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府正廳。</br> 文懷瑾坐在輪椅上,臉上滿是傷,右手臂被紗布吊著,像是斷了。他身邊是他父親,大理寺寺卿,文固。</br> 父子倆前來討要說法,滿臉不悅,大有一副木府不將木斂雨交出來,他們便不罷休的模樣。</br> 木承州與余慧姝并排而坐,相同姿勢搖晃著手中茶盞,而后輕輕抿了口。</br> 彩衣大步走回來,文固和文懷瑾立刻朝她方向看過去。</br> 在她身后,慢悠悠跟過來的,除了木斂雨,還有木云枝。</br> 文懷瑾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而后迅速收回視線,轉向另一邊,不愿與木云枝對視,又像是擔心木云枝見著他這副狼狽模樣后會嫌棄他。</br> 木云枝經過時,也只輕飄飄瞥了他一眼,見他傷勢不輕,眼里有些許意外,輕挑了下眉后,便收回了目光。</br> 文固見著木斂雨,當即伸手指向他:“就是他把我兒子打成這樣的!木將軍,你可得秉公執法,不能因為他是你兒子你便偏袒于他!”</br> 木云枝與木斂雨走到木承州與余慧姝身前,一并行禮,又道:“爹,阿娘?!?lt;/br> 木承州輕點了下頭,而后看向木斂雨:“斂雨,文寺卿說你昨夜和人一道將文懷瑾綁去毒打了一頓,又將人丟在了集市,你可認?”</br> 木斂雨拱手:“爹,昨晚我的確出門了,可并未見過這位文公子。”</br> 他扭頭看了眼文懷瑾,而后滿臉驚訝:“哎呀,文公子,你怎么被人打成這樣了?。磕氵@臉……還有這腿……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好不起來了吧?!?lt;/br> 文懷瑾氣悶,頓時握緊了輪椅扶手,正要發作,見木云枝正望著他,心中怒氣之詞被強行壓制住,可臉上那憤怒卻怎么也控制不住。顯而易見。</br> 文固替他道:“木三少爺,別在這里裝模作樣,分明就是你帶人去打的!”</br> “我說了,我昨晚很早便回來了,沒見過你兒子?!?lt;/br> “你這分明是狡辯!”</br> 木斂雨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br> 文固正要再爭,木云枝緩緩開口了:“文寺卿,你說我三哥昨夜帶人毒打了你兒子一頓,此事,可有證據?”</br> 文懷瑾急切開口:“我聽見他的聲音了,絕對不會聽錯!”</br> “聲音?”木云枝笑了下:“這也算證據?文公子可親眼見著我三哥了?”</br> “這……”</br> 文懷瑾眼神忽的閃避。昨晚他被人打暈后便用麻袋套著腦袋,加之那會兒又是晚上,眼前一片黑,根本什么也沒瞧見。</br> 可他是真真切切聽見了木斂雨的聲音!</br> 可這……確實也算不上是實證。</br> “看來文公子是沒有親眼見到我三哥了,”木云枝望著文懷瑾,言辭犀利:“沒有實證,單憑你口中所言你所聽到的我三哥的聲音,我們怎知,你不是惡意誹謗我三哥,壞我木府聲譽?”</br> “我……他……”</br> 文懷瑾看了看木云枝,又皺著眉看向神態自若的木斂雨,忽然心慌,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此事。</br> 文固伸手按住他肩膀,示意他冷靜。</br> 而后文固再度開口:“方才木三少爺說他昨夜沒有見過我兒子,那他可有證據?有人可以為他證明么?”</br> “自然是有的?!?lt;/br> 文固身后有人走來,聲音清冷,吐字清晰。</br> 文固皺著眉轉身,想看看是誰。一轉身,便看見秦驍帶人正朝這邊走來,他臉上表情頓時大變,連忙彎腰行禮:“見過太子殿下。”</br> 正廳上幾人,紛紛行禮:“見過太子殿下?!?lt;/br> 行完禮后,文固抿著唇,心下更為慌張,太子這會兒怎么會在這里?他分明派人打聽過,得知太子離開木府后才來的!</br> 莫開站在秦驍身后,朝木云枝眨了下眼睛。</br> 木云枝會意,回以感謝笑容。</br> 秦驍徑直走向木云枝,木云枝抬頭看他,眼中滿是笑意:“殿下。”</br> 秦驍輕點了下頭:“嗯?!?lt;/br> 兩人相視一笑的畫面看在文懷瑾眼中,格外刺眼。</br> 他緊抿著唇,極力壓制著心中那股莫名上涌的情緒。</br> 秦驍開口:“徐影?!?lt;/br> “是,”徐影走上前來,看向文固:“文寺卿,昨天木三少爺晚膳時分出門是與在下有約,我們在迎天樓吃的飯,那里的掌柜和小二都見到我們了,你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問。”</br> 文固眉頭緊蹙,垂在兩側的雙手不由自主緊握,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神情凝重。</br> 徐影是太子心腹,他若是質疑徐影的話,便是在當面質疑太子。給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br> 文懷瑾緊抓著輪椅扶手,眼中滿是憤恨,昨夜與今日早晨所受的屈辱,他這輩子都難以忘記!他堂堂戶部侍郎,如今被整個京城的人當做談資,簡直讓人無地自容!</br> 今日若是沒有個說法,日后,他要如何在京城立足?