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承州的烈酒后勁極大,秦驍喝完后暈暈乎乎睡了一覺,再睜開眼睛醒來,外面已然天黑。</br> 房中暖黃的燭火輕輕搖曳著。</br> 他撐著腦袋從床上坐起身來,眼前畫面還有些許模糊,腦袋沉重,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炸裂開來一樣。他自問酒量還是不錯,怎的一杯就倒?</br> 他抬手在腦袋上拍了拍,想借此來清醒清醒。</br> 好不容易緩和了下,剛站起來,眼前畫面依舊有些模糊,他用力甩了甩腦袋,才勉強清醒過來。</br> 房內(nèi)除了他,沒有人在。房門緊閉,院中也十分安靜,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br> 秦驍定了定神,朝房門大步走過去。伸出手拉開房門那瞬間,有風(fēng)從院中直直襲來,迎面撲打在他身上。</br> 毫無征兆到來的涼風(fēng),他下意識激靈了下,抖了抖肩膀。</br> 院中一片安靜,除了幾個搖曳著燭光的燈盞,看不清楚別的。</br> 他皺了下眉,有些奇怪:“枝枝?”</br> 院中安靜,沒有人回答,亦沒有腳步聲響起。</br> 倒是他的話剛說完沒多久,在屋頂上休息的莫開反應(yīng)過來,匆匆忙忙飛身而下,在秦驍不遠處落地。</br> 而后他大步走向秦驍,拱手詢問:“殿下有何吩咐?”</br> 秦驍一手撐著腦袋,一邊眉頭緊蹙:“太子妃呢?怎的不在院中?”</br> “太子妃跟著木二少爺去巡視木府周遭了,明日便是木將軍生辰,到時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會親臨,以防萬一,得多檢查幾遍,以免有心之徒趁此機會鬧事。”</br> 秦驍皺了下眉。他抬頭看了看此時漆黑的天色,忍不住嘆息一聲,看來以后還是得少喝酒,不能逞能。誰能想得到木將軍珍藏的美酒竟是如此的烈。</br> 他拍了拍頭。</br> 莫開見狀,詢問:“殿下是頭疼嗎?太子妃交代,若是您醒了,便讓屬下給您拿一碗醒酒湯,您現(xiàn)在要喝嗎?”</br> 秦驍?shù)溃骸凹热皇翘渝囊馑迹悄惚闳グ伞!?lt;/br> “是。”</br> 莫開很快離開。</br> 他前腳剛走沒多久,后腳木云枝院落的墻上便有些許輕微的腳步聲。</br> 秦驍一愣,連忙朝聲音響起的地方看去。可夜色遮掩下,他只能隱約看見一個飛速離開的身影,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出聲,那人便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br> 秦驍抿了下唇,垂下的雙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頭。那是誰?刺客?</br> 不對。若是刺客,這會兒這院中只有他一人,正是刺殺的好時機,為何不動手?</br> 若不是刺客,那黑衣人會是誰?</br> 不知為何,秦驍心中莫名有股不安的感覺。</br> 莫開端著醒酒湯回來的時候,秦驍正坐在房內(nèi),手邊放著兩本書,可都沒有打開,原原本本擺在那兒。而秦驍本人則一手撐著腦袋,雙目緊閉,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可安靜的沒有任何反應(yīng)的模樣又像是已經(jīng)睡著。</br> 莫開小心翼翼走進房間,手中的醒酒湯剛剛放下,秦驍便睜開了眼,開口問的第一句話便是:“太子妃回來了沒?”</br> 像是早已經(jīng)料到會被問這個問題,莫開笑了下,答:“殿下,方才屬下去木府廚房拿醒酒湯的時候碰見了彩衣姑娘,屬下便請她去找太子妃了,應(yīng)該很快就能回來了。”</br> 秦驍點了點頭,慢悠悠緩了口氣,而后坐直了身體。</br> 將那碗醒酒湯端起來時,秦驍忽然想到什么,又說:“剛才你走了,我看見了一個黑衣人,跑的很快,你去查一下。”</br> 莫開一愣,瞬間睜大了雙眼:“殿下,這么要緊的事,您怎么講的這么漫不經(jīng)心!”</br> “他沒動手。”秦驍抿了口醒酒湯,味道居然還不錯。</br> 他贊嘆著點了下頭,又說:“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很快就跑了,以我的身手,我難道能追得上?我連墻都翻不上去。”</br> “……”</br> 莫開頓時無言。</br> 好吧,這也確實是事實。</br> 莫開嘆了口氣:“殿下,那您在這兒好好等著,屬下喊人來守著,以免那個黑衣人再回來。”</br> “嗯。”</br> 莫開步伐匆忙走出房間時,還沒忘了要吐槽一句:“這種時候,徐影那個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啊!”</br> 秦驍坐在房內(nèi),神情悠閑的喝完了一整碗醒酒湯后,覺著無聊,便走出了房門。</br> 他朝院中那棵梨花樹走去。偌大的一棵梨花樹,這時候只有新發(fā)的綠葉,不見半片梨花花瓣。</br> 他抬起頭望著,不由失神。</br> 腦海中莫名浮現(xiàn)出曾經(jīng)有個小姑娘在樹下練劍時的畫面,時隔久遠,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見那小姑娘一身如梨花般雪白的衣裙,長發(fā)飄逸,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br> “殿下!”</br> 身后有人喚他。</br> 極其熟悉的女子的聲音。