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嘆了口氣,走了兩步，又繞回到軟榻那邊坐下。她看起來十分疲憊，臉色也不太好。</br> 司徒淺汐皺著眉頭,有些擔心,但更在意方才皇后說的那番話。</br> 寢殿內格外安靜，司徒淺汐來這里之前,殿內伺候的下人便被遣出去,這會兒更是只有她們二人在。</br> 屋外的陽光從窗戶的縫隙照射而來，輕飄飄的灑在軟榻上半倚著的皇后身上。她眉頭緊鎖，一手撐著腦袋,一手輕輕捶著大腿。</br> 司徒淺汐猶豫了下,走過去在軟榻上坐下,伸出手為皇后輕輕按摩著腿。</br> 皇后睜開眼看她，方才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已然消失，繼而取代的,是無奈和心疼。</br> 她伸手撫上司徒淺汐的臉,小心摸了摸。</br> “淺汐，姨娘知道你從小便喜歡太子,當不了太子妃,當側妃也是一樣的。就算太子現在喜歡的是太子妃,可總有一日,他會膩的，男人都這樣,陛下是如此,你父親也是如此。與其他人讓別的女人捷足先登,不如你來。”</br> 司徒淺汐抿了抿唇,手下按摩的動作不由輕了些許,低垂下的眼中情緒有絲絲復雜。</br> 家里的事，她一向很少提及。外人都只知她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太子殿下的表妹，是江南名門的大小姐。可是她家里的情況，卻極其復雜。</br> 母親生下她后，留下了病根，身體不好，此后再也不能懷上孩子。父親家中長輩一直想要個兒子，便催著父親納妾。開始時，她父親不愿，說一輩子只愛她母親一個。</br> 可不到三年時間，他便厭倦了，對自己的發妻不管不顧，流連于煙花之地。時至今日，總共納了三個妾室，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若不是因為母親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他或許早就休妻了。</br> 母親一直告訴她，人是會變的，不管是誰，都一樣。</br> 如今，皇后娘娘也說了相同的話。</br> 她不是不信，只是……</br> 皇后望著她，眼神有些許悲傷：“淺汐，你就當是幫姨娘一個忙，好嗎？”</br> 司徒緊抿著唇，手下的動作停住。</br> 她起身，退后了幾步，而后恭恭敬敬跪在了皇后面前。</br> 皇后一愣，連忙從軟榻上起來，正要伸手去扶她時，司徒淺汐拱手，朝她磕了個頭：“還請姨娘不要逼淺汐。”</br> 皇后愣住，眼神錯愕著站在原地。</br> “淺汐知道太子表哥心中已有太子妃，不想成為他們二人之間的隔閡。若是將來有一日，表哥真的不愛太子妃了，淺汐可以聽姨娘的，可現在，不行。”</br> 她跪在地上，頭抵著地面，從方才開始就未曾抬起頭，皇后看不見她此時是何種表情。</br> 司徒淺汐看似柔弱，可心志堅定，她若做出了選擇，即便是再怎么勸說，都是無用的。</br> 皇后嘆了口氣，還是伸手將她扶了起來。</br> 司徒淺汐抬頭望著她，又說：“姨娘，若是您擔心貴妃那邊趁此將眼線送入東宮，淺汐可以為您隨時注意。若表哥真的妥協納妾之事，我這太子表妹的身份，可比側妃要好用，不是嗎？”</br> 皇后愣了愣，無奈著搖了搖頭：“你啊。”</br> 琳瑯閣。</br> 木云枝與木斂雨還在廂房里坐著，桌上的糕點吃的差不多了，跳舞的姑娘進來了一批又一批，可都沒有木云枝看著合適的。</br> 她們跳的舞，妖嬈而魅惑，她覺著，她定然是學不會的。光是那扭來扭去的嫵媚身段，她就扭不出……</br> 木斂雨雙手托著臉，滿臉的疲憊，眼皮耷拉著，仿佛只要它們一合上，他就能立刻睡著。</br> 楊媽媽搬著椅子坐在他們身邊，也是一臉倦意，連手中的扇子都沒力氣扇了。