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桐的呼吸幾乎停滯。
　　腦子里的東西纏成一團亂麻，怎么都整理不出一個方向。
　　他是個瘋子，喜怒無常，今天想活，明天想死。
　　只是……只是……

　　“還有啊，管桐。”聶樞低垂下頭，貼近管桐：“想給我安裝跟蹤器，不用把你的零件塞在我身上共鳴定位，你身體里的東西沒有一個是多余的，少了哪個都不行，想追蹤我的位置，跟我說就是了。”

　　‘咔噠’

　　聶樞按動了管桐手腕上凸起的小骨。
　　金屬蓋彈起，手臂下的東西暴露在空氣中。
　　在那半金屬臂中，原本黑色的微型光幕被換成了更大更薄的透明晶體光幕，手臂里面的線很多也都被換成了新的。

　　“新的光幕連著衛(wèi)星和我的眼睛，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可以通過衛(wèi)星檢測我周圍的環(huán)境，也可以透過我的眼睛，看我看到的一切。”
　　說著，聶樞在那光幕上點了幾下：“還有，這里連著我的一切指令，是在我之上的最高權(quán)限，你可以操控我，可以強制關(guān)機，也可以對我進行格式化。”

　　管桐望著眼前的一切，喉結(jié)上下滑動，聲音嘶啞：“為什么？”

　　“為什么？”聶樞合上那金屬蓋：“我也想問為什么，本來是準備離開的，離你遠遠的。”
　　如果那會走了，現(xiàn)在他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他嘆了口氣：“可是不行，管桐。”

　　管桐無意識的反問：“不行？”

　　“是啊，不行。”聶樞拿出那枚細長的螺絲刀塞進管桐手里：“看見你哭，我就受不了了。”

　　管桐捏了捏手里冰涼的觸感，站在原地半天都沒動。
　　劇烈的撕扯感從全身的神經(jīng)爬上他的大腦，令他頭痛欲裂，耳邊的嗡嗡聲不停響起。
　　他伸手向后摸，尖銳的指甲狠狠刺進腺體。
　　外部刺激的痛覺讓他盡量不會陷入幻覺。

　　“那你……”

　　“我愛你，所以想再試試。”
　　聶樞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最高權(quán)限給你，以后可不能直接用螺絲刀戳我中樞了，好歹留個全尸，格式化的效果是一樣的。”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流向管桐的四肢百骸。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但每次都出現(xiàn)在聶樞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他瘋瘋癲癲的笑了半天，在劇痛中伸出手摸上聶樞的臉，雙眼看著聶樞又好像沒在看聶樞，嘴里說著叫人聽不懂的話：“我的兔子回來了……”

　　聶樞注視著管桐，話中聽不出情緒：“嗯，回來了，你好好養(yǎng)。”

　　“我好好養(yǎng)。”管桐喃喃幾句，然后身上忽然散發(fā)出濃郁的，令人聞過就忍不住沉醉的桃花香。

　　信息素……
　　聶樞嗅了嗅，忽然想起管桐這些天都沒打過抑制劑。
　　他虹膜亮了亮紅光，速度極快的脫下外套，當街蓋住兩人的上半身，在衣服的遮擋下歪頭咬上管桐的后頸。

　　管桐恍惚的半合雙眼，酥麻的痛癢過后，身上猛烈的爆發(fā)出一種令人忍不住喟嘆的爽軟，這感覺和劇痛的大腦神經(jīng)攪在一起，叫人忍不住哼出一聲哭腔。
　　壓抑了許久的情緒隨著這一聲泣音，似乎是終于找到了發(fā)泄口，隨之而來的是喑啞的哭聲和洶涌的淚水。
　　管桐張口就咬住聶樞的肩膀。
　　哭聲漸消。

