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懷瑾騎馬匆匆忙忙回京時,秦驍的送禮隊伍正好到了木府。前后兩架馬車,上面裝著的都是秦驍從各地搜羅來的,木云枝可能會喜歡的新奇玩意兒。</br> 他瞥了眼馬車,正要進府,被人攔下。</br> 他等了那人一眼:“你是何人,居然敢攔我?”</br> 攔下他的人恭敬著拱手:“東宮太子麾下,徐影。”</br> 一聽到“太子”二字,文懷瑾臉色頓時難看。剛起來的那股怒火還沒來得及燒起來便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直接熄滅。</br> “閣下是?”</br> “……”</br> 文懷瑾忽然心慌,他看了眼被搬東西的下人圍繞著的木府大門,抿了下唇,沒回答,轉身離去。</br> 徐影挑了下眉,嘴角扯過些許幅度,眼里有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閃過,而后繼續監督下人搬東西。</br> 兩架馬車上裝載的所有物品全部送入了木府,木云枝得知后停止了練劍,匆匆忙忙趕來。和之前那般場景大致相同,大大小小的箱子擺放在木府正廳。</br> 徐影走上前,向她行禮:“木小姐,在下徐影,太子麾下。”</br> “客氣了,不必如此多禮。”</br> “是,”徐影站直身體,指著右邊一眾箱子道:“這些是太子殿下命人從各地搜集來的新鮮玩意兒,是京城沒有的,木小姐或許會感興趣。”</br> 木云枝點了點頭。</br> 而后徐影又指著左邊那三個單獨擺放出來的箱子,道:“這三個箱子里裝的,是一些水果,分別是荔枝、楊梅和葡萄。它們生長所需環境不同,因而是從各地抽調回來的。如今京城,只有皇宮和部分皇族能吃的上。”</br> 木云枝愣了下,滿眼驚喜。她走過去打開了其中一個箱子,里面用東西小心翼翼的包裹著內壁,之后是冰塊,用來降溫保鮮,那箱子里裝著的楊梅安好無損,甚至還有些許楊梅的香氣彌漫出來。</br> 除去驚喜外,木云枝望著那些楊梅,竟還有些感動。</br> 以前她的生活總是圍繞著文懷瑾,讓她差點忘了,她可是木家小姐,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寶貝。</br> 文懷瑾不曾給過她的感覺,她都還沒正式和太子殿下見上一面,那些感覺,太子殿下便給到她了。</br>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做的賭,是對的。</br> 她蓋上箱子,笑著:“多謝太子殿下的好意,我領情了。”</br> 徐影道:“木小姐喜歡便好。若是無事,屬下便要回東宮向太子殿下交差了。”</br> “等等。”</br> 徐影剛轉身,木云枝便喊住了他。</br> 徐影疑惑著轉了回來:“木小姐還有什么吩咐嗎?”</br> “太子殿下送了我這么多東西,我也該送他點東西。不過我們木府的東西大部分都是陛下賞賜的,以太子殿下的身份,自然也不會缺。”</br> 木云枝給了青蘿一個眼神,青蘿拿了個黑色錦盒過來。</br> 木云枝拿過,遞到了徐影面前:“這是安神香囊,是爹爹在邊境巡防時所得藥草制作而成,能安神助眠,太子殿下平日勞累,想必會用得到。”</br> 徐影恭恭敬敬伸出雙手接過。</br> 木云枝又道:“禮輕,還請太子殿下勿怪。”</br> “木小姐的話,屬下一定如實轉告。”</br> “許大人請。”</br> “木小姐留步。”</br> 徐影轉身,帶著人離開。</br> 木云枝看了眼正廳里放置著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臉上笑意更深了幾分。</br> 她現在開始有點期待和這位太子殿下見面了。</br> 東宮,庭院。</br> 院中有棵槐樹,已有近百年歷史,巨大的樹干孕育著分散而生的樹枝。樹枝上,樹葉茂密,底下,是一大片的綠蔭。