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其實我哥這些年挺不容易的。或許你可能覺得和他在一起會很累,但其實是因為,他不知道怎么和人相處。”靳承澤的聲音緩緩的從電話里傳出,整個人的語調都非常輕,近乎喃喃自語。</br> 也不知道是靳老的去世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還是因為一大堆事要處理,而靳擇琛找不到,他也沒資格所帶來的煩躁。</br> 讓靳承澤忽然燃起了那么一點傾訴欲。</br>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他十歲我八歲那年。當時是我生日,我讓我媽帶我去游樂園玩,那個時候我常年見不到我爸,甚至連生日他都幾乎沒陪我過過。”</br> 靳承澤慢慢的說著,恍然間像是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在懵懂純真的年紀,單純的迷惑于為什么只有他沒有爸爸陪。</br> 小靳承澤那天在學校被人笑自己是沒爸爸的野孩子,然后他就和同學大大了一架,他明明有爸爸的。</br> 雖然爸爸并不經常出現。</br> 打完架以后,他一邊哭著一邊給他爸爸打電話,問他周六能不能回來陪自己過生日。</br>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有爸爸。</br> 可是那時靳煒業只是十分冷淡的說,“我周六有事沒時間,叫你媽陪你去,過幾天我給你帶變形金剛。”</br> 然后就掛了電話。</br> 小靳承澤聽著電話里的忙音愣了好久,誰要變形金剛,他只是想要爸爸。</br> 既然爸爸不喜歡他,他也就不要爸爸陪了!</br> 周六生日,曾佩佩察覺到小靳承澤心情不好,也只覺得是因為靳煒業沒來的原因,但并不知道兩人之前曾經通過電話。</br> 她自覺虧欠孩子很多,那天事事都依著靳承澤,但好像也沒什么用。</br> 小靳承澤并不開心,他一個游戲一個游戲的排著隊,任憑他媽媽說什么他都提不起精神來。</br> 然后到了射擊游戲,他很想玩。</br> 曾佩佩對著他有些勉強的說:“媽媽不會,不如下次等你爸爸……”</br> “你每次都這么說!可是他根本不會來!他一點也不喜歡我!”小靳承澤終于崩潰了。</br> 就在他說話間,有一道聲音偏沉,明顯超出了他們這個年紀應有的成熟。</br> “我不玩,打氣球有什么好玩的,我要玩就完真的。”</br> 一道聲音渾厚的男聲帶著些笑意的響起,“你小子,年紀不大,野心倒是不小。等你再長幾年,才你去射擊館。”</br> 小靳承澤猛地回頭,就見到那個原本說要忙的爸爸,正對著一個比他看上去大一點的男孩在笑,旁邊還站著一個站的很好看很好看的女人。</br> 他當時瞬間愣住,有些茫然的看向曾佩佩。</br> 曾佩佩的面色有些難看,隨后急匆匆的幾乎是逃一樣的轉身就跑,“我們去玩下一個吧。”</br> 而他回著頭,下意識的又看向了那個男孩。</br> 而男孩顯然也察覺到了這道打量的目光,目光對上他,帶著些不羈與狂妄。</br> 隨后淡淡的回過視線,就當沒看到他一樣。</br> 后來,靳承澤才知道,原來自己真是個野孩子。</br> 后來,靳擇琛也如第一次在游樂場見到他那次一樣,從來沒正眼看過他。</br> ……</br> 再次見靳擇琛,是在溫婷阿姨去世后。</br> 沒過幾個月,他和曾佩佩被接到了靳家,第一次正式的認識靳擇琛。</br> 那時候的靳擇琛,早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狂妄與不羈,眉宇間多了些陰沉與狠厲少了少年應有的陽光與張揚。</br> 看向他時,就像是想將他扒皮拆骨。</br> 小靳承澤被他看得,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br> 靳煒業像是什么也沒看出來一樣,對著靳承澤說:“這是你哥哥,叫人。”</br> “哥哥。”小靳承澤整個人有些緊張,不自覺的往曾佩佩旁邊站了站。</br> 小靳擇琛輕垂著眼瞼,隨后掀起眼皮斜睨他一眼,嘴角帶著冷笑,“我媽就我一個兒子,你誰?”</br> 之后兩個人的相處并不太平,起初是小靳擇琛時不時的對著他語言攻擊,但卻沒有做出什么其他不好的事來。</br> 直到有一次,被他聽到曾佩佩對著靳煒業說:“煒業,我又夢到溫婷了。她說是我害死她的,要我償命。可她的死和我有什么關系,她明明是自己病死的。”</br> 靳煒業似乎并不想多提,整個人變得有些沉,隨口敷衍道:“你怎么這么迷信,趕緊睡。”</br> 其實靳擇琛有些長相很像溫婷,尤其是小的時候棱角沒有現在這么大開大合,眉眼間全是溫婷的影子。</br> 可能就因為這樣,曾佩佩想對靳擇琛下黑手,想趁著他不背從樓梯上將他推下去。m.</br> 當時還是小靳承澤無意間發現,“媽,你干什么?”</br> 也因此小靳擇琛有了防備,下意識的扶著了扶梯,但還是遲了一步,讓他的腿骨折了一個月。