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br> 皇后生秦驍那天,風雨大作,雷電交加,皇帝親自帶人在鸞鳳宮外守著,沒有他的允許,旁人誰也不許進入。就連朝堂上那些事也都被他丟在一邊,不管誰來催都不管。</br> 三年前,皇后小產,失去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這一回,皇后比預期生產又提前了將近兩個月,但這回他不允許相同的事情再發生。</br> 這個孩子必須安然無恙的生下來!</br> 尹貴妃派去的人在鸞鳳宮外來回了好多次,但每次都只能遠遠的看上一眼,發覺皇帝在那里守著,便匆匆忙忙離開回去稟告。</br> 尹貴妃不相信皇帝會親自守在皇后的鸞鳳宮前,她分明記得前不久他們兩人才吵過架,當時鬧得還挺嚴重的,沒記錯的話,兩人已有一月多沒有來往。</br> 眼下這種時候,皇帝不該在鸞鳳宮前。</br> 她親自去看。</br> 皇帝確實在鸞鳳宮前守著,滿臉焦急,站立不安,尹貴妃還未太靠近,她便覺著皇帝整個人看起來就極其的慌張。</br> 他在害怕,在擔憂。</br> 這是當時尹貴妃從未見到過的。</br> 她嫉妒了。</br> 秦驍出生后,皇帝和皇后自然而然的和好如初,皇帝把他能給予他們的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們。他還把他們保護的很好,在秦驍可以自行走路之前,鸞鳳宮外都有侍衛日夜把守,所有在這里伺候的人,都由皇帝親自安排。</br> 秦驍三歲時,皇帝沒有再像以前那般束縛他的自由,允許他可以隨意玩耍。</br> 秦驍是個早產兒,身體不像正常孩子那般好,時不時咳嗽,感染風寒。但這也阻止不了秦驍成為一個頑皮的小孩兒。他就喜歡到處亂跑,哪怕可能疾跑之后會覺得渾身不舒服。</br> 秦驍六歲前,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自然會有人陪著他做。他身邊都是護著他的人。</br> 亦或者說,是看著他的人。</br> 六歲那年,他生辰當天,他偷偷的避開了跟著他的宮人,跑去了御花園。</br> 正是花開的季節,御花園中百花爭艷,各色花兒爭先恐后綻放。秦驍一直都喜歡好看的東西,包括漂亮的花。</br> 御花園中的荷塘里滿是開的燦爛的荷花。嬌嫩粉色的花兒與嫩綠的荷葉相得益彰。一眼看去,十分舒服。</br> 秦驍笑著跑過去,想要摘一支最好看的荷花送給他的母后。</br> 他剛靠近,伸出的手尚未觸碰到他想要摘的那支荷花,身后不知是誰推了他一把。</br> 嬌小的身體瞬間落入水中。</br> 他不會水。</br> 他在水中越是掙扎,身體就像是被綁住石塊一樣往下沉去。他嗆了幾口水,幾乎要窒息。</br> 冰冷的池水將他包圍,身體漸漸被寒意充斥。</br> 秦驍失去意識前,看見水面上好似有人跑了過來,他聽見一個女孩兒的聲音響起:“二哥,三哥,有人落水了!你們快來?。?!”</br> 是誰呢?</br> 不知道……</br> -2-</br> 秦驍醒來時,在皇后的鸞鳳宮中。睜開眼便看見滿眼緊張握著他的手的皇后,她眼眶很紅,眼睛里更是有著不少紅血絲,好似已經哭過一場。</br> “母后……”</br>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奄奄一息的模樣好似隨時都能撒手人寰。</br> 皇后滿眼緊張:“御醫!快喊御醫,驍兒醒了!本宮的驍兒醒了??!”</br> 御醫急急忙忙跑進來為秦驍把脈。</br> 他雖然沒有性命之虞,但身體卻因此受到損傷,再加上他原本就是早產兒,身體素質更是不如之前。眼下,需要長時間服藥來穩定身體,加強體質。</br> 皇后忍不住哭出聲來。她好不容易護著她的驍兒平安生下來,怎么又發生了這樣的事!她明明派人隨時看著他的,到底是哪個該死的東西把他推下池塘的??!</br> 皇帝正派人調查此事,但今日是秦驍生辰,若非安排了差事,宮人們不能隨意走動,御花園內沒多少人在,想找到下手的人,不是易事。