</br> 樹蔭下設了桌椅,秦驍坐在那里處理事務。他低著頭,時不時翻閱著什么,偶爾提筆寫上幾個字。那張好看的臉上,眉頭緊鎖,眼里有那么幾分不耐煩,像是看到了什么讓他不愉快的內容。</br> 徐影大步走來時,伺候在旁的蔣公公抬手將他攔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br> 徐影朝秦驍那邊看了眼,又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黑色錦盒,猶豫了下,沒過去,同蔣公公一起站在旁邊等著。</br> 片刻后,秦驍眉頭越皺越緊,徐影瞥了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他抬起胳膊撞了撞旁邊蔣公公,把手里的錦盒遞到他面前:“公公,這個……”</br> 蔣公公一臉淡然:“你自己給,咱家不去。”</br> “……”</br> 徐影“嘖”了一聲:“我還有事,您幫個忙。”</br> “不幫。”</br> “……”</br> 徐影無奈,再次看向秦驍那邊。這會兒,秦驍的憤怒已經不僅僅是眉頭緊鎖,而是整張臉上都寫著不高興了。</br> 不出意料,他猛的一拍桌子,將他方才看的那張紙揉成了一團,重重丟向旁邊。可紙團無力,最后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不過滾出了些許距離。</br> 徐影和蔣公公站在旁邊,連大氣都不敢出。</br> “戶部尚書這個狗東西,敢寫奏折彈劾我!”</br> 他重重拍打著桌子,怒氣沖沖。</br> 周圍的人仿佛靜止一般,誰也不敢動,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發出聲音,就怕太子殿下遷怒他們。</br> “說我年過二十,卻沒有子嗣?沒有盡到為皇家開枝散葉的責任?!這也是彈劾的理由嗎?他是不是年紀大了,腦子壞掉了!!他是不是有病!!!”</br> 蔣公公暗暗呼吸了下,眼神看向別處,假裝自己什么都沒看到,什么也沒聽見。</br> 徐影也是如此。</br> 周圍的一眾下人,都是如此。</br> 秦驍開始砸東西。</br> 徐影瞥了眼,壓低聲音同蔣公公說:“公公,您攔一下啊……”</br> 蔣公公壓著嗓子回答:“咱家不敢。”</br> 就在此時,莫開來了。</br> 徐影和蔣公公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迅速給他使眼色,讓他去阻止正在發脾氣砸東西的太子殿下。</br> 莫開看了眼其實已經把旁邊東西砸的差不多的秦驍,露出個無奈笑容,而后走上前,拱手行禮:“太子殿下。”</br> 秦驍抬頭,瞪了他一眼。</br> 莫開心下一驚,瞬間心慌,但很快恢復正常。</br> 他將背在身后的長形盒子雙手遞到秦驍面前:“殿下,這是木府派人送來的,說是木小姐送您的回禮。”</br> 秦驍皺了下眉,半信半疑的看著他。</br> 莫開抬手打開那長形盒子,里面安靜躺著的,是一把長劍。</br> 秦驍愣了下,走到莫開身前,拿出了那把劍。劍身是玄鐵打造,極其堅硬,但劍身并不寬,略窄,適合不經常用劍,但能舞劍的人用。</br> 秦驍拿起來比劃了兩下,重量剛好,劍身鑄造的漂亮,即便是皇室御用的鍛造師都很難打造出這種成品。</br> 他臉上的怒意隨即消失,繼而取代的,是漸漸浮現出的笑意。</br> 肉眼可見,他現在心情好轉了。</br> 徐影見狀,立馬走上前,將手里的錦盒遞到秦驍身前:“殿下,這個也是木小姐送您的,方才見您在處理要務,沒敢上前打擾。”</br> 秦驍將劍遞給莫開,莫開接住后,他才拿過徐影遞來的錦盒,打開前,挑了下眉,眼里似乎有點驚喜的笑意涌上來。</br> 他抿著唇,按捺著內心的歡喜打開了錦盒。里面是一個香囊,淡紫色,香囊面簡單,沒有花紋,只在最底下的位置,用深紫色的絲線繡著一個小小的“木”字。