</br> 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靳擇琛休學了一年。</br> 這一年里,他回了他外公家,兩人一年沒再見過。</br> 等一年后,靳擇琛再回到靳家,整個人變得像是讓人不認識一樣。</br> 開始不學無術,逃課打架學習一落千丈。</br> 沈安瑜攥緊了拳頭,指甲不自覺的掐進掌心里,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br> 可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br> 她不知道那個時候,靳擇琛是怎么過來的。</br> 是怎么從一個天之驕子,狂妄不羈人間都觸手可得的少年,變成了這樣一個近乎自暴自棄的人。</br> 雖然,可能從那個時候開始,靳擇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迷惑靳煒業。</br> 可他那個時候只有十三四歲。</br> 沈安瑜抑制不住的心疼。</br> 靳承澤的聲音仍在繼續。</br> 那個時候他對所有人都是充滿戾氣的,唯獨對靳承澤,就像是空氣不存在一樣。</br> 而靳承澤也終于知道,他媽媽究竟是做了一件怎樣不好的事。</br> 溫婷阿姨得知了他媽媽的存在,而同時發現家里的資金財產早不知道不覺的到了靳煒業手里。</br> 就在這種雙重打擊下,人逐漸郁結病重,最后去世。</br> 溫婷和靳煒業是在大學認識的,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十分難求。</br> 溫家本身做著小生意,雖然和現在的名流不能相提并論,但是也足夠稱得上是千金小姐。</br> 而靳煒業則是從大山里考出來的學生,兩個人的故事發展和窮小子大小姐的劇本一樣。</br> 大小姐喜歡他身上的不屈與韌性,愛他的腳踏實地與聰明。</br> 認為和自己認識的那些整日花言巧嘴的男人都不一樣。</br> 兩個人自然而然的相愛在一起。</br> 而溫父對公司管理并不在行,當時的起家不過是因為那股熱潮同時原本手里有些資金,便沾了光。</br> 當時的靳煒業學的就是企業管理,兩個人感情發展穩定,結婚后,溫父直接將公司交給靳煒業打理。</br> 而自己掌握著股權,當了個甩手掌柜。</br> 沒過兩年,溫婷懷孕剩下靳擇琛,一切都很美好。</br> 溫父徹底退下,手中的權利越放越多。等發現時才發現,一切已經超出了掌控,不過那已經是十年后的事。</br> 也不知道溫婷后來到底用了什么辦法,讓靳煒業簽下了那份合約,靳擇琛結婚后要給他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br> 那個時候,小小年紀的靳承澤不懂,但也從別人的口中明白是因為他媽媽的介入,才讓溫阿姨出事的。</br> 而靳擇琛也不理他,他想稍微接近靳擇琛一下,哪怕是陪他玩也好。</br> 那時,靳承澤只是單純的想彌補愧疚與歉意。</br> 后來有一次靳擇琛坐在客廳打游戲,靳承澤放學以后自然而然的上去示好,“哥,要不要我陪你打。”</br> 靳擇琛頭都沒抬,聲音淡的像是沒有任何情緒,“誰是你哥?”</br> 他永遠,都不會承認這個弟弟的存在。</br> 靳承澤輕抿了下唇,自顧自的坐了過去,拿過了手柄,勾著嘴角輕笑著帶著些討好的說:“一個人玩有什么意思,我——”</br> 他的話并未來得及說完,用手的游戲手柄便被大力奪了出去,同時發出了一聲“砰”的悶響。</br> 靳承澤有些發愣了看了過去。</br> ——游戲手柄就那樣,摔到了地毯上,四分五裂。</br> 可以想象出,當時靳擇琛用了多大的力氣。</br> 然后,他眼睛微瞇,像是一直積壓和掩飾的暴虐在這一刻瞬間爆發,聲音陰冷的不像話,“怎么,什么東西都要和我搶?”</br> 從那以后,靳承澤發現,只有靠近靳擇琛的東西時,他才會稍稍的將積壓的情緒爆發出來。</br> 這樣也好。</br> 至少這樣,他多多少少覺得靳擇琛心里會痛快點。</br> 于是以后,隔段時間,他就會故意裝作要搶走靳擇琛的東西一樣,逼他和自己打一架。</br> 有的時候是嘴上吵吵,有的時候是直接動手。</br> 動手完,靳承澤會故意出去住幾天,直到傷好了再回來。</br> 兩個人就竟然維持著這么一個畸形的平衡關系。</br> 靳擇琛也自然而然的認為,他是真的想像他媽媽一樣,搶走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br> 以至于沈安瑜出現時,靳擇琛才會那樣防備。</br> 沈安瑜聽到最后,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哭了。</br> 她沉默了幾秒,因為心疼和憤怒聲音都帶著輕顫,“你告訴我這些干什么?”</br> 靳承澤似乎傾訴完了,整個人又回復到了之前那種不著調的樣子,就像是在說什么無關緊要的事,“還是一樣那個原因,想救我媽一命。”