</br> 他從曾經(jīng)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嘴角笑意浮現(xiàn),繼而轉(zhuǎn)身過去。朝著他跑過來的,是一身紅衣似火,卻眉頭緊皺著的朝他跑來的木云枝。</br> 他眼神自然而然柔和了起來。</br> 木云枝一路跑回來,剛站定,呼吸尚未平穩(wěn),便伸出手抓著秦驍?shù)母觳玻罂戳丝矗钟铱戳丝矗_定他真的沒有受傷后,才松了口氣。</br> 繼而才深呼吸著平復(fù)自己有些急促不穩(wěn)的呼吸。</br> 秦驍失笑:“怎么這么著急跑回來?”</br> “我剛剛回來遇到了莫開,他說我的院子里有刺客!嚇得我趕緊跑回來了,殿下,你真的沒事嗎?”</br> “你是不是沒有聽莫開把話說完就直接跑走了?”</br> 木云枝一愣,然后點頭:“是啊,這么要緊的事,耽誤不得的!”</br> 秦驍又笑了笑:“難怪了。”</br> 他伸出手在木云枝腦袋上輕輕敲了兩下:“下回記得把話聽完。我沒事,只不過是遠遠看見刺客在墻頭站著罷了,他什么都沒做就走了。”</br> 木云枝不解:“什么都沒做?”</br> “對。”</br> 木云枝很疑惑。</br> 秦驍也對此不解。但,他們在這里隨意揣測是沒有意義的,那個刺客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把人抓到了,才能問出來。</br> 挽著秦驍胳膊回房間的時候,木云枝忍不住感慨了句:“真奇怪。”</br> “哪里奇怪?”</br> “那個刺客啊,當時殿下你應(yīng)該是一個人在這里,他要是動手,肯定成功了,但為什么被你發(fā)現(xiàn)后就直接跑了?難道不是為了殺你,就為了看看你在這里做什么?”</br> 木云枝抬手抓了抓臉頰,滿臉都寫著疑惑。真是捉摸不透,殿下在這里見到的刺客,與先前在東宮的那個刺客,會是同一個嗎?</br> 眼下這情況,看起來,在木府的刺客沒有殺意,但在東宮遇到的那個刺客似乎要對太子殿下下殺手……</br> 木云枝抿了下唇,而后抬起頭去看秦驍。</br> 秦驍眼角余光瞥到她在看自己,且眼神有些復(fù)雜的時候,不由挑了下眉:“你有話要說?”</br> “殿下,”木云枝抓緊了他的衣服,眼神真摯的發(fā)問:“你到底有多少敵人啊?”</br> 秦驍一愣,眼中有些許詫異。顯然,他沒有想到木云枝要說的是這個。</br> 這個問題,他其實也不能給她準確的回答。他所處的位置本身,便是一個容易招惹是非的位置。更別提,這些年,他確確實實得罪了不少人。</br> 誰想要殺他,誰想對他做些什么,他其實不清楚。但那些人,是真實存在的,且,就在京城。</br> 他不怕那些在明面上與他作對的人,他擔(dān)心的是,那些隱藏在黑暗中,隨時都準備著要將他置于死地的那些黑手。</br> 他更害怕,會因為自己,牽連到木云枝。</br> 他的眼神不由暗了些許,嘴唇緊抿著,垂在兩側(cè)的雙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頭,緊緊攥著,用力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br> 見他神色有異,木云枝輕輕晃了晃他胳膊:“殿下,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到那個刺客可能是誰派來的了?”</br> “沒有,”秦驍回過神來,笑了笑:“就是忽然走神了。”</br> 木云枝挑了挑眉,忽然走神了?好端端的,走著也能走神啊……</br> 兩人回到房間。</br> 剛進門,木云枝瞥見了桌上那兩本書時,笑了下,伸出手拿起,稍稍翻了幾頁瞧了幾眼:“殿下,你醉酒后起來還能看書啊?不會覺得頭暈嗎?”</br> “不過是無聊時拿來看看的罷了,”秦驍伸出手牽起木云枝的手,手指稍稍用力按了下她的手背,又道:“誰讓你剛才不在這里的?我多無聊,只能隨便找點事情做。”</br> 木云枝低頭笑了一聲。</br> 秦驍亦笑著,手腕用力,將木云枝順勢拉過,便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br> 木云枝已然習(xí)慣這種事,沒有任何掙扎,反而面露愜意的、大大方方的坐著,手里依舊拿著一本書,翻開的那頁面是一首詩:</br>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br>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br>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br>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br> 詩名是《關(guān)雎》。</br> 木云枝忍不住笑了下:“殿下,我還以為你平日里看的都是一些慷慨激昂的詩詞,怎的也看這種講情愛的詩詞?”</br> “為何不可?”秦驍雙手環(huán)抱著木云枝的腰肢:“枝枝,你不覺得,這首詩很適合我們嗎?”</br> 木云枝不解。</br> 秦驍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木云枝輕笑了兩聲,將書頁合上,轉(zhuǎn)頭看向秦驍:“可是殿下,我可不是淑女。”</br> 他注視著木云枝的眼眸,安靜卻帶著些許暖意的房間里,秦驍?shù)纳ひ舻统粒瑓s字字清晰:</br> “吾亦求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