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慶說過再也不踏進這個家門了,可到底還是來了。因為這個事兒還沒了結(jié)。不光沒了結(jié),事實上,她是直到今日才算有了些底氣,才敢著手來了結(jié)。
坐在沙發(fā)上,她眼光掃視了一圈,最后落到對面的張斌臉上。許久未見,他倒沒什么變化,清瘦利落,一眼看去竟然如相識時那樣文質(zhì)彬彬,只有輕微搓動的手指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面對曉慶,張斌收起了一貫驕橫無理的派頭,神情肅然。頭一次,他以一種近乎客氣的聲調(diào)對她說著:“以前,我真以為你是任性呢,所以才由著你折騰,覺得你鬧夠了,氣消了,自然也就回來了,沒想到,你是真的要離婚.......”
曉慶看著他,神情平靜:“我沒有鬧,你也別裝了。咱倆到底咋回事,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這句話,猶如猛然扣開了張斌身上的刀疤,讓他青白的臉扭曲起來。
張斌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fù)鲁觯_口說道:“是,不過,就算是要離的人,也是可以友好相處,對吧?我身邊也有離婚的朋友,他倆雖然離了,兩人反倒成了好朋友了呢。咱們都是成年人,應(yīng)該有些心胸是不是?”
曉慶心里重重地呸了一聲,臉上卻帶笑,輕聲問道:“你想要怎樣?”
張斌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了:“其實,你心里也應(yīng)該清楚,咱倆沒啥共同財產(chǎn),只有婚前財產(chǎn),對吧?!”
曉慶靜默無聲地看著他,張斌看曉慶臉色淡然,便清了清嗓子又說:“既然只有婚前財產(chǎn),那就沒有分割的必要了。賬目上一目了然,自然也就沒啥商量不通的。如果你沒有異議的話,等你啥時候有空了,咱們就簽個離婚協(xié)議,然后辦個手續(xù)就行了。當(dāng)然了,如果你有了別的想法,我愿意隨時等你......”
曉慶盯著他,語調(diào)平穩(wěn):“我媽陪嫁給我的那些錢,是不是應(yīng)該還給她?她一輩子也就攢了那點兒,著實不容易。”
張斌微微皺眉,牙疼似的砸了一下嘴說:“哎,你也知道,咱們家一直都在虧著,一直都在賠著錢呢。結(jié)婚這兩年,不光你的錢,連我和我媽的也賠進去不少呢,一家人說虧都虧了,哪能虧你不虧我呢,你說是不是?”
曉慶淡漠接了句:“雖說我工資不高,可錢,都是你虧的!”
張斌皺眉瞪眼:“你什么意思啊?咱們是一家人,要虧自然都虧了,難道虧錢還得分個三六九么?!”
曉慶臉色漠然,眼神明亮:“我大概估了一下,結(jié)婚這兩年來,我賺的錢,雜七雜八的加到一塊兒算起來,一年也有七八萬。要說虧,這些虧進去也就算了。可我媽的錢不行,你也知道我媽病著,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你該不會從病人手里搶錢吧?!”
張斌明顯坐不住了,怒聲應(yīng)道:“其實你也應(yīng)該明白,既是陪嫁的錢,自然就沒有回收的份兒。再說了,是你要離婚的,不是我,說起來,吃大虧的還是我呢!好好的家被你硬生生地拆零散,我媽氣的心臟都不好了,上周跑了三趟醫(yī)院......”
曉慶臉色凌然,卻嘴角上翹,淡笑著說:“怎么,娶我你虧大發(fā)了?虧了多少啊?怎么虧的呢?”
張斌愣了一下,看到她明銳的眼光,不吭聲了。
曉慶朗聲說道:“我上學(xué)期雙學(xué)位的課時費,七千塊錢,也是你領(lǐng)走的吧?!”
張斌掃了她一眼,擰著眉:“不過順道路過幫你領(lǐng)了,你要是要,我拿給你好了,真是的!”
曉慶看著他,張斌卻一動不動,如秤砣似的盤踞在沙發(fā)上。曉慶心想:那你拿給我吧。可她到底沒說出口,說了也白說,她對他那三倆伎倆再熟悉不過,對他的歪理邪說更是厭倦到底,而她實在也不想節(jié)外生枝了。得過且過吧,她心想。
隨后,她站起身來,淡淡地說:“其他的,也就算了。我只想要回那份陪嫁的錢,你看成么?”