</br> 她瞥了眼快要困得趴下的木云枝和木斂雨，忍不住發問：“我說，兩位公子，我們這邊跳舞跳的好的姑娘都給你們找來了，也都跳了一遍，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的么？”</br> 木斂雨用胳膊肘撞了撞木云枝。</br> 木云枝“啊”了一聲，回頭看向楊媽媽，然后客氣著笑了下。</br> 楊媽媽嘆息：“我們這邊所有的姑娘都來跳過了，你們要是都看不上的話，得去另外一邊，那邊倒是有幾個跳的好的，就是……”</br> 楊媽媽抬起手來，瞇眼笑著搓了搓大拇指和食指：“就是價格不便宜。”</br> 木斂雨看著木云枝：“你怎么說？還去嗎？”</br> 木云枝雙手捧著臉，轉頭看了眼窗外，外邊的天不知道何時已經暗下來。</br> 原本還有些瞌睡的木云枝頓時坐直了身體，睡意在看到暗沉下的天色時全然消失。</br> 她猛的站了起來，天黑了？這就天黑了？！</br> 她瞬間慌張起來，抬手捂著自己的臉，此時腦子里只有兩個字：完了。</br> 她連忙拽起木斂雨：“三哥，完了，天黑了，我和青蘿說天黑前一定會回去的！”</br> 木斂雨嘆了口氣，丟給楊媽媽一錠白銀，還沒來得及說些客套話，就被木云枝給拽著跑了出去。</br> 楊媽媽一臉笑意的拿起那塊白銀，細細掂量了下。嘖，分量不錯啊。雖然那兩位公子奇怪了些，但好在，出手大方。</br> 木云枝匆匆忙忙趕回東宮時，忘記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襲男裝。</br> 她到東宮門前，青蘿早已經焦急的在那里侯著，見有人趕回來，以為是木云枝，臉上露出些許欣喜，可待她看清楚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了些許復雜意味。</br> 木云枝慌張著開口：“青蘿，殿下是不是早就回來了？”</br> 聽見她的聲音，青蘿才確信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看錯，這個穿著一身男裝，匆匆忙忙騎馬趕回來的，正是她家太子妃。</br> 青蘿長嘆息了一聲：“太子妃啊，您……”</br> 她抬手指了下木云枝那身裝扮，眉頭不由的擰到了一塊兒：“您怎么……怎么穿成這樣？您這是跑去哪里了呀？”</br> “這個嘛，”木云枝抬手抓了抓頭發：“這個說來話長，你先告訴我，殿下是不是已經回來了？”</br> “殿下午后就回來了，不過回來后他就在書房，看起來心情特別差。”</br> 說著，青蘿聲音漸弱，而后小心著湊到木云枝耳邊，壓低聲音，又道：“我還聽見殿下在書房那邊罵人了，貌似還砸了不少東西，蔣公公和莫開侍衛都不敢過去呢。”</br> 木云枝挑了挑眉：“真的？”</br> 自從她嫁入東宮，看到的都是秦驍好脾氣的一面，傳聞中太子殿下脾氣不好的樣子，她倒是一次都沒見過。</br> 不知道為何，她竟然有點想看他生氣時是什么模樣。</br> 當然，前提是他不是因為自己跑出去而生氣……</br> 木云枝立刻回到臥房，先沐浴了番，而后換了身干凈的衣裳，整理完畢后，秦驍還沒到這邊來時，木云枝暗暗松了口氣。</br> 木云枝拉過青蘿：“殿下回來后有問起過我嗎？”</br> “這……”青蘿搖頭：“我不知道呀，太子在書房那邊，連蔣公公和莫開侍衛都不敢過去，我……我也不敢。”</br> 木云枝抬手拍了下青蘿的腦袋。</br> 青蘿撇了撇嘴，抬起手摸了摸被拍的位置。</br> 木云枝在屋子里來回走了幾遍，心想，在這里干等著也不是辦法，不管太子殿下是因何緣由生氣，自己總得去看看。</br> 她又問：“殿下用晚膳了么？”</br> “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的。”</br> “快去準備晚膳，做好了立刻拿到書房那邊去。”</br> “好！”</br> 青蘿不敢怠慢，話音剛落便跑了出去。</br> 木云枝也準備了下，邁出房間大門，朝書房那邊過去。