　　“聲音很好聽，以后可以多哭幾次。”
　　聶樞在管桐的怒視下，低笑著放下衣服。

　　兩人晚上哪里都沒能去，因為沒錢，只能一起坐在小區(qū)里的公共座椅上湊合。
　　“吃點東西。”聶樞把背包拿下來放在管桐面前：“都是充饑的，不怎么好吃，等明天找到工作，我們有錢了再給你做，先湊合一下。”

　　管桐不覺得餓，但他沒拒絕，隨手拿了一個面包，撕開包裝木然的啃了幾口：“今天找你說話的那個人，你認識？”

　　“找我說話？”聶樞沒把江稚放在心上，聽管桐的話還想了半天：“不認識，我也是剛來伽馬星。”

　　吃面包的動作停下。
　　“可是你看他的眼神不對。”管桐瞇起眼：“你認得他。”

　　“我……”
　　又不能把上個世界的事告訴管桐。
　　聶樞想了想，開口道：“我確實……看他眼熟，具體原因不清楚，可能是程序出現(xiàn)了問題，但自從被你喚醒后，我就一直跟你在一起。”

　　管桐審視著聶樞，似乎是想在聶樞眼里找到撒謊的痕跡，半晌后才陰沉著開口：“你是我的，是我養(yǎng)的兔子。”

　　“是你的。”聶樞把管桐壓在自己懷里，把自己的外套蓋在管桐身上：“睡一會，明天還要折騰很久。”

　　管桐沒睡，他側(cè)躺在聶樞的腿上，看著聶樞打開光腦，疑神疑鬼的問：“要做什么？”

　　“祁晝給我發(fā)消息了，我處理一下。”聶樞摸了摸管桐的頭：“奧塔星從上爛到下，我準備和祁晝里應(yīng)外合，讓伽戎瑪?shù)蹏滩W托塔帝國。”

　　管桐聞言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你不問我之前的事嗎？”

　　聶樞明知故問：“之前什么事？”

　　“之前我說的。”管桐又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你父親親手把刀遞給我，說要贖罪，要我殺了他那些。”

　　聶樞裝成驚訝的樣子：“哦？那是你殺了他們嗎？”

　　管桐陰晴不定的望著聶樞，聯(lián)想起之前聶樞對他說的那句‘沒人怪你’，嘴角抿成一條支線，眼里裝滿了深深的戒備：“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

　　聶樞滿臉詫異：“我知道什么？”

　　“……”管桐移開眼睛，重新側(cè)躺在腿上：“沒事。”

　　聶樞摩挲了一下手指：“所以你還沒有回答我，那些人，是你殺了他們嗎？”

　　“不是。”管桐半閉上眼睛：“我沒殺他們，他們自作孽。”

　　“以后不要用這種事嚇我。”聶樞敲了下管桐的頭：“有沒有想過，萬一我真的誤會了怎么辦？”

　　管桐輕聲呢喃：“死在你手里挺好的。”

　　聶樞沒聽清：“什么？”

　　管桐沒再說話。

　　‘滴滴滴’
　　光腦響起了幾聲提示音，聶樞顧不上再問。

　　[祁晝]：研究院大爆炸，死傷無數(shù)，聶岐上將也折在里面，數(shù)不清的重要資料被炸毀，奧托塔帝國內(nèi)部亂成一團，海希陛下發(fā)了通大火，科研班的人已經(jīng)提前被拎過去當壯丁了。

　　[聶樞]：查到爆炸原因了嗎？

　　[祁晝]：不清楚啊，研究院爆炸當天，所有電子眼都歇菜了，好像是被人為控制的，可那天在總控制室值班的是聶岐上將，現(xiàn)在聶岐上將也死在里頭了，沒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聶樞]：沒有人找管桐？

　　[祁晝]：這個不知道，管桐這名字在帝國高層跟個禁忌一樣，提都不能提，我試著問過幾次，都被錘了。

　　[聶樞]：你和路唐都沒事？

　　[祁晝]：沒事，帝國亂成這樣，哪兒還有人顧得上我們兩個。

　　[聶樞]：行，我接下來會鏈接奧托塔帝國的信號，通過信號在網(wǎng)上發(fā)布這次研究院爆炸的真相，到時候帝國會比現(xiàn)在更亂。
　　你趁機去帝國中心街的這棟房子-（坐標），翻進去找找，可以主要看看一樓的藥劑室和二樓的研究室，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資料類的東西，找到發(fā)給我。