</br> 如果不是木承州帶著他們家的孩子進宮參加此次生辰宴,玩耍時正巧遇到,也許秦驍此刻已經成為御花園荷塘中的一個水鬼了。</br> 秦驍身體好些后,得知自己是被木府的幾個小孩兒救上來的,有些詫異。</br> 皇后告訴他:“人家木府的孩子,個個都會武,水性好著呢。還好當時他們家小姑娘要去御花園摘花,不然你啊……”</br> 皇后無奈搖頭,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br> 秦驍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許抱歉,他也不想發生那樣的事的。</br> 他伸出手輕扯了扯皇后的衣袖:“母后,對不起,我以后不會亂跑了,一定好好聽您的話……”</br> 皇后笑了下,伸手摸了摸秦驍的頭:“你知道就好?!?lt;/br> “母后,我想去謝謝救我的那幾個人,可以嗎?”</br> “可以,這也是應該的,母后帶你去?!?lt;/br> “嗯?!?lt;/br> 秦驍跟著皇后到木府時,木家的幾個孩子正在院中玩耍。三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其中一個男孩兒還坐在輪椅上,只在一邊看著另外三個人在玩。</br> 他們時不時會跑到他面前,和他說話,還將手里的東西遞到他面前。幾個人笑的開心。</br> 秦驍站在皇后身邊,遠遠的看著,眼中,滿是羨慕。</br> 自他記事起,他身邊就只有鸞鳳宮的宮人和侍衛,他從未像這般和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兒一起玩過。</br> 他記得,自己是有兩個哥哥的。但他見他們的次數屈指可數,二哥稍微好些,偶爾能見到。他的大哥,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次,他都不記得他大哥長什么模樣。</br> 皇后拍了拍他肩膀:“過去吧?!?lt;/br> 秦驍眨了眨眼睛,雙手揪著衣角,心下暗暗深呼吸了兩次后,鼓起勇氣走了過去。</br> 他往前走了些,準備好的說辭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和哥哥們玩鬧的小姑娘笑著撞在了他身上。</br> 他愣了下,小姑娘也愣了下,連忙轉過身來,見到略微眼生的小哥哥,禮貌道歉:“對不起?!?lt;/br> 秦驍連忙搖頭:“沒、沒事?!?lt;/br> 小姑娘眼睛水靈靈的,漆黑的眼眸眨呀眨的望著他:“你是誰呀?”</br> “那個,我是秦驍?!?lt;/br> “哦……”小姑娘笑了起來,朝他伸出手:“我叫木云枝,你要和我們一起玩嗎?”</br> 秦驍愣住,眼中有些許錯愕。</br>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眼皇后。</br> 皇后笑著點頭:“去吧?!?lt;/br> 秦驍也笑了起來,抬起手握住了木云枝朝他遞過來的那只手。</br> 她的手很小,軟乎乎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氣,像棉花糖。</br> 他小心翼翼握著她的手,怕弄疼了她。</br> 那天,是秦驍和木云枝第一次見。</br> 那時起,秦驍便一直記得這個身上會散發棉花糖香味、笑起來特別可愛的小姑娘。可惜,這個小姑娘只當他是跟著父母來家里玩的一個小哥哥,隨著時間推移,漸漸模糊了他的面容,忘記了他的名字。</br> 春來夏往,歲月匆匆,她早已不記得,曾有一個名叫秦驍的小哥哥和她在家里玩耍過。</br> 她亦已忘卻,曾經因為她的一句呼救,救下了一個很重要的人的性命。</br> -3-</br> 秦驍十歲時,皇宮里新添了一個皇子。</br> 皇后心情極差,和皇帝大吵了一架,差點在鸞鳳宮動手打他了。</br> 皇后甩手去了院子,皇帝緊跟著出來,想要哄她幾句。但皇后不怎么領情。她現在心情差到極點,什么都不想和他說。