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br> 殿內(nèi)燃著安神香,殿中心的位置放置著一個火盆。剛進(jìn)入初冬季節(jié)的京城，比往年要冷上一些。</br> 尹貴妃倚靠在軟榻上，閉著雙目,姿態(tài)略慵懶,腳邊是小心翼翼為她按捏著小腿的宮女。另一邊，是安靜坐著,自始至終沒有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響的盼兮。</br> 她穿著一身素白色衣裳,注視著前方，眼神卻極其平靜，坐姿端正,且許久沒有改變,若非她胸口因呼吸而稍稍起伏,旁人或許會以為她只是一個人偶，而并非真實(shí)的人。</br> 有腳步聲自殿門口響起。</br> 盼兮輕飄飄的瞥了一眼過去，而后眼神詫異,原本平靜的好似沒有任何波瀾的表情這會兒倒是滿滿的詫異。</br> 進(jìn)來的人,是秦灝。</br> 秦灝看了盼兮一眼，輕抿了下唇,而后徑直走向尹貴妃。</br> 他冷冷開口：“都下去。”</br> 在殿內(nèi)的宮女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彎腰行禮后,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殿內(nèi)。</br> 秦灝看向盼兮：“你也出去。”</br> 盼兮點(diǎn)了下頭,乖乖起身。只是臨走前，還是忍不住看了秦灝一眼。</br> 她被尹貴妃帶來儲秀宮也有挺長一段時(shí)日了,尹貴妃不允許她和秦灝見面。即便先前秦灝來過儲秀宮兩次,她也只能偷偷的看兩眼。</br> 像今日這般直接碰面,她有些詫異。但更詫異的是,他看起來好像心情不是很好,講話的聲音比以前冷了幾分，表情更是如此。</br> 這是盼兮先前不曾見到過的他。</br> 待殿內(nèi)只剩下秦灝與尹貴妃兩人后，尹貴妃才緩緩睜開眼，慢悠悠從軟榻上坐起。</br> 她面帶微笑看向站在她正前方的秦灝：“看來你已經(jīng)做出決定了，對么？”</br> 秦灝皺了下眉，從懷中掏出一疊信件，走上前，悉數(shù)丟在了尹貴妃身上。</br> 尹貴妃臉上笑意收斂回去，眼中有些許錯愕。她皺了下眉，眼睛稍瞇了瞇眼，神情嚴(yán)肅起來。</br> “你是從哪里得到這些東西的？”</br> “你真的覺得，你讓人出賣木承州，讓涼國大軍打擊昭國邊境大軍，讓昭國人心惶惶，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嗎？”</br> 尹貴妃抿著唇，緊緊捏著手邊那封信。</br> “你想要讓我和太子斗，我可以聽你的，但你要是再以這種下三濫的卑鄙手段來逼迫我做選擇，我們就此斷絕關(guān)系吧，你想收回你給我的那些，盡管收回，我不在乎！”</br> “……秦灝！”尹貴妃站起身來：“我是你母親，你膽敢這樣跟我說話！”</br> “你拿邊關(guān)大軍，還有昭國做賭注的時(shí)候，你就該猜到會有這么一天。”</br> “……”</br> 也不管尹貴妃是否還想要說什么，是否臉上表情如何，秦灝已經(jīng)說完了他要說的，便毫不猶豫轉(zhuǎn)身離開。</br> 把有關(guān)邊關(guān)奸-細(xì)的證據(jù)還給尹貴妃，而不是直接交給皇帝，就已經(jīng)是他作為她的兒子替她做的最仁慈的事情了。</br> 他可以容忍她以前的所作所為，但他不能容忍她將邊關(guān)那些以性命守衛(wèi)國土的將士作為可以隨意拋棄和利用的賭注。</br> 人，都是有底線的。</br> 他踏出內(nèi)殿，深呼出一口氣，可他沉重的心情并未因此得到緩解。</br> 盼兮正站在院中，一身素白色衣裳在陽光照耀下，似有些許光芒反射而出。</br> 秦灝瞇了瞇眼，大步走去。</br> 盼兮聽見腳步聲，轉(zhuǎn)身。而后露出笑容：“殿下。”</br> “走吧。”秦灝望著她，語氣恢復(fù)了往昔般柔和。</br> 盼兮不解：“去哪兒？”</br> “自然是回家，”秦灝道：“你想待在這兒？”</br> 盼兮立刻搖頭。</br> 秦灝牽起她的手：“那就跟我走。”</br> 他望著她，眼底清楚倒映著她的面容：“我們回家。”