　　[祁晝]：你發(fā)布真相？那帝國會不會盯上路唐？

　　[聶樞]：不會，因為伽戎瑪很快就要出兵了，奧托塔帝國自顧不暇，管不上路唐，當然，能藏還是盡量好好藏著，你這段時間可以去順便攪攪渾水。

　　……

　　交代完這些，聶樞利用自己的能力想辦法突破網(wǎng)絡(luò)封鎖，用伽戎瑪?shù)蹏男盘栠B上奧托塔帝國的網(wǎng)，分批次將真相一部分一部分發(fā)出去。

　　“吁——吁吁——”
　　對面走過去幾個人，其中一個吹著口哨，隨意撩撥著路人。

　　聶樞撩了一眼就垂下頭，沒怎么仔細看。

　　“咦，怎么是你——”江稚走在那群人中間，一轉(zhuǎn)眼就看到了聶樞，他跟那群朋友說了聲：“你們先走，我看見一個朋友。”
　　那群人怪叫著走開。

　　“我們蠻有緣的，這會兒又碰到了，不過你們怎么睡在這里了？”
　　江稚步伐自然的走到聶樞面前。

　　聶樞敲打著自己的東西，一句話也沒應(yīng)，就像什么都沒聽見。

　　“喂喂喂，你怎么不理人的？你在敲什么啊？”江稚探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看不懂，悻悻縮回頭，又找話題：“誒，說起來，帥哥，我看你有些眼熟，不是攀交情搭訕，是真的眼熟，你看我沒這種感覺嗎？”

　　“……”
　　聶樞還是沒理江稚，但心里卻敲了敲系統(tǒng)。

　　‘系統(tǒng)，叛逃來這個世界的只有任務(wù)目標一個？沒有別人？’

　　【沒有啊，小世界的秩序都是固定的，都亂跑亂竄那還得了？有任務(wù)目標一個都夠棘手的了。】

　　聶樞還是覺得怪：‘上個世界的謝稚，現(xiàn)在還活著嗎？’

　　【誰？】系統(tǒng)每天接手大量資料，乍一下對這名字十分陌生，還是去搜了搜才翻出來：【謝稚……哦，上個世界的小路人啊。】
　　系統(tǒng)為難道：【宿主，這種小路人，我們系統(tǒng)都沒有詳細記錄的，只有被列為任務(wù)目標的人才會被登記在系統(tǒng)數(shù)據(jù)上。】

　　旁邊，江稚還在碎碎念：“說起來，我好像想起來了，你長得有點像我夢里的那個人，淦——這話聽著好怪啊。”
　　“但是是真的，我老是夢到你站在我面前，給我個……什么玩意，木人？我還梳了一個特奇怪的發(fā)型，好像還是長頭發(fā)？太詭異了，我每天都會夢到。”

　　“請問，你有事嗎？”
　　江稚越說越起勁，聶樞怕懷里的管桐被吵醒，被迫開口打斷：“如果沒事的話，請讓一下，我的戀人會被你吵醒。”

　　“啊……”江稚尷尬的停住嘴：“原來你們是戀人啊，我還以為他是你弟弟。”
　　他不太情愿的說：“好吧，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說完搔搔頭，抬腳走了。

　　幾分鐘后，江稚走的那條路，后面冒出了兩道鬼祟的身影，不遠不近的跟在江稚的后面。
　　這兩人從聶樞面前路過的時候，嘴里還說一些污穢言語。

　　怎么到哪兒都能碰到這種人？
　　雖然聶樞不怎么想管閑事，但聯(lián)想到對方只是個Omega，還是為了跟他說話才脫離大部隊的，如果不管，萬一出事了……
　　他皺眉，想了想伸手拍醒懷里的人：“管桐？”

