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亭花了不少功夫, 哄著滿面惶然的老王妃回院子里休息。
待從老王妃院子里出來,就瞧見李鳳歧等著前頭的亭子里,背著手, 嘴角繃直。暗沉的光將他的側影剪成了濃墨揮就的水墨畫,葉云亭遠遠瞧去,只覺得他周身環繞著極盛的戾氣,仿佛要與濃重陰影融為一體, 叫人心驚肉跳。
院子里的丫鬟仆從, 都遠遠從另一頭繞路,不敢打亭子前經過,生怕驚擾了他。
“王爺接下來打算何做?”葉云亭快步走到他身側,將他攥成拳的手包裹在掌心。
一路查下來, 他們只以為上一輩的悲劇都先帝造就的惡果,卻沒想到成宗皇帝竟然也參與其中。
老王妃的話, 透露出老永安王的死并不因為舊疾發作, 恐怕成宗皇帝為了穩定江山, 殺人滅口。
試想一個兵權在握的王爺,知道皇室秘辛,又有先太子的遺腹子在手,若他有心,顛覆王朝不過一念之的事情。成宗皇帝必然不會容忍這樣一個心腹患。
老王爺恐怕為了保全老王妃與李鳳歧的性命, 不得不選擇了自戕。
甚至就連李鳳歧平襲爵位一事,只怕也成宗皇帝愧對親孫子以及兒子夫妻, 此安排。
只可惜成宗皇帝算來算去,卻沒料到先帝在位不過五年就死于酒色。而先帝的子嗣,又重演了當年弒兄奪位那一幕。
也不知成宗下有知,會不會后悔當初罔顧相先帝鋪路的決定。
“今外面流言四起, 起軍業已攻向上京,不就坐了流言。”李鳳歧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他眼中有化不開的狠意:“待攻進上京,必將李乾尸身從皇陵里拖出來鞭尸!”
先太子,先太子妃,老永安王,郝嬤嬤……這一條條的血債,他必須親自討回來,能叫亡魂安息。
“好。”葉云亭嗓音柔,在他手背上輕輕拍撫:“只管調兵,會在后方準備糧草輜重。以今形勢,攻下上京不難事。”
李鳳歧深深凝著他,良久,將頭擱在他懷中,疲憊闔上眼。
葉云亭順著他的脊背輕輕拍撫,無聲安慰。
***
遲遲未曾結束的寒冬,得投奔起軍的流民越來越多。
自先帝得位不正的風聲傳出來后,今上的皇位也受到了質疑。坊都在傳,若今上還有良知,該自行禪位或者下罪己詔,向下謝罪。
臨近幾個州的起軍借由這股流言集結在一起,高舉“替□□道匡扶正統”的旗,一路逼近上京。
黔中、樊州、加黎州等陸續有流民加入,人數有三十萬之眾。
奉命帶軍攔截的沈重予不過幾個交鋒,就被憤怒的流民打的潰不成軍,只能龜縮回了加黎州的腹死守。
起軍幾乎一路暢通無阻打到了冀州邊界,只要越過冀州,便能直取上京。
然而今的冀州并不叛黨盤踞,而北疆軍鎮守,領軍之人正威名赫赫的永安王。
氣勢洶洶一往無前的起軍在冀州與加黎州的邊界上駐扎下來,隊伍內部的兩股勢力為打還不打吵得不可開交。
這支人數眾多的起軍由各的小規模起軍匯集而成,各自的領頭人分別被封了東山、西山、南山、北山四王,而力量最雄厚的一支起軍的領頭人,則自封中山王。
中山王起前個屠戶,身形魁梧,力道驚人,但卻字不識,起軍一路打來,全靠他兄弟東山王出謀劃策。東山王個白面書生,樣貌普通,一雙狹長眼睛卻藏著精光。
西山王原先個廚子,著尊彌勒佛,則個笑面虎;南山王個商人,精于算計;唯有北山王沉默寡言,在這支起軍的隊伍里并不打眼,也極少參與到幾人之中的爭斗里。
今為了打不打冀州城,幾人分成了兩派。東山王野心勃勃,堅持要打下冀州,直取上京。
“一路打過來,諸位不會還想退縮吧?永安王用兵神,但們可有三十萬人馬,只要尋到時機突襲,未必不能取勝!”
西山王笑呵呵的:“二哥要打可以,那們派人當先鋒。”
南山王也起哄:“沒錯,永安王多厲害不不知道,莫想哄們帶人去送死。”
“目光短淺!”東山王不悅道:“冀州城不比其他州郡,要打下勢必有犧牲。今小小犧牲,換的可日后封侯拜相!”