</br> “好！”</br> 她抬頭，漆黑且泛著波瀾的眼底，有秦灝在。</br> 盼兮低頭望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嘴角笑意浮現(xiàn)。她在儲秀宮內(nèi)壓抑了許久的心情這會兒倒是輕松了起來。</br> 陽光明媚，微風(fēng)和煦。頭頂是藍(lán)天白云，掌心暖意蔓延，直至心底。</br> 今天，是個好天氣。</br> 尹貴妃這邊暫時(shí)安分了下來，邊關(guān)隱藏在木承州身邊的那個奸-細(xì)，秦灝讓人解決掉了，抹去了所有會和尹貴妃有關(guān)的痕跡。</br> 昭國與涼國在邊關(guān)的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br> 沒人干涉后，在木承州和木循陽的帶領(lǐng)下，短短兩月，一路取勝。木循陽下手極干脆利落，一路下來斬殺主將多個，木承州過去時(shí)，已經(jīng)塵埃落定，連阻止的可能都不存在。</br> 雖然這種行為，木承州以前是不允許的，但眼下，他也沒有什么。</br> 昭國一路取勝，已經(jīng)踏過涼國邊境，眼看昭國大軍直入涼國腹地，涼國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選擇投降，并派出使者前去談判。</br> 投降書被送回到昭國皇帝手里，涼國那邊提出，只要不再繼續(xù)深入涼國腹地，不傷害涼國皇室，不管昭國提出怎么樣的條件，他們都愿意接受。</br> 昭國皇帝提出了索要三座城池，三十年的雙倍上貢貢禮，還有兩個戰(zhàn)馬馬場的馬匹供應(yīng)。涼國都接受了。</br> 而后昭國皇帝下旨，要木承州他們撤回大軍，返回昭國在邊關(guān)的原駐地，由木承州親自帶人接收涼國給出的三座城池，將原先城池中的涼國人悉數(shù)遣回涼國地域，讓昭國將士入駐。</br> 木循陽跟著過去。</br> 他站在城墻之上，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涼國地域，眉頭緊蹙，手中的劍緊緊握著，手背上青筋凸起。</br> 他想要的，可不僅僅就止于此。</br> 大哥的仇，三弟的命，他都沒報(bào)的上。</br> “循陽。”木承州走來，喊了他一聲。</br> 木循陽轉(zhuǎn)過身來，右臉臉頰上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色疤痕，一直蔓延直往下，直至肩膀。傷口尚未完全痊愈，暴露在外的部分還有些許血肉翻出。邊關(guān)沒有上好的傷藥，傷口便一直沒好起來。</br> 那是他單挑涼國駐守營主將時(shí)留下的傷痕。</br> 他贏了，而這道疤痕是代價(jià)。</br> “爹，”木循陽緩緩開口：“都交代好了嗎？”</br> 木承州點(diǎn)了下頭，而后在他身側(cè)站定，望著涼國地界的風(fēng)景，輕嘆息了一聲。</br> 這里的風(fēng)光，他不是第一次見了，但像現(xiàn)在這般心情沉重，以及有那么點(diǎn)不知所措。這場戰(zhàn)爭，昭國贏了，可他卻失去了他的一個兒子。</br> 臨行前，他答應(yīng)過余慧姝會將兩個兒子都安然無恙帶回去，會好好保護(hù)他們。可他沒有做到。</br> 他不知道回去后該如何面對她。</br> 他伸手拍了下城墻。那冰冷的觸感，比他露在外的手還要涼上一些。</br> “你說，你阿娘會怪我嗎？”</br> 木循陽愣了下，輕抿了抿唇。他和木承州看向同一個方向，眼中滿是寒意。</br> 沉默了會兒，他開口道：“爹，你們先回去，我還有別的事要辦，暫時(shí)想待在邊關(guān)。”</br> “何事？”木承州蹙眉：“現(xiàn)在回去，或許還能趕上年節(jié)，司徒……”</br> “我有我自己的事要辦，”木循陽望著他：“爹，你帶人回去吧，大家肯定都想趕回家和家人團(tuán)聚，早些回去，說不定還能幫忙籌備年貨。”</br> “……”</br> 木承州眉頭緊皺，他大概能猜到他想做什么，但似乎沒有阻止他的理由。</br> 說到底，木承州自己心里也是想報(bào)仇的。