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歲未曾經歷人事,雖模糊知曉一些,但都是偷聽旁人隱晦的描述,從未像眼下這般面對如此直觀的畫面。
此時此刻,畫上的每一筆露骨描繪都在摧毀著她以往的認知。
知歲站在原地,胸腔震動,頭暈腦脹。
“別看了”
李惻連忙將書從知歲手中抽走,信手插入書架。
知歲恍才發覺自己還壓在李惻身上,這下,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
“對、對不住……王爺,我給你倒杯茶……”
知歲退到桌角,掩蓋性去摸茶杯。
滾燙的茶水入杯,氤氳的白霧讓兩人周遭更為曖昧溫熱。
“王、王爺……請喝茶。”
知歲顫巍巍地將茶推到李惻那一方。心虛地像是做了虧心事的賊。
茶杯落定,杯中漣漪卻不止。
李惻垂眼,看了看面前那杯顫動不止的茶水,又瞧著少女緊張的模樣,不知不覺抿了唇。
經過知歲鬧了這么一出,他方才的心虛反而一掃而散。
他好整以暇地輕啜茶水,只覺得面前少女羞愧地模樣實在有些憨態可愛。尤其是臉上那抹紅暈,艷麗迷人,像是枝頭的櫻桃紅,勾得人想忍不住上前采擷。
知歲心緒慌亂,完全低著頭不敢看李惻,她腦子里充斥著那“良辰美景”里的裸露畫面,呼吸越來越急促。
偏偏茶水還那么滾燙,喝下去,她的臉直接漲成了豬肝色。
阿彌陀佛——為什么自己不聽勸,偏偏要去看那本書啊
這廂知歲悔不則已,李惻則是心情大好,他雙眸銜著少女吃癟的羞愧模樣,竟覺得這手中這杯陳年老茶別有一番新滋味。
知歲偷瞄了一眼李惻,尷尬地挑起話題:“王、王爺……張嬤嬤應該是丟錯書了吧。”
李惻抿唇,好笑地看著她:“可能吧”
一時間知歲語塞,不知如何再接下去,這李惻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偏偏是“可能”二字。這“可能”就像是為了讓彼此間不尷尬而給她的敷衍性答案。
得了這個答案,知歲更尷尬了。
頃刻之間,就像是知道了張嬤嬤特意把這本書扔進來一般。
“咳……”
知歲硬著頭皮:“王爺、你這茶、還挺好喝的……”
李惻抿唇看著她沒有說話。
目光對視,知歲慌亂地:“那什么,王爺,你這茶壺也挺好看的……”
話說完,知歲就后悔了。
說什么茶壺啊,謝知歲啊謝知歲,你究竟在說什么啊……
周遭一片寂靜。
“歲歲,天不早了,你我安置吧”
過了很久,坐在對面的李惻忽然冒出這么一句話。
“睡、睡覺?”
聽到這“二字”,剛看完書的知歲頓時警鈴大作。
“嗯”
李惻應聲,幾乎忍俊不禁地轉過頭往床榻走去,獨留知歲一人在原地手足無措。
睡覺?李惻說睡覺,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難道我和他要像剛剛畫上一樣?!
不行!我和他都不熟……這怎么可以!
知歲在心里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心中的撥浪鼓漸漸停了下來
可是我又是他的妻子,他如果這樣的話好像也是合理……
那我該怎么辦?跟上去還是不跟上去啊……
千萬個念頭在知歲心里閃過。手指攥成小拳,胸腔里一顆心“突突”地跳個不停。
正在這時,李惻忽然抱著被子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門鎖了你也出不去,你今晚就睡床上吧,我睡地上。”
“你睡、睡地上?”
知歲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的男人,恍才發覺自己多想了,原來這個男人說的睡覺是這個意思。
她沒想到金尊玉貴的王爺會主動提出睡在地上。
“放心吧”
李惻把被子鋪在地上:“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我們剛認識不久,現在就是純粹的朋友關系。”
“朋友關系……你是說真的嗎?”
知歲蹲下身,連忙殷勤地去幫李惻鋪被子。一舉一動像只勤勞的小兔子。
“真的啊,我堂堂王爺難道為偏你嗎?而且我說了,在我王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李惻就當家里多了一副碗筷,也沒有什么。”
李惻鋪好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那太好了!”
知歲又殷勤的幫李惻拿來床上地枕頭:“王爺,我以后一定規規矩矩地在你王府里待著,絕不惹事。”
李惻雙眼彎彎:“無礙,你在這里玩得開心就行。”
“開心啊,我天天開心,來!王爺,我替你揉揉肩,你看書看那么久肯定累了!”