</br> 秦驍將香囊拿在手里捏了捏,而后舉起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淡淡的藥草香。</br> 他再次挑眉,有點意外。</br> 徐影說:“殿下,這是安神香囊,有安神助眠的效果,木小姐說您平時處理事務定然勞累,可能會用的上。”</br> 秦驍笑了一聲。</br> 很輕的笑聲,但就在他身前的徐影和莫開聽得十分清楚。兩人對視了眼,卻也不敢說什么。</br> “東西留下了,都是用的上的東西,徐影,替我去謝謝木小姐。”</br> “是。”</br> 徐影轉身,略顯無奈,他好歹是個東宮暗衛營的統帥啊,被派去運送東西也就罷了,怎么還得給人傳話?</br> 徐影離開后,秦驍重新拿過木云枝送他的那把劍,一手拿著劍,一手拿著香囊,這會兒沒笑,可眼神柔和了不少。</br> 他瞥了眼地上的狼藉:“蔣公公,讓人清理一下,把東西收拾到書房去。”</br> 蔣公公彎腰行禮:“是。”</br> 秦驍看向莫開:“練練?”</br> 莫開眨了下眼睛:“啊?”</br> 秦驍晃了晃手里的劍:“去練練。”</br> 莫開反應過來,連忙點頭:“是。”</br> 木府。</br> 木云枝房內桌上擺著荔枝、楊梅和葡萄。只不過數量不多,其余的,分批次送給了她爹爹、阿娘,還有三個哥哥。</br> 青蘿得到允許后,拿了幾顆楊梅坐在屋檐下吃,木云枝則在院中練劍。之前懈怠的時間太長,正適合練劍那兩年更是直接浪費了,這會兒,得加倍努力才能稍微練的有點像兩個哥哥的樣子。</br> 木斂雨匆匆忙忙跑來,一臉著急:“小妹!”</br> 木云枝回頭。</br> “小妹!”木斂雨跑到她面前:“庫房里那把玄鐵劍你看見了嗎?它不見了!”</br> “啊,那個啊,”木云枝笑了笑:“我送給太子殿下了。”</br> “什么?”木斂雨一驚:“你送給太子了?真的假的?!”</br> “真的啊。今日太子殿下送來了許多東西,我想著,送一個香囊給他實在是有些輕了,忽然想起庫房里有把閑置了很久的玄鐵劍,便派人送去東宮啦。”</br> 木斂雨想說點什么,但忽然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送都送出去了,要回來肯定是不行的。</br> 他嘆了口氣:“好吧。”</br> 木云枝后知后覺:“三哥,你想要那把劍?”</br> “不是。”</br> 木云枝松了口氣。不是就好。她還以為她匆忙之下把三哥喜歡的東西送人了呢!</br> 木斂雨說:“只是沒想到你會送給太子玄鐵劍。他平時待在東宮,身邊那么多人保護,根本不需要自己用劍,你送給他……估計他也是拿來放在房間里當擺設的吧。”</br> “……”</br> “可惜了那么一把好劍啊,那可是鍛造大師于淄親手打造的劍啊!”</br> 木云枝拍了拍他肩膀:“算了算了,實在不行,你去請于淄大師給你再打一把新的嘛。”</br> “他今年七十了,七十了啊!”</br> “……”</br> “他還能拎得動錘子嗎?他碰下錘子我都擔心他老人家把腰閃了!”</br> “……”</br> 木云枝輕搖了下頭,笑了。</br> “喲~背地議論太子殿下,這罪名可不小啊。”</br> 頭頂忽然有人講話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還有幾分笑意。</br> 木云枝與木斂雨同時抬頭。</br> 屋檐上,有個男子坐著,他身體稍稍往后傾,兩手支撐著身體,嘴里還咬著一根狗尾巴草。</br> 木斂雨問:“你是誰?”</br> 他笑道:“你猜~”</br> 木斂雨當即皺眉,不等木云枝開口,飛身而上,不由分說便動起手來。</br> 木云枝“哎”的那聲剛出口,兩人已經打起來了。</br> 她抬手扶額,無奈:“三哥,那是太子殿下身邊的許大人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