　　管桐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毫無睡意。

　　聶樞一怔：“你沒睡？”

　　管桐答非所問：“怎么？”

　　“剛剛……有兩個人跟蹤江稚。”聶樞伸手往右前方指了指，滿面坦然：“那邊，我想去攔一下，可以嗎？”

　　管桐沒睡，剛剛的對話也都聽的清楚。
　　他將側(cè)躺換成平躺，滿腔惡意的回答：“不可以。”

　　這回答似乎在聶樞的意料之中，他沒有絲毫不滿，就點點頭說了聲：“好。”
　　說完就繼續(xù)去敲手里的光腦。

　　管桐探究的望著聶樞。
　　什么都沒望出來，聶樞好像真的不是很在意，他說過不行，聶樞就真的沒再多問一句了。

　　右前方，那兩個人已經(jīng)走的快沒了影子。
　　再不追就是真的追不上了。
　　管桐驀然起身，表情有一瞬間的奇怪，抬腳往右前方走了走，速度越來越快，幾步后忽然跑了起來，身形在黑夜中像一只矯捷的黑豹。

　　聶樞嘴角微翹。
　　他慢條斯理的關(guān)上光腦，起身疾速躍了幾步，然后穩(wěn)穩(wěn)跟在管桐的五步后。

　　兩人很快就追上了那兩個流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人摸透了自己的心理，管桐此刻有種詭異的不爽，那兩個流氓首當其沖成為他的泄憤對象。
　　他徑直沖上去，攻擊的毫無章法，像一條瘋狗。
　　聶樞沒有插手，任由管桐在那里發(fā)泄，而他就站在一邊釋放信息素，保證那兩個人沒有反擊的能力。

　　也許是因為哭嚎聲太大，已經(jīng)走了挺遠的江稚又折回來看了一眼。

　　“嗯？你們兩個怎么在這？”
　　江稚瞪著眼睛，一步一蹭走到聶樞旁邊：“他們……這是怎么了？”

　　管桐循著聲音回頭，雙眼死死的盯著靠近聶樞的江稚，像一條護食的惡犬，表情陰鷙沉郁。
　　但后面的人還沒有喪失行動能力，抓住他這一個走神的機會，那兩個流氓突然暴起，手里拿著尖銳的武器，狠命的往他的胸口刺去。

　　草！

　　“管桐！”
　　聶樞速度極快的抱住管桐往旁邊一撲，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那人刺了個空，轉(zhuǎn)身又要再刺一下，被江稚眼疾手快的踹翻了。

　　“你們兩個沒事吧？”江稚匆匆跑到聶樞和管桐面前，朝兩人伸出手。

　　聶樞無視了那雙手，準備抱管桐起來，卻沒想到管桐推開了他，抬起胳膊搭上了江稚那只手。

　　“謝謝。”
　　管桐抬起頭，笑的叫人毛骨悚然。

　　江稚看了一愣，再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管桐已經(jīng)松開了他的手。
　　他搓了搓指尖，目光掃過管桐，又落在聶樞身上，彎起一個若有所思的笑：“你們怎么這么晚還在外面，是沒地方睡嗎？要不要去我那里？我那床位還算多。”

　　“不用，多謝。”
　　聶樞言簡意賅的拒絕，拉起表情古怪的管桐轉(zhuǎn)身就走。

　　江稚沒攔，看著那兩人離他越來越遠，半天沒動。

　　剛剛的公共座椅已經(jīng)離這里蠻遠了。
　　聶樞懶得找，帶管桐隨便在路邊重新挑了一個。
　　以防管桐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又受了什么傷，他把管桐摁在椅子上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一遍。

　　管桐沒有拒絕，雙眼陰沉的黏在面前這人身上：“你在緊張，你為什么緊張？你擔心他？”

　　“他有什么值得我擔心？”外人不在，聶樞的爛脾氣全都暴露出來：“那種時候你也敢走神？萬一他真的刺進你的胸口怎么辦？你不要命了？”

