前說道:“這糕點是云酈姑娘做的。”說著她瞧了眼裴鈺安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她便補充道,“云酈姑娘天不亮就起床了,特意給世子做的這份糕點。”</br> 裴鈺安在椅子上落座,深邃目光落在欲令人開懷的奇巧糕點上說:“去把她叫來。”</br> 謝嬤嬤聞言,神色一喜,“老奴現在就去。”</br> 云酈聽到這個消息,略作收拾便進了膳堂,進門她先看了眼案桌,水晶蝦餃,谷面饅頭都用了些,只是她做的那盤點心依舊如常。</br> 云酈心中萬道思緒閃過,臉上依舊恭敬謙卑地站在一側。</br> 裴鈺安沒吭聲,用了一頓早膳拿帕子擦拭過唇角,他才抬起頭看向云酈。</br> 云酈垂眸道:“世子。”</br> “你以前表現的很好,但你只要做好你該做的東西便是。”他的聲音寡淡而冷薄,暗含不愉。</br> 云酈驚愕地抬頭,裴鈺安起身大步離開膳廳,云酈扭過頭目送裴鈺安背影消失,扭頭看向膳桌上一動沒動的點心,眼里閃過一絲晦色。</br> 謝嬤嬤站在門外,見裴鈺安面色不善地離開,她趕緊進門看云酈,便見云酈神色落寞孤寂,她叫了一聲云酈姑娘,云酈仿佛現在才察覺到人來,她趕緊堆出一絲笑:“謝嬤嬤。”</br> 謝嬤嬤嘆口氣道:“你還沒吃早膳呢,快去用點吧。”</br> 裴鈺安其實倒不是和云酈生氣,但既然說好只是假裝同房,他不愿云酈生出任何之外的情。</br> 雖他心情不好,略微有些牽怒,但并非全是壞事。</br> 既對人無意便不要惹人誤會,將來事罷,他可以給她覓個好人家。</br> 只是暮色西沉他從刑部歸來,剛在前書房坐下不久,便有小廝匆匆來稟。</br> “世子,云酈姑娘求見。”</br> 裴鈺安眉心一皺,冷冷拒絕道:“不見。”</br> 小廝應諾跑出去,片刻后跑回來低聲道:“云酈姑娘說有幾句話必須要和世子說清楚,望世子給她個機會。”</br> 裴鈺安抬眸望向小廝,小廝趕緊垂頭應聲道:“小的現在就讓云酈姑娘離開。”</br> “不必了,讓她進來吧。”裴鈺安揉了揉泛酸的雙眼,略顯疲憊地說。</br> 不過片刻,裴鈺安便聽到一陣微輕的腳步聲漸漸響起,然后仿佛有鮮嫩多汁的桃香被輕風送入鼻端,他垂眸繼續看著卷宗。</br> 云酈看了他幾眼,見他不曾抬頭,她上前幾步緩緩在書房中央跪下,“奴婢參見世子。”</br> 裴鈺安盯著公函,不置一詞。</br> 云酈沉默半晌,似乎心一橫,柔和的目光陡然堅毅,她清晰堅定的聲音在房內響起,“奴婢今日給世子做點心,是見世子昨夜不虞,想世子開懷。”</br> “夫人對奴婢有恩,夫人牽掛世子,奴婢替夫人照顧世子,也算是全了夫人對奴婢的大恩。”</br> 說著她朱唇微咬,深吸了口氣:“奴婢對世子沒有任何不該有的心思………”</br> 話至此處,裴鈺安捏筆的手微頓,他掀起眼皮子,看著跪在不遠處身形柔纖秀但心志堅定的少女,目光深沉。</br> 云酈被他瞧著,仿佛有些忐忑,但下一刻忐忑不安凝成坦誠,她望向裴鈺安。</br> 云酈赤誠道:“高門妾不好當,奴婢寧可嫁給平頭百姓做個正妻,將來孩子能叫我聲阿娘,望世子明鑒。”</br> 裴鈺安放下筆,晦澀難辨的眸光直直落在云酈身上,“你為什么要說這些?”</br> 云酈貝齒輕咬嘴唇低聲道:“奴婢覺得世子誤會了,與其心中胡亂琢磨,奴婢寧可和世子說清楚。”</br> 話罷便是久久的沉默,等裴鈺安發現云酈瓊鼻上似乎是因為緊張冒出的細汗時,他突然輕輕笑了下。</br> “如此甚好,將來我定給你挑個如意郎君。”裴鈺安后背靠上太師椅靠背,姿勢放松,“當然,要求是你若真能一直如你所說。”他脊背猛地前屈,漆眸停駐在云酈面龐上。</br> 云酈佯裝不懂他話中深意,臉色羞紅宛如絳云飛來,她壓壓羞意脆聲道:“那,那奴婢就等著。”</br> 裴鈺安愣了下:“你這話倒是讓我有些意外。”</br> 云酈沖著裴鈺安笑了笑:“奴婢自是有些羞澀,但奴婢想比起下半生的幸福,奴婢的羞澀可以壓壓。”</br> 裴臨雙手置于桌前,仔細地審視著云酈,片刻不由笑了下,不管云酈心里所想是何,計劃是何,將來她若變成了麻煩,轉手打發輕而易舉,當然她若恪守本分,他剛才承諾的話也必當兌現。</br> 話說完,云酈沒有留下的理由,曲膝告退。走了兩步她似乎猶豫了下,忍不住扭過頭裴鈺安說道,“世子放心,奴婢送的湯熬的點心里,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奴婢想夫人萬事如意,自然也愿世子平安康泰。”</br> 她說話時抬起眼,云酈生了雙很占優勢的杏眼,眼大而瞳仁黑,如泉水清澈,如翠山清幽,不沾塵埃。</br> 裴鈺安被這樣既亮且透的杏眸看著,不由一怔,清澈純粹的眼神他見過不少,最起碼意朵的眼神比她還要干凈。</br> 可這樣眼神的人一般來自未經艱難受盡疼愛的少年少女中。據他打聽到的消息,云酈出生低賤,生母早逝破受繼母虐待,后進府起初也不是一帆風順,沒成想還有這么明亮清透的眼神。</br> 仿佛對一切充滿希望,純粹朝陽。</br> 裴鈺安笑了聲:“你句句不離我娘,看來她沒白看中你一場。”</br> 云酈羞澀道:“夫人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過是做了我應該做的。”</br> 裴鈺安聽完云酈的話,不知想到什么,他合上卷宗越過書桌往外走去,幾步后見云酈傻站在原地,他皺眉道:“還不跟來。”</br> 云酈似乎蒙了下:“世子,你去哪?”</br> 裴鈺安抬腳往外走:“去你房間。”昨日匆匆離開,今日不不去恐怕昌泰郡主又要念叨。</br> 雖剛鼓起勇氣說嫁人生子,但云酈給自己定的人設是十七歲的羞澀大姑娘,聞言便羞紅臉頰。</br> 但這羞云酈掌控的恰到好處,無關裴鈺安,而是一個男人去一個女人的房里的羞。</br> 裴鈺安見狀難得松快了些。</br> 他在朝堂上揣摩圣意,在刑部辦案絞盡腦汁,回到府中煩擾不斷,他實在是厭惡猜來猜去,云酈的坦誠倒是不錯。</br> 只是,希望能一直這樣。</br> 也希望,她不是別有居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