</br> 皇帝無奈:“朕是皇帝,有幾個子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說了,那也不是朕可以完全掌控的事,你到底要怎么樣才會消氣??!”</br> “你不能掌控的?”皇后滿臉氣憤,忽的笑了一聲:“好啊,既然這不是你能掌控的事,那你就做一件你可以完全掌控的!我要我的兒子當太子,未來繼承你的位置,你答應嗎!”</br> 皇帝愣了下,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他點頭了:“朕答應。”</br> 原本還在氣頭上的皇后倒是愣了下,皺著眉頭望著他,眼睛里露出的情緒似是有些不相信。</br> 皇帝道:“朕原本就沒有打算要讓別人的孩子成為太子?;屎?,未來成為太子,接任朕的位置登上大統之位的,一定是朕和你的孩子,別的人,沒有資格,朕亦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br> “……”</br> “這件事,朕一定說到做到。除了驍兒,朕不會讓任何人成為太子?!?lt;/br> 皇后抿了下唇:“真的?”</br> “真的,”皇帝舉手發誓:“若朕言而無信,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br> 秦驍跟著太傅念完書回到鸞鳳宮,剛走近些許,便看見有個和他看起來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站在鸞鳳宮外。</br> 待他走近,少年回過神來,和他對上一眼,便匆匆忙忙離開。</br> 秦驍不解,那個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到過。</br> 方才他所站的位置,有個用青竹葉編織而成的竹螞蚱。秦驍撿起來仔細瞧了瞧,這和皇帝曾經教他做的竹螞蚱一樣,甚至做的比他更逼真些。</br> 跟在他身邊的宮人告訴秦驍:“殿下,方才那是大皇子?!?lt;/br> 大皇子?</br> 他那個明明同在宮中,卻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次的大哥秦灝……么?</br> 剛剛他走的著急,好像沒看清楚他的臉呢。</br> -4-</br> 秦驍被冊封為東宮太子那日,皇后心情甚好。</br> 但有人歡喜,便有人憂。尹貴妃在儲秀宮里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東西砸壞了不少,還讓秦灝跪在儲秀宮的院中反省。</br> 秦灝其實都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只是母妃讓他跪,他便跪了。</br> 尹貴妃怒氣沖沖踹翻跪在旁邊的宮人時,秦灝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和她對上視線的那瞬間,秦灝似乎從她眼里看到了一絲厭惡。</br> 尹貴妃怒吼著問他:“為什么成為太子的人不是你!都怪你平日里不用功,沒有取得陛下的歡心!”</br> 秦灝一愣,忽的想起曾經他在鸞鳳宮外聽到的那些話。</br> 他抿了下唇:“母妃,父皇是不會讓我成為太子的。”</br> “啪——”</br> 清脆的一耳光毫不猶豫的落在了他臉上。左臉頰上迅速蔓延開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讓秦灝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br> 旁邊的宮人跪了一地,瑟瑟發抖著不敢抬起頭來。</br> 秦灝是唯一一個抬起頭看她的,無辜的眼神,滿眼錯愕的望著她。</br> “陛下不讓你當太子,還不是因為你沒用!你這個廢物!”