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知歲臉上的紅暈依舊沒有褪去。
她怔怔地縮在床上,回想起方才浴池里的畫面,瞬間羞恥地把頭埋進被子里。
李惻不會覺得我丟臉吧!不用說了,肯定會覺得。
剛剛我那么丑……
知歲心死如灰地閉眼,內心欲哭無淚——這往后該怎么相處,雖說不是真夫妻,可就算是朋友這也實在太丟面子了。
“歲歲?我聽玉茉說你回來了,你在里面是嗎?”
小心翼翼的詢問從門外傳來,知歲愣了愣,在反應過來這熟悉的聲音是誰后,立刻怒氣沖沖飛到門口,“嚯拉”一聲把門打開:“褚靈珊!你這個縮頭烏龜你還有臉來!”
“歲、歲,我知道錯了……”
褚靈珊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撓頭,趕緊好言好語地道起歉來。
一時間什么“大恩大德”“結草銜環”之類的詞都用上了。
最后在她三寸不爛之舌的勸慰以及再加三只烤雞的的誘惑下,終于平息了知歲的憤怒。
黃昏時分,日光隱退。
天色變得晦暗不明,緊接著便是狂風驟現,陰空中瀝瀝淅淅下起了小雨。
北陵山莊原本人煙稀少,被雨一籠罩,偌大的宮殿便顯得空曠而寂寥,冥冥中,徒增了一種華麗的虛空。
廊廡下,剛換了一身丁香紫曳地長裙的知歲站在廊廡下,被秋風一吹,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褚靈珊坐在屋里的搖椅上悠哉悠哉地假寐:“幸虧是明日再啟程回王府,不然下著雨,路就不好走了。”
“嗯,確實是的”
知歲剛說完,忽然聽到殿外有人搭話。
“沈公子,好巧啊——”
“你也在這里泡湯泉嗎?這里湯泉很不錯呢——”
尖聲尖氣的語調,知歲聽了長眉一挑,立刻來了精神:“謝知落怎么也在這?!”
“什么謝知落?你突然提那小蹄子干嘛?”
褚靈珊不明所以,知歲卻是無比肯定:“謝知落也在這,她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而且,她好像在和沈如白說話。”
“嗯?如白哥哥?!”
聽到“沈如白”三個字,褚靈珊一個鯉魚打挺地站起:“謝知落在和如白哥哥搭話?不行,我得去看看,走,歲歲!”
話沒說完,褚靈珊就站起來往外走。
知歲連忙跟上。
兩人穿過回廊,來到旁邊的正殿,正殿旁是一個巨大的荷花池,此時雖是末秋,可那荷花池里卻紅綠接壤,一片葳蕤。
此時此刻,衣衫華麗的謝知落便和沈如白站在廊檐下,一同觀賞著池中的荷花。
“真的是她!她怎么也在這?”
褚靈珊和知歲一樣對謝知落深惡痛絕,見到此人,愜意的心情頓時沒了大半。
“噓,咱們先看看。”
知歲先穩住褚靈珊,她可不記得謝知落愛泡湯泉,相反,記憶里,謝知落是極討厭水的人,現在卻出現在了此處,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知歲敢肯定謝知落不是奔著北陵山莊的湯泉來的。
“如白哥哥,我聽說你喜歡吃桂花糕是嗎?”
廊廡下,知落捏著帕子,嬌滴滴地詢問。
“兒時的零嘴罷了”
沈如白搖扇輕笑:“已經很久不吃了。你是謝侯府家的二姑娘吧,你姐姐今日也在這,你是來找她的嗎?”
“啊,我不知道姐姐在這里呢”
知落先是驚訝地抬頭,然后很快又嬌羞地低下頭來:“我是聽說如白哥哥今日會來此處,我便抱著僥幸的來這里碰碰運氣了。”
沈如白云淡風輕地“這樣啊,那你今天運氣很好,不是么?”
“如白哥哥說得是……”
知落羞怯垂眸,興高采烈地從身后拿出藏了許久的紙包:“如白哥哥,這是我親手做的桂花糕,想著有機會,能送給你……”
黃紙包油亮亮的,一塵不染,外用紅線編織了一個翻覆的同心結,一看便是精心包裝。
謝知落的心思,在此刻再明顯不過了。
躲在暗處的褚靈珊見了這紙包,一顆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知歲也盯緊二人,唯恐沈如白接受了這紙包,讓謝知落得了逞。
一個紙包,三個人緊張。
備受關注的沈如白輕笑一聲,折扇合緊禮貌地將那紙包往回推:“謝二姑娘,我說了我已經很久不吃了。”
“啊、是、是嗎……”
知落笑容定格在臉上,似乎是沒想到沈如白會拒絕,一雙手舉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這、這桂花糕……”
“謝二姑娘的桂花糕是好手藝。想必有的是人求之不得。”
沈如白淺笑著:“正所謂移步換景,沈某先行一步了。”
說完沈如白便掃開手中折扇,慢悠悠地往前方去了。
謝知落杵在原地,望著沈如白遠去的身影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手中黃紙包連著帕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噗哈哈哈哈……”
躲在暗處褚靈珊大笑出了聲。
知歲想要阻止卻已為時已晚。
聽到聲音的謝知落立刻板起了臉:“是誰在里面,給我出來!”