知歲仰著一張笑臉認真地去替李惻揉肩膀,那殷勤勁兒,如同接待貴客的店小二。
李惻坐在地上,任憑知歲替他揉著肩膀。
少女的手很軟,勁也小,揉在身上像輕飄飄的,根本沒什么感覺,然而他卻十分享受這份舒適。
窗內燭火搖曳,窗外繁星滿天,月光皎潔。
曾幾何時,無數個這樣寂靜的良夜,都只有書本和軍營的鼾聲陪他度過。
他的生活從來沒有闖進過這樣一個靈動的少女——活潑,跳脫,有時卻也蠢笨,像個隨時會受驚的小兔子。
見了這只小兔子,他那顆被風沙吹硬的心總是會不知不覺地柔軟。
他希望一直有機會保護著這份柔軟。
夜深人靜,良辰美景。
齊王王府的主院里燈火卻還未熄。
張嬤嬤站在墻根底下豎起耳朵聽得認真。
“王爺,舒服嗎……”
“嗯,舒服。”
“力道還要再大點嗎”
“可以,你的用勁些……”
諸如此類,張嬤嬤在墻角下聽得一雙老眼都瞪大了——這兩個人瞧著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沒想到花樣竟然這么多。
嘖,還虧得我的方法好,兩夫妻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關上門還不是都得坦誠相見?
張嬤嬤摸著下巴慢騰騰地往回走,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哎喲,今晚能睡個安穩覺了!
次日,旭日東升,鳥鳴枝頭。
主院外,玉茉早早就抱著盂洗的物件在外等候,與此同時,另外一邊還站著一臉正經的長豐。
“哎,你叫長豐是嗎,我怎么都沒怎么看見你笑過啊?”
玉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好奇地盯著長豐看。
長豐頗為不自在地:“侍奉主子,不得嬉笑。”
玉茉:……
果然王爺為人沉默,身邊跟著的人也無趣。還是我們姑娘好,燦爛得像個小太陽。
忽然屋內傳來了窸窣響動,玉茉連忙端著盂洗的物什進去伺候,她做事雷厲風行,穿過門口時長豐只感覺自己臉上有風經過,他偷偷瞥了那抹倩影,不自覺地想到了他常吃的甜柿子……
“長豐!”
屋內沉穩的喊聲打破了他的幻想,他連忙撇下腦中的甜柿子,往屋內走去。
晨起從主院出來,知歲忽然覺得玉茉怪怪的。一路蹦蹦跳跳,輕快得像個小麻雀。
知歲狐疑地盯著他:“你吃什么好東西了,這么開心?”
玉茉甜甜一笑:“我替姑娘開心啊。”
知歲愣住:“你替我開心什么?”
“王妃昨天不是和王爺睡一起了嗎,張嬤嬤說很快就要有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啦!”
知歲:……
昨晚真是難為張嬤嬤了,這又是鎖門又是扔書的。
“玉茉,你想多了,昨晚我睡床上,王爺睡的地上。”
“啊?!”
玉茉怔在原地,一臉驚異:“昨晚一整夜,你們竟沒有圓房嗎?”
“沒有啊”
知歲不以為然地:“王爺說了,我們現在就是好朋友。”
“好朋友?!”
玉茉一下子提高了嗓門,她擋在知歲前面,一臉正經地雙手叉腰:“王妃!你怎么能和王爺做朋友呢?你們是夫妻啊!”
知歲點頭:“我們是夫妻啊!名義上的夫妻,實際上的好朋友。”
玉茉急地皺眉:“你們怎么能這樣啊”
知歲攤手:“我們怎么不能這樣,我們沒錯啊”
“總之,你們、你們是不能這樣的!”
玉茉急得在原地口齒不清。
知歲擺擺手,丟下一臉不可思議的玉茉,滿不在乎地往前走。
“對了,王妃!褚家大小姐來找你了,在你院里等你!”
玉茉小跑跟上,一路大喊。
“褚靈珊來了,這下有人可以說話了!”
知歲聞言雙眸一亮,一陣風似地往院里跑,這下玉茉更加跟不上了。
褚靈珊,護國將軍褚岳深獨女。是知歲兒時難得的手帕交。
知歲十二歲那年剛從鄉下回到謝府,她那好妹妹謝知落便在京中世家小姐里面四處宣揚她粗鄙無知,樣貌丑陋,于是連帶著京中一眾小姐都孤立她。
每次出席宴會,知歲必定落單。謝知落便帶著她那群手帕交在他身旁取笑她。
“這不就是我那個從鄉下接回來的好姐姐嗎?你們快來看啊,她竟然喜歡吃雞肉,咦,好粗野……”
“還有還有,她居然還帶翡翠簪子,這不早就過時了嗎?她居然還帶哈哈哈……”
“是啊是啊”
彼時剛從鄉下回來的知歲就像一個小羊羔,她攥著衣角站在原地,怯生生地,徹底地孤立無援。
直到她倉皇無措地轉頭,遇到了褚靈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