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瑜坐在去海城的火車上,人有些茫然。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出來之前和家里人鬧了些不愉快。</br> 她的性格其實向來不會和人紅臉，更不用說是和家里人。可是這次鬧得就差一點斷絕子女關系了。</br> 沈遠成問她明明有臨大那么好的學校全額獎學金不去上,非要跑去海城那么遠，是不是中邪了。</br> 她沒說原因,只是堅持。</br> 最后沈遠成門一摔,放了句狠話，“你去可以,這四年別想讓我給你出錢。”</br> 沈安瑜忽然有點委屈,這些年來其實她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怎么花過他們的錢。不怎么愛頂嘴的她竟然淡淡的回了句，“說的就好像去了臨大你就會花錢一樣，放心吧,在哪里都不需要。我自己可以。”</br> 這句話大概是傷了沈遠成的自尊,也可能是沒有想到她會直白的說出這樣的話來。沈遠成眼中有著明顯的錯愕和震驚,嘴角囁嚅了下隨后眼底的那些情緒慢慢的轉變成了類似于受傷的表情。</br> 連眼中的光都黯了下去，什么也都沒再說的轉身走了。</br> 沈安瑜還似乎聽到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br> 她看著沈遠成走的方向半天回不過神來,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重了。</br> 劉媛香看著她眼中也帶著些哀傷，她慢慢的垂下眼瞼像是不敢沈安瑜一樣,聲音也低了下來,“是我們這些年虧欠你了,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但是你爸他不是那個意思,我們就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去那么遠。”</br>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沈安瑜輕咬著唇，覺得劉媛香的話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br> 劉媛香嘆了口氣,將她送到了公交車上。他們這里沒有直達海城的火車，還要去海城坐。</br> 火車的轟鳴聲和壓鐵軌的轟隆聲讓沈安瑜心口有些悶，劉媛香的那句話和沈遠成的眼神讓她現在心里都還在泛著疼。</br> 他們家之前生活一般,沈遠成車禍之后家里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窮的大概揭不開鍋。但其實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什么。</br> 生活給予了你什么，就去適應，適應不了的就去改變，怨天尤人的沒意思。</br> 所以她努力的學習，想改變自己的生活。</br> 大概算是做到了吧，考到了一個好學校。</br> 現在——</br> 她想再努力一把，她不知道這一次努力的極限在哪里，目標是什么。對靳擇琛，她究竟想怎么樣。</br> 她現在的想法很簡單，就是離他近一點。親眼看一看他的肆意人生是怎么過的，以同學的名義。</br> 如果運氣好，或者還能超出同學關系，成為一個能在逢年過節問候的好友，或者是能在別的地方遇到能相互問好，說上幾句話的朋友。</br> 不是那種，畢業后，在街上遇到甚至連眼神交流都不會有的“同學”。</br> 這時的沈安瑜從沒想過，自己的貪念可以到那樣的一種程度。</br> 二十個小時的硬座坐的她腿都有些發腫，可是一想到這樣似乎離他更近了點，又覺得一切都不再是煎熬。</br> 甚至可以去欣賞窗外的風景，把這當成是一次旅行去享受。</br> -</br> 到海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好在學校安排了校車。因為有軍訓，大一新生會比其他高年級的學生早開學半個月。</br> 沈安瑜下車的時候在出站口看了看，倒出都是各個學校支起的小帳篷。海大身為海城的第一名校，條幅自然異常的醒目，她很快找到，拖著箱子走了過去。</br> 那里坐著兩個看上去學生模樣的男生，正在拿著手機游戲打的火熱朝天。手邊還放了兩頂印有海大徽章的紅色帽子，大概是覺得現在天晚了，戴著別人也看不見，于是摘了下來。</br> 有個戴著金色邊眼鏡，看上去挺斯文的，可脾氣似乎沒長相好。在一通操作后，忽然把手機一往桌子上，人也往椅背上靠了靠。</br> 那聲音不大不小，在火車站這種喧鬧的地方其實根本沒什么影響。</br> 可是坐在他旁邊，一個身材高高胖胖圓臉的男生卻十分夸張的捂了下心臟，聲音竟然嗲里嗲氣的說：“啊呀，唐木白，你干嘛火氣那么大，嚇死個人了。”