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余看到聞鷲,聞鷲也看到了李余。
為了參加家宴,桂蘭替李余好一番搗騰,不僅穿了一身色澤濃厚艷麗的織金裙衫,肩頭披著點綴金鏈的雪白狐裘,就連妝容發飾也極致華貴。
她身后除了打傘的桂蘭,還跟著許多宮女太監,身前還有宮女掌著精致的宮燈,為她照亮腳下的路。樂文小說網
如今的安慶公主,不僅得了皇帝的恩寵,更與皇太孫以及如日中天的軒王交好,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和曾經他在清思殿屋頂上看到的那個披頭散發的紅衣女子,判若兩人。
聞鷲抬起手,行禮的話語還未出口,李余就提著裙子,丟下身后的侍從風一般地跑到他面前,對他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br/>
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聞鷲抬眼,終于發現李余臉上浮著兩抹不太正常的紅暈,大概是喝醉了。
聞鷲聽到自己問她:“什么問題??!?br/>
李余被酒精沖昏了頭腦,差點把“你是不是喜歡我”給問出了口。
還好身后的侍從跟了上來,他們的腳步聲分開來聽都不重,但合在一起就特別明顯。
李余醉了也要面子,不想讓人聽見覺得她自作多情,所以臨時換了說出口的內容:“你怎么都不來求索齋上課了?”
為什么?因為想要躲你。
聞鷲把答案咽回去,看著李余那比平時要生動許多的面容,仗著她喝醉了,糊弄道:“城外新建了一處營地,用來制作你所說的那些東西,營地由我負責監管,自然沒空再去給你們上課?!?br/>
聞鷲的糊弄沒有半點誠意,因為李余那些東西都是在尚鳴找過她之后,她才去跟皇帝說的,可聞鷲卻是從山莊回來后就去皇帝那辭去了教書先生的職務。
時間根本對不上。
然而李余瞇起眼想了想,愣是沒發現不對。
為此她還很苦惱,本想旁敲側擊看看聞鷲是不是喜歡她,故意躲她,結果好像沒什么用,還是得直接問嗎?
李余糾結,怕問得太直接會讓氣氛變得尷尬。
就在李余遲疑的時候,聞鷲突然夸了李余一句:“你很厲害。”
李余:“啊?”
聞鷲:“你提出的那些東西,都非常了不得。”
為了保下尚鳴,李余拿出的都是有利于戰爭的東西,比如望遠鏡、火.藥等。
李余“哦”了一聲,低下頭,不太高興地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子:“那不是我厲害,是人民群眾的智慧,和我沒關系。”
“‘人民群眾的智慧’作何解?”聞鷲問。
李余突然又高興了,所以她喜歡和聞鷲說話不是沒道理的,聞鷲不會忽視她說的那些“瘋話”,聽不懂就會問她。
李余告訴他:“意思是,那些東西不是我的,也不是我研究出來的,我只是知道,然后出于一定的目的,告訴你們而已?!?br/>
李余的回答直白到可怕,不僅去掉了她異于常人的光環,甚至還坦誠地告訴聞鷲,就算她知道那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了不起的東西,她也不是個多么厲害的人物,她把那些東西拿出來,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同樣的話,她在皇帝面前也說過,但是皇帝根本不在意,因為無論李余說的是真話還是瘋話,對他而言都不重要,身為君王,他更在意李余拿出的東西能發揮多少效用。
聞鷲看著坦率的李余,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不對,她還是她,并沒有因為衣著打扮的不同,而有所改變。
“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甭匉愓f。
李余:“你問?!?br/>
聞鷲:“你為什么……”想死?
最后兩個字,聞鷲并未發出聲,僅僅只是做出了口型。
可即便如此,李余依舊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混混沌沌的大腦也掙脫出酒精的影響,清醒了幾分。
她轉頭看了看身后的宮女太監,著重盯著桂蘭看了一會兒,確定他們沒發現聞鷲說了什么,這才扭回頭,拉著聞鷲朝外走。
走了幾步她還回頭朝桂蘭等人呵道:“不許跟過來!”
桂蘭無奈地放慢了腳步,想提醒自家公主殿下注意自己的名節,可人已經拉著聞帥跑遠了。
不怪李余這么怕,如果是在之前,被人發現也就發現了,想死而已,她一個瘋子想做什么都很正常。
問題是她與皇帝做了這么多次交易后,再暴露自己想死,皇帝一定!一定不會允許!