　　管桐聲音拔高，雙手抓撓著身下的座椅：“我死了，你不是正好和他在一起？”

　　聶樞面無表情的望著管桐。

　　管桐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錯了話，身體忍不住微顫，嘴唇被他咬出了血，魔障了一樣重復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兔子……”

　　一根手指塞進管桐的嘴里，掰著管桐的尖牙。

　　“咬什么嘴。”聶樞沒好氣道：“你再咬？”

　　異物放在嘴里叫人不舒服，管桐滑了滑喉結(jié)，把聶樞的手吐出來，唾液里混雜著血絲，瞪視聶樞的表情像在看自己的仇人。

　　聶樞坐在公共座椅上，抓著管桐的頭發(fā)把人摁在自己腿上：“瞪什么瞪，睡覺！”

　　管桐掙扎了幾下，沒能起來，索性就那么躺著，他不想睡，但身體又累又疲，急促的呼吸慢慢變緩，逐漸悠長。

　　奧托塔的事情已經(jīng)處理的差不多了，聶樞開始在光腦上搜索，想看有沒有辦法能在網(wǎng)上找到合適他做的工作。
　　這邊的網(wǎng)絡(luò)運行方式和現(xiàn)代差異很大，他找了半天才找到帝國網(wǎng)絡(luò)的正確打開方式。

　　凌晨三點，聶樞終于找到了合適他做的工作。
　　機械數(shù)據(jù)分析師。
　　這個是按年薪算，工資暫時拿不到，所以他還接了一些技術(shù)含量比較高的小兼職，忙碌到上午十點，才算終于拿到第一桶金。

　　太陽從天邊斜射下來，路上的行人漸漸變多。
　　汽車的鳴笛聲把管桐吵醒。

　　聶樞低頭，看到管桐迷茫的從睡夢中轉(zhuǎn)醒，看到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還懵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在哪。
　　說來大概沒人會信，昨晚是管桐自出生起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晚。
　　因為，沒有做夢。
　　沒有冰冷的金屬機器，沒有研究院的消毒水味，沒有嘈雜不停的聲音，只有醒來后的溫暖陽光。

　　聶樞看到管桐的表情忍不住一笑，伸手拍了拍管桐的頭：“走了，去吃點東西，伽馬星的餐館有很多，有沒有感興趣的？”

　　……

　　一年后，通過聶樞給管硯發(fā)的匿名消息，管硯親自帶兵打敗了奧托塔帝國，奧塔星和伽馬星合并，伽戎瑪?shù)蹏礁麨閵W伽馬帝國。

　　……

　　五十年后——

　　伽馬星某間小院里。
　　聶樞站在一顆桃樹前澆水，微風拂過，樹葉颯颯作響。

　　‘嘩啦——’

　　屋內(nèi)傳來一聲微弱的碎裂脆響。
　　已經(jīng)是這周的第十二次了。

　　聶樞恍若未聞，繼續(xù)手中澆樹的動作。

　　五分鐘之后，門被推開，管桐從里面走出來。
　　經(jīng)過聶樞這么長時間的引導和治療，他已經(jīng)不像之前一樣隨時失控，但周身的氣質(zhì)還是陰沉低郁。

　　“聶樞，我又打碎了碗碟。”
　　管桐的聲音出奇的平靜：“我已經(jīng)控制不住自己了。”

　　聶樞側(cè)過頭，看到一身休閑裝的管桐站在門口。
　　融入機械的身體阻止了管桐的衰老，流逝的時光沒能奪走管桐好看的模樣，反而為他沉淀出一種難明的成熟味道。
　　陰鷙、沉郁、乖戾這些負面形容詞，套用在管桐身上卻合成了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yīng)，吸引著人不斷靠近。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管桐面前，不經(jīng)意看到被對方有意掩在身后，卻怎么都控制不住輕抖的兩條胳膊。