“那也得有命在成。”南山王聲音并不小的嘀咕。
“!”東山王怒目而視,可惜南山王并不怕他。相比充當軍師的東山王,其余三人手里都打的握著兵的。雖然他們尊中山王為,卻不代表會對東山王卑躬屈膝。
這只隊伍從一開始只為了活命,發展壯到今,已經有了初步的權力劃分與爭斗。
“要不們打下加黎州,直接在加黎州當個土皇帝也不錯。”一直沒說話的中山王這時開了口,他面容兇狠,說出口的話卻帶著畏懼:“永安王連西煌都能滅了,殺們不跟殺豬似的?”
他個屠戶,雖然沒讀過書,但也知道不能拿雞蛋去碰石頭。
西山王南山王的臉色都不太好,但聽了他的話緊接著又露出思索之色。中山王話糙理不糙,他們眼下人數不少,可誰也沒把握能拿下冀州。別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什么好處也落不著。
唯有東山王面色陰沉,他瞥了一眼坐在上首的中山王,咬牙道:“哥,這還沒打,怎么就滅自己威風?在戰場上,也未必就比永安王差!”
中山王雖然沒腦子,但一把子力氣確驚人。兩把定做的殺豬刀又沉又重,但在他手里揮起來,敵人就跟那待宰殺的豬玀一半,一刀下去就成了兩半。
“二弟可別瞎說!”中山王聞言差點跳起來,連連擺手:“哪能跟永安王比?不能比不能比。”
說完想起什么,站起身來道:“去豬棚里的豬崽,們商量吧。”
然后起身飛快溜了。
東山王著他的背影,舌尖舔了舔齒列,心里罵了一句蠢豬。
他將目光轉向始終沉默的北山王:“五弟可有什么想法?”
北山王抬眼他,神情訥訥:“都聽們。們商量就行。”
東山王:“……”
媽的,一群廢物。
此事最終也沒商討出什么結果來,中山王一心只想著豬崽,北山王一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西山王南山王倒有野心,可這兩個都精的很,只想跟在屁.股后頭撿便宜,讓他們打先鋒萬萬不可能的。
東山王眼底陰霾厚重,只能宣布散會,此事日再議。
幾人各自回營帳。
沒人注意北山王并沒有回營帳,而小心避開巡邏的兵卒,去了外頭的林子里。
他臉上還那副忠厚木訥的表情,卻以手指抵在唇邊學了幾聲夜梟叫,之后沒多久,林子里就傳來悉索的聲響,一只灰狼從林子深處鉆出來,讓他將竹筒掛在自己脖頸上,然后很快就鉆進了林子深處。
***
灰狼便阿玄,而北山王,則奉命混入起軍的一名暗衛。
早在起軍人數增多后,李鳳歧為了防止起軍失控,便命暗衛喬裝打扮后混入其中,好隨時掌控消息。暗衛原本只帶著一支規模不不小的隊伍,結果到了加黎州后,撞上了結盟的另外幾支起軍,為了打入內部,索性便加入了其中。混了個北山王。
李鳳歧收到消息時,正在軍營巡視。
焦作在得了他的允許后,已經“不經意”將永安王的身世泄露了出去,今消息已經在北傳開,百姓們一面痛罵先帝毫無人性,一面公開支持永安王起兵推翻昏君,奪回帝位。
甚至有不少能人異士主動來投效,要助一臂之力。
總之不論這些人來投效的正目的為何,他們造勢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這些日子,幾個將領摩拳擦掌,全力備戰,只等著干一場。只李鳳歧壓著他們一直沒許動,說要先收服加黎州的三十萬起軍。
今操練,便為了對付起軍做準備。
狼王帶著暗衛的密信回來時,幾個將領著紛紛圍了上來。
李鳳歧抬手一揮,狼王便自行離開了。他帶著幾個將領去議事。
“今起軍內部也不齊心。”李鳳歧將密信完,扔幾人傳閱:“三十萬起軍,要打起來難免傷亡,不若先從內部瓦解他們。”
這些起軍本也北昭百姓,若不必要,李鳳歧并不愿意揮刀向他們。
“這個東山王野心倒不小。”朱烈道:“中山王的兄弟情起來也不何深厚,倒可以從這兩人下手。”
李鳳歧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道:“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朱烈帶十萬兵馬去邊境,不必打,造勢嚇唬嚇唬他們。”
這些起軍能打到加黎州來,匯集三十萬人馬不能說完全沒力。但他們的缺點同樣也很顯。
幾個頭領各自有各自的想法,而中山王顯然無法讓他們死心塌的跟隨,一旦被軍壓境,面臨生死危機,目前小小的爭端恐怕會發展成為內訌。
屆時不必他們動手,起軍內部就會分崩離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