</br> 她身影剛出現在書房外圍，在門口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般的莫開和蔣公公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般，表情瞬間驚喜，兩人同時跑到了她面前，壓低聲音不約而同齊聲道：“太子妃，您可算是回來了！”</br> 木云枝笑了下：“聽說殿下從宮中回來后便心情不太好，發生什么了？”</br> 蔣公公和莫開對視了眼，兩人表情心虛，眼神下意識的閃躲著，誰也沒有開口說明緣由。</br> 木云枝倒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既能讓太子殿下發脾氣，又能讓他們兩個在自己面前閉口不言。</br> 顯然，肯定不是什么好事。</br> “我去看看。”</br> 木云枝大步走過去，蔣公公和莫開雖然很高興她來了，但高興之余，又有些擔心。太子殿下似乎從未在太子妃面前發過脾氣，要是今晚讓太子妃見到太子殿下發脾氣的樣子，會不會……</br> 莫開頓時覺得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們在外面，可太子妃進去時沒人通報，萬一殿下把太子妃當成是他們，朝她砸東西了怎么辦？</br> 木云枝要推門進去前，莫開三步并作兩步，大步上前，伸手按住了她。</br> 木云枝疑惑著看向他。</br> 莫開清了清嗓子，忽然提高嗓音：“太子妃，您來了啊！”</br> 木云枝：“？”</br> 而后莫開收回手，朝她笑了下：“太子妃，沒有殿下的允許，誰也不能進去。”</br> “……”</br> 書房里一臉暴躁的秦驍聽見外面莫開的聲音，一愣，慌張著起身。他往前看了兩眼，滿地狼藉。</br> 他有些手足無措。這種場面絕不能讓木云枝見到。</br> 他大步往書房門走去。伸手要打開門前，閉眼深呼吸了下，定了定神，而后才拉開書房的門。</br> 聽見開門聲，門口的木云枝立即轉頭看過去。</br> 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眼神剛看向那邊，秦驍便從書房里走出來，而后迅速關上了門。</br> 木云枝眨了眨眼：“殿下？”</br> 秦驍清了清嗓子：“那個，書房有點亂，太子妃就不要進去了。”</br> “有點亂？那我去幫你收拾一下。”</br> 秦驍擋在木云枝身前：“這種事情，交給下人就好，不必麻煩太子妃了。”</br> “是嗎？”</br> “是，”秦驍伸手拉起木云枝手腕：“太子妃，我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br> 兩人往臥房那邊過去。</br> 路上遇見了帶著晚膳迎面而來的青蘿，見著他們，青蘿愣了愣，連忙退到了一邊，讓他們先走，自己隨后跟了過去。</br> 臥房內。</br> 青蘿將備好的晚膳擺上桌后便退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秦驍與木云枝兩人。</br> 木云枝在琳瑯閣看姑娘跳舞時吃了不少糕點，這會兒不餓。她一手托著臉，一邊望著拿起筷子準備用膳的秦驍。</br> 他夾起一片牛肉放進嘴里。</br> “殿下，聽說你心情不太好。”</br> “咳咳——”</br> 秦驍瞬間被嗆到。</br> 木云枝愣了下，連忙給他倒了杯茶，他接過后，一飲而盡。</br> “殿下，你沒事吧？”木云枝微微蹙眉，有點擔心：“我是不是，說錯話了？”</br> 秦驍放下茶杯，緩了口氣。</br> 他看向木云枝，見她皺眉了，輕搖了搖頭，說：“沒有。”</br> 木云枝還是望著他。</br> 他又說：“你沒有說錯話，我也沒有心情不好。”</br> “真的嗎？”</br> “嗯，”秦驍鄭重點頭：“真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