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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一口鮮花餅,兩曲鬼童謠

    谷前石板路,垂落冬日清晨露珠。
    珠光熠熠,青苔滿布。
    蘇綾衫袍濕了半截,貓婆婆安安靜靜跟在身后,眼神中讀不出她的心思。
    三哥在谷口,讓蘇綾編了一條三指粗的大綠藤,套上脖子,綁在樹上。
    它死命掙扎著。
    它嘶鳴怒吼著。
    掙不開的,是貓婆婆雙眼里天生母上的威嚴。
    遠遠地,看見谷中蜿蜒小道那頭,坐在廟宇大門內的櫻花庭里,那一位魚眼刀客。
    炊煙初升,蘇綾能聞見伙房外的地爐煙囪中冒出的米面香味,饞得貓婆婆口水直流,臉上滿是饞色。
    蘇綾同貓婆婆走到席地而坐的紅坊主面前,發現這男人,正倚著一盞小茶幾打著瞌睡,眼皮紅腫,像是很久沒能做過一個好夢,睡過一場好覺。
    身上的貂毛落了一層雪,蘇綾突然一驚,貓婆婆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土御門法師不知何時,為紅坊主拍打掃落肩背上的雪花水露。還提來了一大碗酒。托著兩個大斗,赤紅的碟碗落了桌,紅坊主終于像是睡飽了。雙眼微微瞇著。
    若不是那對魚眼,那張臉能騙走貓婆婆的心,蘇綾是信的。
    多了些皺紋和雜色斑,眉似劍,目如星。
    “紅坊主,客人來了。”
    紅坊主不答,只是將蘇綾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你是何人?”
    蘇綾:“天都人。”
    紅坊主瞄見黑刀,雙眼厲然生怒,又問道:“老爺子的徒弟?”
    “一刀齋,在下知道你,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蘇綾說著,拉起趴在地上,跪得瑟瑟發抖的阿媽。將她攬在懷里。
    蘇綾道出了紅坊主的真實身份,這令一刀齋極為震驚,那蠢徒兒對自己百依百順,又將自己當做親生父親看待,就連徒兒壽終正寢之時,還感激自己送了他一身虛名,怎么會在還陽后對陌生人點破這秘密呢?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野貓一只而已。”
    蘇綾給一刀齋的感覺很奇怪。
    他能從劍客的手,讀出劍客的心。
    這個人,不簡單。
    那佩刀的樣子,顯然是拔不開虎徹,她太矮。
    負劍起刀的路數,有可能是忠明自學的幾手嚴流,佐佐木小次郎善使的,便是極長的野太刀。
    可她算不得強壯,那孱弱的身子,甚至一刀齋第一眼看去,覺得眼下的女人是忠明派來給自己送刀,勾圖衣食,乞求自己放他一條生路。
    可離近了,那股莫名的氣勢卻不由自主地懾住了一刀齋。
    他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魚眼鼓動,想將蘇綾看個通透。
    我…
    她…
    看不透!
    “你沒有獸化的妖耳,你是半靈?”一刀齋迫切問道。
    土御門法師掩嘴笑著,端上兩盤鮮花餅,酥油面上用紅糖勾著佛像,散出的香味讓貓婆婆耳朵顫了顫。
    蘇綾也不客氣,拿起就吃,嚼了幾下,一股清新爽口的花棗泥在舌尖彌漫開來,甜得發膩。
    吃著吃著,蘇綾一手攔住了貓婆婆,一邊同一刀齋答道:“在下孤魂野鬼一條,天都人士,從小和走鏢師父學了幾手莊稼耙,算不得什么本事,年十六,師父把在下賣給了旗人。在下不肯,便投了井。”
    一刀齋聽蘇綾現編的故事,反倒是提起了幾分精神。土御門法師也來了興致,因為死在天都,殘魂能漂洋過海來這雪國的家伙,魂魄的靈力一定非常強大。
    蘇綾吃完,打了個嗝,那粗俗行徑哪兒有個姑娘模樣,倒像極了江湖兒女。
    只見這隔聲噴出一把金燦燦的霧,土御門一見大為吃驚…
    若說他干了什么,這鮮花餅上紅糖勾的,是護持千佛的法相,里面的櫻花棗餡也做了個五芒星驅邪圖,任何妖怪吃了這貢品,都像是凡人生吞砒霜那般暴斃當場。
    見土御門的臉色,蘇綾慶幸還好攔住了貓婆婆,不然自己又得少一位親人。
    她大大咧咧地罵道:“一刀齋,你家這婆娘做的餅,只怕是面還沒發凈,餡是不錯,啃著胃疼。”
    土御門法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般女人模樣又不是他想要的,爹生娘養能怪人家么?
    可他也不好還口,畢竟一國國師,和個二愣姑娘斗些嘴,想想都覺得丟人。
    “哼~”
    扭過頭,土御門法師不回話,一刀齋給蘇綾斟上酒,滿滿一大斗,足有七斤。
    “兄弟死了,沒過頭七,戒了。”
    蘇綾呸了一聲。
    “喪服穿得不太舒坦,你衣服不錯。”
    一刀齋取下貂皮,遞給蘇綾,這意思,顯然是要蘇綾繼續將故事說下去。
    “后來,在下去見牛頭馬面,管壽辰的判官講,我未盡孝道,未恤子嗣,未酬鴻鵠之志,未殺竊國大賊。”
    蘇綾的貓瞳,瞇成了一條縫。
    口中擲地有聲,字字句句講到:“投井自盡,要下什么地獄在下可不知道,少讀了幾年書,也沒學過佛禮,禿子那一套,我不信。”
    這句話似乎說到了一刀齋心里,他一拍桌,雙眼鼓得極大。
    “說得好!”
