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慶看著手機上的短信，很是開心：定于今天下午三點在會議室召開全體教工大會，請各位老師按時參加.....曉慶琢磨著：如果這兩天離職申請批下來，檔案就會在一周內轉走，眼瞅著這學期馬上要結束了，興許這是她參加的最后一次全體會了......

在這兒工作好幾年了，雖然平日里覺得跟同事并沒有多親近，可是到底也和和氣氣相處了幾年，尤其是昨天她碰見教學秘書，跟她聊了幾句后，那個小姑娘特體貼地說不再給她安排期末的監考了.......這絲絲縷縷的溫情，讓她猛然間竟有些不舍。她換了一身利落的衣服，又化了個清新的淡妝，想好了一些告別的話，心潮難平。

下午兩點五十分，曉慶就來到了會議室。她幾乎是頭一個來的，簽過到后就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曉佳上課去了，也就不用給她占位了?？粗粡垙埵煜さ拿婵钻懤m從她面前經過，她親切地跟她們打招呼，說笑幾句。

領導們是踩著點進來的，依次在中間的圓桌上坐定。會議開始，照例是期末的一些考試安排。雖然明知沒自己啥事兒，可她還是認真地聽著。萬一哪個老師臨時有事或不方便呢，可能會請她幫忙監考一下，只要那會兒自己還沒走，能幫就幫一把吧，到底是多年的同事了啊......這么想著，她甚至拿出筆開始記錄。該強調的都說了，老師們的耐心也耗的差不多了。經過三四個月的辛苦，老師們就跟被抽掉了精神氣的木偶人，一個個都眼神渙散地木然坐著。

就在這時，牛書記清了清嗓子，扯了扯話筒，大聲地說：“同志們，到了最后兩周了，大家要堅持，務必做好最后的工作，不要出什么碴子，忙完就可以過個安心的假期了?！甭牭竭@句，有些老師以為會議要結束了，都準備起身了。

牛書記卻一臉肅然，義正辭嚴地說：“另外，還有一件事兒啊，在這兒我要特意說一下！咱們學校啊，一向對老師們的追求和個人發展都是持積極鼓勵的態度，可這個支持呢，是建立在不影響學校大局的前提下。為了方便老師們考博，學校早就出臺了相關的政策法規?！?/p>

“這個規定就是，老師們只要決定考了，就應先去系里提交一個申請書，等系里領導批準后，才能去準備并參加考試。考上以后呢，具體的待遇也按學校的政策走。這本來是好意，既方便了老師們，也便于學校和系里工作的統籌安排。可現在呢，有些人竟然無視法規，完全不把學校放在眼里，為所欲為，想干嘛就干嘛，并直接導致這次期末監考的任務難以順利安排。在這里，我要點名批評的是郝曉慶老師！”

曉慶愣住了，其他人也都吃了一驚。只聽見牛書記嚴厲的大嗓門：“郝曉慶老師，你因為一個人考博，影響了全系的工作。考前沒提交申請書，考后也當沒事兒似的自個捂著，直到考上了，領到錄取通知書，需要調檔了，才來跟系里挑明。不僅態度不端，而且作風也不正?！?/p>

“怎么？考上了博士就看不上這兒了？！連正常的教學工作都甩到一邊去了，期末監考都不參加......你這樣，是把系里的工作當兒戲么？你有沒有考慮過你帶的課程和學生怎么辦？就這么無所顧忌地扔到一邊去，不僅僅給學生造成了恐慌，給同事帶來了負擔，還影響了全系的工作。你這種只考慮自己不關心其他的行為，還有沒有一點師德師范??？”

聽到這些，曉慶心里一沉，低著頭咬緊牙關。她聽見周圍一片竊竊私語聲：

“以前也沒說讓申請啊......怎么回事啊......”

“啥時候開始這個流程的啊.......”

“考上不是好事么？怎么還點名批評啊......”