</br> 動作是西子捧心，聲音也是恰到好處的虛弱。可是你一個目測身高一米八，體重至少170斤的大男人，這樣真的好么？</br> 沈安瑜被嚇了一跳，這人是不是精神有點問題？</br> 她絕對沒有歧視的意思，只不過這樣都能考上海大，真的很身殘志堅。她都被感動和鼓舞了，覺得自己不好好學習都對不起父母給的健全身體。</br> 就在沈安瑜還在感慨的時候，金絲框眼鏡男生十分惡寒的抖了一下，一臉惡心的像是生吞了蒼蠅一樣，罵道：“韓胖胖你能不能別惡心人？”</br> 韓胖胖圓圓的手指忽然搭在了金絲框眼鏡男肩上，一臉嬌羞道：“這不是夜寒露重，人家寂寞嘛。”</br> 男生大概忍無可忍了，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滾！”</br> 還沒等韓胖胖再開口，眼鏡男已經搶先一步，像是把積壓了一晚上的嫌棄和惡心外加游戲輸了的怨氣一起噴涌了出來，語速都變得異常快，“韓胖胖你能不能別丟海大的臉？夜、寒、露、重你他媽的看看你身上的汗，在把這個詞給我說一遍！”</br> “怎么了？”韓胖胖大概是覺得之前那種矯揉造作的聲音吵起來沒有底氣，瞬間恢復了原本應有的粗狂聲，“我體寒不行啊！”</br> “你體寒？”眼鏡男淡淡的問了句，隨后目光不緊不慢的在他身上梭巡了一遍，譏笑道：“合著肉都長狗身上了。”</br> “你怎么還人身攻擊呢！”</br> 沈安瑜在一旁站了有一會兒了，她覺得在這樣干站著兩個人吵到明天也不會發現這還多了個人。</br> 于是開口提醒道：“那個……”</br> 兩個人吵得實在是有點激烈，沈安瑜還怕自己可能聲音小了他們會聽不到，剛想著再提高點音調，沒想到上一秒還在唇槍舌戰的韓胖胖竟然能一心兩用至此。</br> 幾乎是她才開口，韓胖胖便猛地轉過頭來，臉上的笑容堪稱如沐春風，聲音也恢復到正常的樣子，“是新來報道的學妹吧。”</br> 沈安瑜點了下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韓胖胖笑的更加溫柔……溫柔的堪稱恐怖。</br> 同時問，“你剛剛一直在這吧，我們說什么你都聽見了吧，你給評評理，他是不是有病。”</br> 沈安瑜被問懵了，心說你這讓我怎么回答，答哪一個都得罪人吶。</br> 一旁的金絲邊眼鏡男生翻了個白眼，攔住韓胖胖對著沈安瑜說：“學妹別理他，他腦子不好使。我叫唐柏，是負責這次迎新的隊長。”</br> 說著對沈安瑜伸出了手。</br> 說實話，沈安瑜其實從小到大對待人接物不怎么擅長也沒怎么接觸過這些，雖然只是個普通的問候握手，可是她這個手有點不想放上去。</br> 她從來都沒和異性有個什么親密的接觸，即使在別人眼里這只是個最尋常不過的社交，可是這手就是不想放。</br> 沈安瑜輕咬了下唇，就當是沒見到面前的手一樣，對著他輕笑了下，“你好，我叫沈安瑜。”</br> 唐柏見自己的手落了空，也沒太在意，指了指不遠處的校車說：“這趟是最后一波了，我們等到十二點就發出，車上有點人你可以上車上等，也可以在這里等。”</br> 沈安瑜下意識的看過去，還沒等她說話，唐柏就又建議道：“不過車上太悶了，你可以在這先坐會兒。”</br> 他說著的同時，看了眼時間，補充道：“還有半個小時，在這先坐會兒吧。”</br> 沈安瑜確實在火車上坐了太久，頭暈暈沉沉的，想著吹吹風也好便道：“那我先在這等等吧。”</br> 唐柏十分熱情，問她是哪里人又是學什么專業的，沈安瑜一一答了，但是話并不多。</br> 唐柏在知道她是學商管的以后，眼睛更亮了，笑著說：“這么巧啊，我也是，那我算得上是你的直系學長了。”</br> 沈安瑜只是微笑了下，其實她對這些關系本來就沒那么執著，都一樣的。</br> 人和人的關系，又不會因為這樣而多了一層。</br> 高考結束之后就沒見到過靳擇琛，其實報考海大的時候她是緊張的。因為當初靳擇琛只是說了一句要來海城，可是最后到底來不來她心里是沒有底的。</br> 而且，她也沒敢去問他。</br> 難道要直接發消息或者打電話給他，問，“靳擇琛，你是要報海大么？”</br> 這樣意圖也太過明顯了。</br> 會讓靳擇琛怎樣想。</br> 于是，她就想和自己賭一把。如果靳擇琛真的如當時所說的選了這里，那說明……他們的緣分也許還不是太差。</br> 但到底還是不安的，錄取結果全都下來以后，沈安瑜那天兼職回家時，特地繞路去了學校，花名單上原本總是她的名字換成了另一個人。</br> 可是她還是開心的，真心的替靳擇琛開心。</br> 沈安瑜視線落在他名字上時，竟然帶上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繾倦。她的目光后移，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br> 當她看到臨城大學那四個字時，沈安瑜眼眶都有些酸了。