    一刀齋曉得,眼下這半靈有不輸于男兒的雄心,若是生在亂世,又有一身武藝,定是刀口舔血,腦袋系腰的梟雄之命。
    一刀齋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覺得眼下的小姑娘非同一般了。
    她的眼神,和信長公很像!
    蘇綾一瞄一刀齋腰間佩刀…
    【童子切-安綱】
    “哼…”
    嘴角微翹著笑出聲,狡黠的臉上帶著些許神秘,繼續說道。
    “閣下也曾信過佛?”
    一刀齋怒道:“胡言亂語!”
    他覺得失態,又囫圇答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呢喃著…像是被蘇綾點到了傷心事。
    “可…可輪回六道,畜生做了牛馬幾生幾世,才修來一世人身,若是犯戒造殺業,生因果,又得迷迷茫茫投下輪回井,最后修到大德,承大苦業,證一身無喜無悲金身佛光大道…”
    “兀那兇神惡煞,卻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一刀齋笑了…
    他的笑,似喜實悲。
    “可笑!可憐!可惜!可恨!”
    這八字,從一刀齋口中蹦了出來。
    蘇綾也不提一刀齋的傷心事,她細細想著,一刀齋這次來北地,似乎另有所圖。
    他話里的意思,莫不是已經砍了那妖僧,棄了【大德世典黑光太刀】,妖刀村正放下之后,卻沒能成佛,反倒成了半死不活的惡鬼。
    蘇綾接著吹:“在下實乃兇惡之人,去了地府,也沒人愿意收留在下,地獄滾過一圈,見人都在用刑具殘害自己。三岔口的鬼頭槐前,有條白龍,它要在下往東去。在下便跟著大魚一路游了過來。”
    “一路魂光忽隱忽現,快要消散時,成了一尾野貓。在下只覺可惜,若是一頭猛虎人熊,倒也…不用為了兄弟戒酒。”
    話中之意,直指一刀齋。
    一刀齋此刻卻一直在裝瘋賣傻,他顯然是見過貓婆婆的,既然二哥是他生生腰斬,不可能認不出這貓妖。
    “你胸有大志…何不?”一刀齋說了一半,他這是要慫恿蘇綾造反啊…
    天都塵埃落定,四方喜迎王師,大和雖算不上國泰民安,好不容易過了戰國亂世,誰愿意再起戰事?
    這時候說出一句“你很有想法,要不當一方大名?”的話來,實在太蠢。
    一刀齋落寞的想道…
    若沒了戰爭,要劍有何用?
    “童子切?”蘇綾趕緊轉移了話題,她突然覺得一刀齋非常奇怪,和忠明那樣奇怪。
    或者說,這副本里的每一個NPC,都像是有著一段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復雜故事…
    “你認得它?”一刀齋答道:“它是好劍。”
    “國綱之名,誰人不知?”蘇綾也知道打出童子切的工匠,正是日本傳有天下五劍的著名工匠作品。
    “砍了天邪鬼一只手的刀,在下當然曉得。”蘇綾準備說另一個故事。
    另一個一刀齋都熟知的故事。
    1:18 S
    “傳戰國,狼煙四起,瀛洲仙島,同如今的天都一樣,饑民生養的多,餓死的孩子數不勝數,父母不忍心見孩子受苦,便將他們送進山里,孩子不懂事,只曉得要出去玩兒,于是歡喜得不得了,男孩唱著歌,女孩兒哭鬧著,男人背著六角眼籠,裝著孩子上了山。”
    “殺光了,用一口大鍋煮掉,吃完拍拍肚皮,男人唱著歌,女人流著淚下山。”
    “后來,山上多了吃人的大妖怪,雖然是孩童模樣,那怨氣與妖力能一拳打碎山岳,喜歡吃人。”
    不知不覺,千緒聽得蘇綾所言,開始在蘇綾懷里嚎哭。
    “看來…你是真的想要與我為敵?”
    一刀齋左手按著刀,他斜眼望著遠方的山川,鹽川以北,一束火光沖天而起,就像是云彩上面的神宮香火。
    那是忠明鍛刀的爐火。
    “還有一首童謠,它叫籠中鳥。”
    蘇綾的話,徹徹底底刺痛了一刀齋的心。
    籠中鳥本是一首闡述母親喪子之痛的童謠,但其中有兩句卻有意無意的指向了一刀齋。
    蘇綾緩緩念道:“鶴與龜,都齊齊摔倒。”
    這一句,正是在說本該長壽之物,半途夭折的意思。
    言下之意,話里的惡意如帶毒的鋼針,扎在一刀齋的心上。
    “可惜…現在的你,還不能讓我魂歸黃泉。”
    一刀齋靜坐。
    蘇綾與他對視。
    如第一眼瞧見忠明渾身帶著殺氣那般。
    兩人之間,正做著氣勢上的決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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