“哎喲,謝知落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褚靈珊插著腰大搖大擺地從殿內走出。
知歲一個頭兩個大,這兩人向來不對付,看今天這情況估摸著又是一場硬仗。
“褚靈珊!謝知歲!原來是你們兩個賤蹄子!”
謝知落咬牙切齒。
褚靈珊哂笑:“叫得這么大聲干嘛,怎么,是想姐姐們了?哦不對,你應該覺得氣憤吧,畢竟……如白哥哥沒要你的桂花糕。”
“你個舞刀弄槍的野丫頭知道什么!”謝知落疾言厲色:“如、如白哥哥是不好意思接我的東西,怕欠我人情!”
“是這樣嗎?歲歲?我怎么覺得他說得跟我看到的有點不同呢?”
知歲嘆氣:“沒辦法了,她就是這么愛狡辯。”
“謝-知-歲!”
謝知落咬牙切齒,氣焰倏然囂張。
她以前吃過褚靈珊的虧,所以輕易不敢同她動真格,且對于褚靈珊這個外姓人她多少有點忌諱。
可對謝知歲就不一樣了。對于這個從鄉下接回來、從天而降謝府的大姐姐,她不僅不忌諱,還熱衷于去挑戰和搶奪謝知歲現有的一切東西。
因為謝知歲的到來,她失去了父親的寵愛。因為謝知歲的存在,她原有的身份、待遇都降低了一個檔次。甚至她的樣貌品相被拿來同謝知歲比較,且比較的后果總是自己比不上謝知歲。所以凡是能夠詆毀謝知歲的,她都要摻和一腳。
現在,當然也一樣。
此時此刻。她盯著知歲,就像盯著一個獵物
“你算個什么東西,謝知歲,你就是個鄉野村婦,要不是爹爹把你從鄉下接回來,你還說不定在哪個鄉鎮村婦鋤地呢!哪來的功夫在這說風涼話。”
“是嗎,那要是我不走丟,好像連你母親都沒機會進門呢”
知歲懶懶掀起眼神皮:“所以,沒機會說風涼話的是你,我的……好妹妹。”
“謝知歲!你——!”
知歲每說一個字,謝知落的臉就白一分,說到最后她的臉已經面白如紙了。
她最介意的就是自己母親商戶的出生,以及自己比知歲低一等的身份。
“哈哈哈哈哈哈……”
褚靈珊再次捧腹大笑。
雙重刺激之下,知落已怒不可遏,她紅著眼逼近知歲:“那又如何,我自小便生長在侯府,受教養嬤嬤指點,琴棋書畫樣樣比你強。至于你……我可聽說,你流落在外的時候,不僅缺衣少食連飯都吃不飽,好像還得每日忍受毒打?我的好姐姐,你可真是沒少受欺負啊。”
“毒打”兩個字出口,知歲的指尖微不可見地顫了顫,五年了,原本她以為自己已經忘卻,可不過被別人輕飄飄的提了一嘴,那被強捱著的記憶便頃刻掙脫束縛,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
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山路,污泥,黑房間。
怎么也走不到盡頭山路,怎么也洗不干凈的污泥,和怎么也逃不出的黑房間。穿著紅衣服的女人便站在這三者之間,手持拖地的長鞭緊緊地禁錮著她。
“怎么?這就受不了?我還沒說什么呢!”
看到知歲怔愣在原地無言以對,謝知落洋洋得意地哂笑出聲,她意猶未盡地:“哈哈哈……你就是個小畜生,知道么?她們都說你是小畜生——”
“啪!!!”
一記響亮的掌摑。
“啊!!!”
謝知落捂著自己火辣辣的臉在原地尖叫:“謝知歲,你居然敢打我!”
知歲沉默著站在原地,面上波瀾不驚,讓人看不出表情。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褚靈珊也驚呆了,她從來沒見過知歲動手,哪怕是從前和謝知落鬧得最兇的時候。她愣愣地看著知歲面無表情地臉,心想壞了——這丫頭向來是喜怒哀樂都在臉上,一旦面無表情了,就是真的動真格了。
這可怎么辦,這丫頭犟起來可是不計后果的。
褚靈珊怕控制不住場面,腦子里快速搜尋著能夠拉住知歲的人,最后也果真被他想到了這個人——李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