原先還只是不能指望皇帝殺她,現在還得防著皇帝不讓她死,把她關起來保護,李余真的頭都大了,可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尚鳴代替她去死,最后只能選擇冒險,救下尚鳴,盡量不讓皇帝知道她有尋死的念頭。
因為太過糾結,她甚至開始羨慕林之宴,如果她能有林之宴的頭腦就好了,一定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李余把聞鷲拉到了麟德殿附近一處小湖旁,身后桂蘭等人礙于李余的命令,雖然跟了過來,卻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遠遠地在那候著。湖對面還有好幾個禁軍站崗,這么多雙眼睛看著,不至于兩人聊完就傳出什么不堪的流言。
李余知道這個距離他們不可能聽見,但被這么多人盯著還是讓她感到心虛,于是她壓低了聲音對聞鷲說:“你不能把這事告訴別人,任何人都不行?!?br/>
兩人力氣懸殊,聞鷲隨時都能讓李余放開自己,可他還是由著李余把自己拉到人跡罕至的小湖邊,并應她要求,給出了她想要的承諾:“好,我不告訴別人。”
聞鷲這么配合,李余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她攏緊狐裘,原地跺了跺腳,想著該怎么回答聞鷲他剛剛的問題。
說到底還是吃酒誤事,若是沒喝酒完全清醒的李余,得到承諾多半已經跑了,哪還會這么老實留下想答案。
聞鷲也沒料到李余喝醉后這么實誠這么有問必答,看她跺腳還以為她冷,正想讓她回去別凍著,就聽李余突然來了句——
“我只是想要回家而已。”
聞鷲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李余是在回答他。
細碎的小雪無聲落下,落到李余頭上戴著的金釵上,迅速融成了水珠。
聞鷲問李余:“對你來說,那么做能夠回家?”
李余點頭:“嗯?!?br/>
聞鷲沒說他信也沒說他不信,而是接著問李余:“不回去不行嗎?”
“可我想家了,而且……”李余低下頭道:“我其實,挺怕這里的?!?br/>
聞鷲:“怕?”
李余抬起頭,擰著眉不肯吃虧:“我都回答你這么多問題了,該我問了!”
聞鷲張了張嘴,想說“你先告訴我你怕什么”,可對上李余瞪著自己的雙眼,還是選擇了妥協:“你問。”
李余:“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李余說完恨不得原地挖個洞鉆進去,她應該再想想的,這個句式聽起來真的好自戀。
聞鷲倒是沒李余這么大反應,至少在表面上,他只是愣了愣,然后盯著李余陷入了沉默。
李余被聞鷲看得臉都紅了,舉手投降道:“我錯了我錯了,你當我沒問,最好是能把剛剛的那句徹底從腦子里刪掉,求求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這么問,都怪軒王妃,胡說八道害我胡思亂想?!?br/>
聞鷲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對李余道:“軒王殿下曾經誤會我對你有情,是我沒和他解釋清楚?!?br/>
一句話,既否認了自己喜歡李余,也替尷尬的李余解了圍。
李余吶吶道:“原、原來是這樣啊?!?br/>
“那就好那就好?!崩钣嚅L長地松了口氣,沒發現聞鷲側過身躲開李余視線的臉色有多差。
當然她也察覺到了自己心里那點不起眼的失落,但李余并沒有因此認為自己是喜歡聞鷲而不自知的,她只覺得那是虛榮心落空所導致的落差感,是非常正常的心理現象。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余舒坦了,她跟聞鷲告辭,拖著愉快的步伐回了瑯嬛殿,漱洗后借著醉意沉沉睡去。
聞鷲回到麟德殿,等宴席散后騎馬回府,跟在府里等他的聞素和聞奕一塊守歲。
守歲也是個辛苦活,但還好兄弟姐妹三個都是能熬夜的體質,所以問題不大,聞素和聞奕甚至還挺開心,因為最近大哥一直在忙,甚至住到了城外營地,三個人已經很久沒坐一塊了聊天了。
直到他們倆聊著聊著,不經意間朝聞鷲那望了一眼,發現聞鷲左手拿了塊巴掌大的木頭,右手拿著刻刀在木頭上輕輕地刨,守歲的快樂才戛然而止。m.w.com,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