</br> 他們的緣分真的不止于此。</br> 沈安瑜目光看著出站口，也不知道能不能遇見靳擇琛。</br> 應該見不到的吧，靳擇琛應該會坐飛機來的。</br> 可她還是不自覺的盯著出站口看，也許是為了打發時間，也許只是無聊的讓視線有個去處，免得站在這里尷尬。</br> 唐柏大概是看出了沈安瑜不怎么想說話，又熱心的問，“學妹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坐會兒？”</br> 說著，就將旁邊的韓胖胖猛地一拽。別看兩個人體重看上去相差懸殊，可是唐柏勁還真不小，再加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還真把韓胖胖拉了起來。</br> 韓胖胖做了個擼袖子的動作，因為穿著短袖這個動作看上去就有點像無實物表演了，看上去就非常搞笑。剛想和他理論，可話還沒說出口，唐柏就斜睨了他一眼說：“沒看見人家女生站著呢，紳士點讓個座怎么了？”</br> “操，你那張嘴就是拿來叭叭的吧，只會說不會做！”韓胖胖說完，卻站了起來，對著沈安瑜說：“學妹你坐，我先揍他一頓再說。”</br> 兩個人又打鬧成了一團，沈安瑜連“沒關系，我不用坐”都沒來得及說。她都坐了二十個小時了，屁股都坐痛了，在坐下去人都要沒了。</br> 但是看著已經擰成一團的兩個人，怕是沒人會聽她講話。</br> 站在一旁的沈安瑜也不知道是勸架還是怎么樣，萬一人家只是朋友間增進感情呢。</br> 就在這時，忽然走過來了一個人，曲指不輕不重的敲了敲前面的桌子，聲音淡而疏懶的聽不出什么情緒，“抱歉。”</br> 沈安瑜全身一震，人已經不自覺的扭過頭去。</br> 只見靳擇琛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同色系的褲子，身材頎長站的卻有些松散，手還保持著剛剛敲桌子的動作。</br> 他們兩個人離得大概只有兩三米的距離，近凌晨的深夜天早已黑的看不清人的表情。可偏偏這里是火車站，路上的燈亮著幾盞，不是市中心霓虹燈那樣明亮流光溢彩，只是單純的照亮乘客前方未知的路。</br> 海大怕自己的條幅不夠明顯，學子看不到他們，于是還在上面打上了兩盞吊燈。</br> 靳擇琛就站在一盞吊燈的底下，吊燈有些搖晃。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朦朧不清，怪不真實的。</br> 沈安瑜眼睛一錯不錯的看著他，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車坐久了，晃的暈了而出現的幻覺。</br>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面前這個人是真真實實的。</br> 因為靳擇琛轉過了頭來，在看到她時眼中帶著明顯的驚訝，雖然稍縱即逝。</br> 竟然真的是他！可是他怎么會坐火車來的？還是深夜。</br> 靳擇琛在臨市有事要做，于是前幾天便直接飛到了臨市。后天就是報道的最后一天，于是匆匆的把那邊的事搞完，坐著動車連夜趕了過來。</br> 本來想直接打車去學校的，可是他也是第一次來海城，不知道是不是出站就能打到車，也不知道這個點車好不好打。</br> 因為時間緊，他已經連軸兩天沒合眼了，也不想再折騰。出來時剛好看到了海大的迎新條幅，便想著過來問一句。</br> 沒想到卻看到兩個人在那打著玩，更沒想到會在異地他鄉離臨城兩千多千米的地方，見到沈安瑜。</br> 靳擇琛眉毛一挑，原本因為那些還未處理十分妥善的事而有些煩躁的心忽然平復了下來。</br> 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還能遇到熟人，還是個“喜歡的人”，這個“喜歡”單純的是指能說上幾句話，和她待在一起很舒服。</br> 這種感覺真的不錯。</br> 靳擇琛眼中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唇角微勾，聲音是慵懶好聽的上揚，“好巧啊沈同學，你也在。”</br> 沈安瑜心跳的很快，她盡量的讓自己表現的平靜不露出任何破綻。又要帶著遇見熟人……算是熟人吧的驚喜。</br> 她輕舔了下因為激動而有些發干的唇，隨后微微仰起頭，嘴角上揚著，輕聲說了句，“好巧。”</br> 靳擇琛頭頂的燈映在她的眼睛里，細碎璀璨的流光盈盈。</br> 有些事，嘴上的話面部表情可以控制的恰到好處，可是眼睛卻是藏不住的。</br> 夏天的晚風再次緩緩的吹過，暖暖的就像是他們出考場那日。微風再次拂過沈安瑜額前的碎發，然后輕輕的吹起靳擇琛的衣擺。</br> 連風都變得溫柔繾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