</br> 沈安瑜氣笑了,“你憑什么覺得,就曾佩佩對靳擇琛做的那些事,我會替她求情?靳承澤,你可真有臉提!”</br> 靳承澤被這樣劈頭蓋臉的一罵,也沒放在心上。半拖著調子,像是一切都無所謂一樣,“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我就是試試。其實挺沒臉提的,但誰叫她是我媽呢。”</br> “你不想沒媽,那靳擇琛就想嗎?”沈安瑜從不知道,自己也會生這么大的氣,有這么強的感情波動。</br> 當初,就連知道靳擇琛騙她,和他談離婚的時候,她都沒有如此憤怒過。</br> “那什么嫂子,你消消氣。”靳承澤記得,沈安瑜似乎懷孕了,還鬧上過熱搜。</br> 他輕笑著,可是卻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你要氣壞了身體,我哥真能殺了我。”</br> 過了幾秒鐘,靳承澤聲音忽然低了低,“還有個原因,就是像讓你看在我哥這些年不容易的份上,你能對他寬大處理。”</br> -</br> 掛了電話后,沈安瑜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她要找到靳擇琛。</br> 立刻,見到他。</br> 然后給他一個遲來的擁抱,穿過時空與歲月,出現在十二年前。</br> 告訴他,沒關系的,哭出來也沒關系的。</br> 哭完之后,你還是可以難過。</br> 但是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的壓抑自己。</br> 因為未來,會有一個很愛很愛的人。</br> 她會很心疼。</br> 沈安瑜手有些發抖的,撥通了電話。</br> 打的是他的那個小號。</br> 因為靳擇琛說過,會二十四小時待機,只要她想找他。</br> 等待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長。</br> 略帶悲傷的英文彩鈴讓人的心也跟著忍不住沉痛。</br> 電話被接通的那一瞬間,沈安瑜的心跳不自覺的停滯。</br> “靳擇琛,”她輕聲叫著,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受控制的發顫,“你在哪兒,我去找你好不好?”</br> 問完,她的呼吸變得十分緩慢,輕咬著唇,怕下一秒靳擇琛就會說:“我想一個人待一會。”</br> 然后他就又再一次陷入,那種自我封閉的壓抑痛苦中。</br> 可緊接著,靳擇琛卻說。</br> “今天怎么忽然這么粘人。”靳擇琛輕笑了聲,想和以前沒有任何一樣,“你要是總這么自覺該多好啊。”</br> “……”</br> 沈安瑜輕抿著唇,他越是這樣,她就越是心疼。</br> 她小聲的,像是在無條件的哄他一樣,“那我以后就多粘你一下。”</br> “……這么乖?我還有點不適應。”靳擇琛像是沒想到一般,然后說:“那你等一下,我在回家的路上,還有五分鐘就到——”</br> 沈安瑜張了張嘴,她聽見自己的心臟一下又一下劇烈的跳動著,隨后又像是被一手無形的手輕輕的揉了下,酸楚的讓她有些想落淚。</br> “到時候,可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靳擇琛故意拖腔帶調的提醒著她,“粘人精。”</br> 沈安瑜回答的很快,沒有帶任何的猶豫,“好。”</br> -</br> 掛了電話以后,沈安瑜拿著鑰匙快速走出了門。</br> 疾步都到電梯口,發現有一趟電梯正好下到她這樓,她快速的按了幾下,卻還是遲了。</br> 她忽然很想自己跑下22層,就那樣一刻也不想等的沖到靳擇琛的面前。</br> 有那么一瞬間,沈安瑜覺得自己現在的身子有些礙事。</br> 又等了一分鐘,電梯才又慢慢的上來。</br> 每天坐無數次電梯上下,可是沈安瑜從未覺得時間會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漫長。</br> 沈安瑜到樓下的時候,靳擇琛還未到。</br> 可她卻不想這樣等待著,她知道以靳擇琛的時間觀念來說,五分鐘就真的只有五分鐘。</br> 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分鐘。</br> 但這剩下的三分鐘,她都想無限制的縮短。</br> 于是她沿著小區內的鵝卵石路,一步步的走向小區口。</br> 終于,在出小區大門的那一瞬間,看到了那輛前不久才從4s店提回來的邁巴赫。</br> 沈安瑜眼睛一亮,快步的向他走了過去。</br> 就像是她當年每一次奔向靳擇琛時那樣的一往無前,眼神堅定。</br> 靳擇琛從看到她那一瞬間便停下了車,打開了車門,以同樣的頻率但是腳步卻比她大上許多的迎向了她。</br> 下一刻,他懷里一軟,鼻息間全是沈安瑜獨有的淡淡清香。</br> 夜幕和來來往往進出的人,都成了背景。</br> 世間的一切喧囂此時都和他們無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