可明面上，他必須要遵守昭國皇帝和涼國簽訂的合約，不能違背。</br> 他抬手拍了拍木循陽肩膀：“注意安全。”</br> “嗯。我要晚些回去，不能趕回去過年，替我跟阿娘說句抱歉。”</br> “好。”</br> 木承州帶領(lǐng)的返京隊(duì)伍已經(jīng)整頓完畢，第二日便啟程返回昭國京城。</br> 木循陽目送他們離去，直至隊(duì)伍遙遙，連隊(duì)伍末尾的身影都模糊看不清了才收回視線。</br> 戴面紗的男子走到他身邊來，將一份名單遞到他面前：“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會幫你潛入涼國京城，你除掉這份名單上的人。第一個名字，便是涼國二皇子的名諱。”</br> 木循陽漫不經(jīng)心瞥了眼，而后將名單收起：“知道了。”</br> “你之前答應(yīng)過，不會傷及無辜，還記得吧？”</br> “嗯。”</br> 無辜者，他自然不會動。但算計(jì)這場戰(zhàn)爭，殺害他親人的人，必須死。血債，要血償。</br> 涼國京城，二皇子府邸。</br> 夜幕降臨，漆黑的天上有一道閃電劃過，隨后悶雷聲響起。</br> “轟隆隆——”</br> 二皇子坐在房內(nèi)喝酒，此次戰(zhàn)敗，在他意料之內(nèi)，卻沒想到會如此之快，竟然連年節(jié)都沒撐過。該死，他精心籌備的計(jì)劃就這么泡湯了！</br> 他大口喝著酒，表情憤懣。</br> “轟隆——”</br> 又是一道驚雷響起。隨后，大雨落下，滂沱大雨。</br> 雨水沖刷的聲響不小，伴隨著閃電雷鳴，這些聲響足以掩蓋住大部分的身影。這樣的夜，最適合殺人。</br> “嘭——”</br> “轟隆隆——”</br> 屋外好似有什么奇怪的聲音響起。</br> 二皇子放下手中酒壺，皺了下眉，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在他心情煩悶的時(shí)候來吵他！</br> 他晃晃悠悠起身，準(zhǔn)備出去罵人，剛伸出手，還未觸碰到房門，房門便被人從屋外一腳踹開。</br> 他就在門后。房門被踹開時(shí)，順帶著連他一并踹了出去。</br> 二皇子摔倒在地，滿臉的怒意還未來得及說出半個字，一把泛著寒光的劍眨眼間便抵在了他的咽喉間。</br> 他瞬間愣住。</br> 抬眼，是一個臉上有著可怖疤痕的男人。他眼神冷漠，看不出半分情緒。</br> “你是誰？”二皇子開口：“這里是涼國京城，是本皇子的府邸，你敢擅闖，不要命了嘛！你是來干什么的！趕緊滾出去！！”</br> 木循陽嘴角咧開一抹笑意，眼中依舊，盡是寒意。</br> “真是不巧，我今日前來，是來取你狗命的。”他手中的劍刃已然抵住他脖子，鋒利且冰涼的觸感在他身上迅速蔓延開。</br> “你到底是誰？”</br> “說了，是取你狗命的人。”</br> 劍光一閃。鋒利的劍刃直接劃破他的喉嚨。</br> 一道紅色的血痕最先顯現(xiàn)，而后，有絲絲血液滲出。</br> 他睜大眼睛，滿眼錯愕的望著木循陽，眼里滿是難以置信。他不敢相信，這個人居然真的是來殺自己的。</br> “你……”</br> 他無法呼吸，脖子上的傷痕下不停的往外滲出血來。</br> 這種方式，他不會立刻死去，但也活不了。他只能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感受血液從身體里流出來，他的生命逐漸消失那種絕望的感覺。m.</br> “轟隆隆——”</br> 屋外驚雷聲起，雷光下，映襯著木循陽那張疤痕的臉格外的恐怖陰森。</br> 他俯視著二皇子，手里的劍再次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血債血償這個道理，你懂吧？”</br> 二皇子瞪大了雙眼，想要逃跑，卻無力掙扎。</br> “今日，便用你的項(xiàng)上人頭，來祭奠我大哥的在天之靈。”</br> “轟隆隆——”</br> 雷光與劍光同時(shí)閃現(xiàn)。</br> 屋內(nèi)沒了聲響。死寂一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