她只是低頭不語?；蛟S老師們的議論聲太大了，牛書記聽到了一些，立馬粗聲大聲說：“以前是有人沒申請就去考了，也考上了，最后系里出于對人才的重視，也都得過且過了，沒跟他們計較。可現在不行了，考博的人越來越多了，一切都要制度化和規范化起來，不能因為這個或那個的原因就任著這些人隨心所欲，否則系里的工作還怎么開展下去?！?/p>

“咱們是個正規的單位，單位就要有單位的制度和法規，這些法規是讓大家遵從的，而不是用來質疑和漠視的！凡事不按規矩辦事的人，學校和系里絕不姑息。大家可以去人事處的網頁上看看，讀博申請書早幾年就給出模板了，還有相關的流程！”

竊竊私語聲立馬低下去了很多，牛書記接著正色厲聲地說：“在其位就要謀其職！哪怕你明天就要走了，只要檔案還在，你就是系里的一名老師，該完成的工作就要完成，該遵守的規定就得執行?！?/p>

“郝老師，上周系里已經提醒過你一次了，可你絲毫不反悔。經過系里領導們的商議和投票表決，決定予以你校內嚴重警告處分！郝曉慶老師，你有什么要說的么？或者有什么要解釋的么？”

曉慶聽到這兒，就自覺地站了起來。她看著周圍的眼神，或同情，或不解，或幸災樂禍，或無動于衷......又看到遠處幾個院長都低著頭，她正視著鄧書記的眼睛。

牛書記在她的注視下，臉色如舊，只有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眼里是一目了然的嘲弄和不屑。她笑了，回贈給他一個輕飄的笑容。鄧書記臉一沉，對著話筒大聲說道：“郝曉慶，當著大家的面，你先過來做個檢討吧。”

曉慶聽了，神色淡然，慢慢地走了過去，走向講臺，全系的人都看著她，走到一半時甚至還有人拉了她一把，她卻躲開了。終于走到了牛書記的身邊，她又淡笑了一下，隨后扭頭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晚上，孩子睡著了。曉慶和曉佳兩人坐在一塊兒聊著。曉佳問：“就這么接受了？憑什么？”

曉慶淡淡一笑：“說實話，要擱以前，我還是挺在意的?？墒乾F在，無所謂了。不打算回來了，又何必在乎什么處罰。”

曉佳急切地問：“會不會記入檔案啊？你別不當回事兒啊？”

曉慶還是淡笑：“應該不會，如果真要記入檔案，我會成為第二個趙亞偉的。我也想過了，他們應該不敢，這些處罰都經不起推敲的，就是覺得心灰意冷?！?/p>

曉佳拍了拍她的手說：“沒啥，同事又不是家人，只是點頭之交，再說你快走了，他們不會為了一個快走的人鬧騰的，別往心里去?！?/p>

曉慶嘆氣：“可是，說真的，我對系里還是挺有感情的。這幾年，我雖然說不上任勞任怨吧，可該干的活兒都干了，能幫的人也都幫了，一直都特別考慮其他人的難處，大小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攬，從來沒想過要給他們添麻煩。誰知道，最后連個像樣的告別都沒有......”

曉佳有些心疼地看著她：“你走了，真的是系里的損失呢。年年講課比賽都是你代表著去參加，回回得第一。每個學期的全校優秀教師遴選也都有你，學生們都那么喜歡你，唉.......”

曉慶搖了搖頭：“你知道么？我一直覺得自個的人生是個悲劇，一個悲劇連著另外一個悲劇，每次我都努力的去承受，去忍耐，連逃跑都沒想過?？勺詈竽?，得到的是什么呢？！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根本談不上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壓根也沒指望有啥運氣或福氣，可好歹給我點溫情吧。連點溫情都沒.......”

曉佳靜默了一會兒，笑著說：“換個思路可以不？我覺得，你的人生更像一場鬧劇。就是周圍的人都在那兒瞎折騰，而你也很認真地陪他們玩了幾把，到最后，你總是可以好好的全身而退，他們卻怎么也跳不出來，氣的在里面嗷嗷亂叫？！”

曉慶笑了：“就你會說！你們家的賬還完了沒？”

曉佳笑著點頭：“都還完了，只剩下房貸了?！?/p>

曉慶很開心：“那就行！慢慢地，日子就越來越好了。我啊，真的羨慕你，剛開始你倆結婚，我還替你不值呢?？煽粗愫屠渍駯|一點點地倒騰，從無到有，現在還有了一個這么可愛的小妞妞，眼瞅著這日子越過越有勁兒呢?！?/p>

曉佳努力地笑著：“但愿吧?！?/p>

曉慶心有所感，盯著她說：“什么叫但愿吧，你家雷振東已經在寫大論文了，明年一畢業就能回來了，一個名牌高校的大博士，哪個學校不搶著要，你還愁啥？！依你的性格，我猜，是要天天笑醒的！”

曉佳也笑了：“不虧是優秀教師，這么能口吐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