　　“排異又嚴重了？”聶樞伸手搭在管桐的肩膀，然后傾身滑落到對方手腕處，把那條背在身后的胳膊硬掰到自己面前。

　　滿是血腫，帶著斑駁紅痕和舊疤的皮膚被放到兩人中間。
　　由于排異和病變，這條胳膊已經(jīng)使不上一點力氣，還會不受控制的痙攣抽搐。
　　已經(jīng)沒辦法被人為控制。

　　“聶樞，我本來沒想到我能活這樣久。”管桐望著聶樞沉默的表情，第一次露出不帶任何負面情緒的笑：“謝謝你愛我。”

　　聶樞目光幽深的望著管桐：“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管桐當然知道。
　　他張開不停顫抖的雙手緊緊抱住聶樞，貪婪的吸著對方的味道，聲音輕的像在夢囈：“聶樞，我也很愛你。”

　　“你的胳膊不治了？”聶樞沒有被管桐的話沖昏：“不想治？”

　　“治不了的，你應(yīng)該知道。”管桐靠在對方肩窩：“胳膊只是第一步，然后就是腿，身體，大腦，能活了這么久，已經(jīng)可以了，如果沒有你，我早就該死了。”

　　聶樞回抱住管桐：“不會沒有我。”

　　“聶樞，你還記得在很久之前，我在帝國學校的時候，我登上模擬機甲挑戰(zhàn)你，然后在虛擬世界和你一起同歸于盡嗎？”

　　“記得。”

　　“你覺得爆炸出來的煙花漂亮嗎？”

　　“……”

　　“你愿意再陪我看一次那樣的煙花嗎？”

　　“好。”

　　管桐笑了。
　　長命百歲不敢想，他也不愿意變成老掉牙的模樣，讓永遠年輕的聶樞照顧他，至死。
　　這對他來說是種折磨。
　　就這樣剛剛好，一切都很圓滿，一切都很完美。

　　垂墜在手腕上的紅色編繩被他摘下，掛在桃樹上。
　　編繩下的長長流蘇隨風輕動，銅鈴被吹出清脆的響聲。

　　管桐和聶樞一同站在桃樹下，他抬起胳膊，按開手腕處的小凸起，將里面的爆炸倒計時重新啟動。

　　————1天零22小時43秒

　　……

　　‘嘭——’

　　宇宙間炸出漂亮又絢爛的巨大藍紫色火焰。
　　所有待在外面的人都看到了這一簇令人驚艷的煙火。

　　“爸爸，爸爸，你快看，好漂亮的煙花！”
　　“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嗎？怎么帝國還放起煙花？”
　　“我拍下來了拍下來了！咦煙花中央怎么好像還有兩個人影？”

　　江稚走在人群中，聽著周圍此起彼伏的鼎沸人聲，步伐不急不緩。
　　一個小時后，他從熱鬧的人群走到人煙稀少的郊區(qū)，最后停在了一棟小型別墅前。

　　別墅不大，里面還保留著原主人居住時的溫馨，院子里種著顆漂亮的桃樹，因為還沒到花期，樹上鋪滿了綠意。
　　在那片綠意中央，夾掛著一道奪目的紅。

　　江稚就站在那道紅對面，攤開五指露出手心里的無人機。

　　‘嗡——’
　　無人機啟動，懸空，在上方盤旋兩圈后，精準的飛向那顆桃樹。
　　樹上懸掛的艷紅被無人機下方的爪鉤勾起。

　　有只手自空中伸出。
　　啪嗒一聲，爪鉤上的紅意自空中落下。
　　江稚將手揣回兜里，頂著明亮的圓月無聲離去。

　　帝國中的人還在討論那轉(zhuǎn)瞬即逝的絕美煙花，以及煙花中間的兩道人影。
　　沒有人知道，在同一天，漂亮的星際天空中也悄無聲息殯葬了另外一條生命。

　　‘鈴——鈴——’

　　宇宙間響起幾聲隱約的銅鈴脆響。
　　仿佛在說——

　　回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