</br> 何況,木云枝在此,若是沒有個說法,便顯得是他在此無理取鬧,故意誹謗她三哥,之后若想要尋她幫忙,怕是不可能的事了。</br> 他望著徐影,近乎是咬牙切齒道:“徐統領說的不過是晚膳時的事,昨夜他毆打我,可是在半夜,那會兒,徐統領難道還和他待在一起?”</br> “當然。”</br> “……”</br> 文懷瑾沒料到徐影會這般回答,憤怒之余,表情當即錯愕:“什、什么?”</br> “木三少爺之前兩次輸給在下,想要與在下再比試幾場。從迎天樓回來后,我們便在他的院子里比試切磋,順帶點撥了他幾招,木家大少爺和二少爺當時在場,可以證明。”</br> 文懷瑾眉頭緊蹙:“可木府上下都是……”</br> “好了!”</br> 文固打斷文懷瑾的話。</br> 文懷瑾咬著嘴唇,心有不甘,依舊憤恨,卻不敢再說其它。</br> 文固深呼吸了下,拱手道:“既如此,想必是懷瑾聽錯了,昨夜有徐統領和木家兩位少爺作證,自然,不會是木三少爺做的。今日叨擾,實屬抱歉,還請木將軍、木三少爺見諒。”</br> 說罷,還稍稍彎腰,鞠了個躬。</br> 文懷瑾看在眼里,怒火中燒,卻礙于太子在此,什么都不敢說。</br> 秦驍輕飄飄的看了文懷瑾一眼,文懷瑾立刻收回目光,低下頭去。</br> 文固領著文懷瑾悻悻離去。</br> 臨走前,文懷瑾看向木云枝,可她眼中帶笑的望著秦驍,全然沒注意到他。</br> 他咬了下牙,憤憤轉頭。</br> 文家父子倆離去后,木府頓時清靜下來。</br> 秦驍看向木云枝,木云枝笑瞇瞇望著他,伸手抱住他胳膊:“方才多虧了太子殿下及時趕到,不然文家那對父子肯定要在木府耍賴不走了!”</br> 頓了下,木云枝又道:“還好殿下走的時候將莫侍衛留在這里等我,不然這一時半會兒我還找不到合適的人去尋殿下,殿下正是英明神武,有先見之明!”</br> “……”</br> 他稍許低頭注視著木云枝,而后視線移到她抱著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抿了下唇,眼中有幾絲與尋常時不同的情緒浮現。</br> 他輕點了下頭:“嗯。”</br> 木斂雨亦走上前來,拱手:“多謝太子殿下相助。”</br> “不必客氣,”他聲音清淡:“此事,本就與我有關?!?lt;/br> 而后他看向笑意盈盈著的木云枝:“我既回來了,你便隨我一同回東宮吧。”</br> 木云枝點頭:“好?!?lt;/br> 與父母道別后,木云枝隨秦驍一起上了回東宮的馬車。</br> 馬車緩緩先前行,徐影在左,莫開在右。</br> 木云枝坐在秦驍右側,右手托腮,腦袋往左偏,稍仰著頭盯著秦驍那張俊美的臉看。</br> 秦驍察覺到身邊人的目光,輕瞥了一眼,愣了下:“太子妃為何又這般看著我?”</br> “因為太子殿下你長得好看啊?!?lt;/br> “……”</br> “我可是殿下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我多看你幾眼,不過分的吧~”木云枝笑容燦爛:“再說了,方才殿下才幫了我三哥,我還得好好感謝殿下。殿下有沒有什么想要的?”</br> 秦驍頓了下,想要的?</br> 他轉頭看向木云枝,視線隨即對上。他抿了抿唇,放在左側的左手不由握緊。他想要的不就是……</br> 馬車忽然顛簸了下。</br> 馬車內的秦驍與木云枝都沒預料到。木云枝沒坐穩,往旁邊倒,秦驍下意識伸出手攬住她肩膀,將她帶入自己懷中。</br> 他緊皺著眉:“莫開!”</br> 馬車外的莫開小心翼翼掀開車簾,看見車內那幅場景,愣了下,隨即別開視線。</br> 而后他才回稟道:“殿下,是醴國使團的馬車,他們的馬受驚了,方才沖向了這邊。”</br> 秦驍眼神頓時冷了幾分。</br> 莫開連忙又說:“殿下放心,受驚的馬已經被制住,無事了?!?lt;/br> 話音剛落,徐影過來:“殿下,醴國五皇子求見?!?lt;/br> 莫開:“……”</br> 秦驍眉頭緊蹙,臉上顯而易見寫著不悅。</br> 木云枝被他摟在懷里,方才詫異那么一下后,便乖乖靠著沒動。也許是因為秦驍有些生氣,他胸腔里那顆心臟跳動的有點快。</br>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熏香氣息,是龍涎香的香味。</br> 她輕輕嗅了嗅,龍涎香中,似乎還夾雜著幾分秦驍身上的氣息。她稍稍抬頭,望見了他白皙的脖頸,還有……</br> 輕微滾動的喉結。</br> 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臉頰不由發燙,火辣辣的。</br> 意識到自己方才想著什么后,她愣了下,而后掙扎出秦驍懷抱,雙手捧臉轉向另一邊。</br> 秦驍有些詫異,轉身看她:“怎么了?”</br> “我……”</br> 木云枝閉著雙眼,輕咬了下嘴唇,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糾結了會兒,輕聲:“殿下,我、我不太舒服……咱們快回去吧。”</br> 秦驍皺眉,莫不是方才撞到哪里了?</br> 他眼里閃過一絲擔憂,而后冷冷瞥向車窗外站著的莫開與徐影,開口:“沒聽見太子妃的話?立刻回東宮!”</br> “……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