</br> “……”</br> 秦灝緩緩低下頭,是嗎,他那么努力想討她歡心,不惜違背自己的意愿做了很多他不想做的事情,原來最后在她眼里,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沒用的……廢物。</br> 他閉上眼睛,雙手緊握,他跪在烈日下,不再發出一言。</br> 膝蓋上隱隱傳來的疼痛遠遠不及他心中那種如同刀割的感覺。這種難受卻無法言語的痛苦,伴隨了自他記事起的很多年。</br> 往后,亦會如此。</br> 那是一個夢魘。無法被抹除、消去的讓人窒息的夢魘。</br> -5-</br> 秦驍二十歲生辰后,皇帝下旨讓他迎娶木府小姐木云枝。</br> 大婚那日,紅妝十里,鑼鼓喧天,萬人空巷。這樁婚事,是多少京城人羨慕嫉妒的。</br> 皇帝、皇后,以及一眾朝廷重臣都在。熱鬧非凡。</br> 那天,秦灝也去了。只不過大多數的時候他都站在角落里注意著秦驍。往日里不怎么喝酒的秦驍那天卻喝了不少,肉眼可見的開心。</br> 秦灝不由好奇,木府小姐到底是怎么樣的人物,竟能讓太子殿下如此在意和歡喜?他迎娶木府小姐,難道不是因為需要借助木府的權勢來鞏固他東宮的地位么?</br> 但即便如此,秦灝還是很羨慕。</br> 因為秦驍看起來是喜歡木府小姐的。起碼,他以最盛大的方式將他喜歡的姑娘娶回了東宮。</br> 那天秦灝一個人在角落里悶悶喝了不少酒,昏昏沉沉被他的侍衛帶回了府邸。</br> -6-</br> 秦驍大婚當晚,該去洞房見新娘子的時候,他卻有些害怕了。坊間傳言,木府小姐有心上人,他算是憑著一道圣旨將她強娶回來的。</br> 他害怕她會不想見自己,亦或者,是厭惡自己。</br> 他站在房間門口,徘徊數次,猶豫許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伸出的手,最后卻還是因為擔憂而收了回去。</br> 他轉身正欲離去,身后的房門卻被打開了。</br> 記憶中甜美,此刻清脆如鈴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新婚之夜,太子殿下不入洞房,要去哪里?”</br> 秦驍一愣,沒有轉身:“你不愛我,我不碰你。”</br> 語罷,他要走。</br> 木云枝卻大步走上前,伸出手攔住他的去路:“太子殿下說笑,若不愛你,豈會嫁你?”</br> “愛我?”秦驍一怔,不由疑惑:“為何?”</br> “太子殿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一表人才、氣宇軒昂,云枝傾慕已久!”</br> “……”</br> 她頭頂著的紅蓋頭尚未掀起,他看不見她此時是何種表情。可她說的如此堅定,就好似,那就是真的。</br> 她就是愛自己的。</br> 秦驍心下忍不住笑了笑。即便不是真的,光是聽著這番話,他依舊覺著高興。</br> 他問:“此言當真?”</br> 頂著紅蓋頭的木云枝使勁點著頭:“真的!殿下,新婚之夜,你可不能將我丟下不管!”</br> 秦驍眼中笑意漸漸浮現。</br> 不知是她的話,還是她這個人,他此刻倒是更愿意相信她說的,而非那些所謂的“坊間傳言”。</br> 她說她愛他,他便信她。</br> 只是話說出口,便不會有反悔的機會。</br> 木云枝朝他伸出手:“太子殿下,請隨我回房,好嗎?”</br> 秦驍笑了下,伸手握住了她。</br> 一如當時年少,記憶中那個笑起來甜甜的小姑娘牽起他手的模樣。</br> 只是這回,小姑娘你選擇牽起了我的手,我可不會再讓你輕易的遺忘我。我要讓你,永永遠遠的記住我。</br> 記住我的名字,記住我的面容,記住……</br> 我是將你八抬大轎娶回來東宮來的、你木云枝的夫君。</br> -7-</br> 晝夏晚風,輕吹葉動,一盞燭火微搖曳。</br> 長歌巷里,燈火通明,鴛鴦戲夢渡紅塵。</br> 芳草萋萋,心系長情,執子之手與偕老。</br> 此夜漫漫,星河璀璨,無邊夜月照人間。</br> 愿往后歲歲和年年,天涯皆與共,攜手同前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