張斌縮著頭,悶不做聲。曉慶看他一副充耳不聞的姿態(tài),覺得甚是好笑,雖然心里暗笑,卻極其認(rèn)真地加了一句:“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請個律師。畢竟我過倆月就要去東州了,一來一回不太方便。晚會兒我把律師的電話給你,你有什么就直接跟他談吧。”
聽到律師倆字,張斌猛然抬頭了,一臉怒意:“郝曉慶,你不要太過分了!家丑不外揚!要談就咱倆談,找什么外人?!我看你是純粹要給我難堪!”
曉慶沉聲應(yīng)道:“你放心,該說的我說,不該說的不會說。一個律師,又不是什么私家偵探,哪里會給你什么難堪?!商量不通才請的,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兒么?!”
張斌忽地站了起來,眼睛噴火地低吼:“你以為你讀博了,就無法無天了么?你以為你離開虞城去了東州,我就治不了你了么?你以為你找個律師,就想干嘛干嘛呢?!我警告你,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
曉慶看著他那扭曲的臉,很想補一句,到底忍住了,轉(zhuǎn)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想:律師交代過的,不該說的話,絕對不能說,否則只會更麻煩。可是沒說,不代表她就沒顧慮。
在心里,她一直都在重復(fù)一句話:別再打著我的名義到處借錢了!可她沒說出,張斌也不會聽到,沒聽到就不會讓他抓住她知道這個事兒的把柄......還有,離職申請已經(jīng)提交到系里好幾天了,應(yīng)該很快就能批下來了。想到這兒,曉慶心里闊朗起來。
走在虞城的街頭,看著街邊的高樓和清閑的路人,她覺得,虞城還是一個挺不錯的小城:慢悠悠的節(jié)奏,淳樸直白的人群,平淡細(xì)致的生活.....這是個很典型的中國小城,大餐館沒幾家,小吃也只是當(dāng)?shù)靥厣钤诖说娜耍杂歇殣鄣目谖丁9ぷ鞑患保那殡S意。一日三餐,全憑自己添油加醋.....最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和它,互不相欠!這就夠了,從此,它會成為她記憶里諸多溫情小城中的一個,一個不值得留戀卻值得回味的那個。
此刻,曉佳正在辦公室里安靜地看書,辦公室卻一點也不清凈。幾個老師在那大聲嚷嚷著,其中以董老師的嗓門最大:“要我說,咱們就應(yīng)該去系里或?qū)W校里抗議,坐這兒瞎叫喚一點用都沒,那些人壓根不知道咱們生氣。”
“就是,”另一個老師也氣憤沖天地喊:“盼了多少年了,最后是個大忽悠!當(dāng)初,他們打著為老師們蓋房的名頭去市里申請地,說要改善老師們的住房條件。現(xiàn)在呢,地批下來了,老師們連個磚頭塊都沒見著,領(lǐng)導(dǎo)們卻各自弄了一套,這是啥事兒啊?!咱們就應(yīng)該去抗議,去市政府那抗議,我就不信,還真沒人管了不成?!”
這時,小王走進來,低聲說:“你們聽說沒,管后勤的副校長張成輝被人堵在辦公室罵了一上午。”
其他幾個老師趕緊問:“張成輝說啥沒?”
小王搖頭:“壓根沒出門,就躲在屋里不吭聲。”
董老師怒火沖天:“光罵有什么用?!得想法子管管!這么多年了,咱們天天罵,可你見學(xué)校里有啥改進沒?!還不是該怎樣還怎樣?!后勤后勤亂的不成樣兒,職稱職稱評的烏七八糟,就連學(xué)校的附屬單位校醫(yī)院都成了閑雜人等的匯聚地了,這樣下去,哪兒有我們老師的立足之地?!”
小王趕緊擺手:“董老師,你小聲點,我剛從頭兒那出來,頭兒最近心情很不好呢,為了趙亞偉,連茶壺都摔碎了。”
董老師一撇嘴:“他要心情好,我才不好呢,趙亞偉那人雖然不是啥好貨,可有他在那刺著領(lǐng)導(dǎo)的眼兒,大伙兒氣順多了......”話雖然這么說著,董老師的聲音到底低了八度,幾個老師的話音同時也落了下去,可曉佳心里卻煩躁起來。她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直覺不是女人的專屬本能,可女人的直覺卻總是讓人心驚。站在樓道口,看著遠處湛藍湛藍的天空,曉佳發(fā)起呆來:雷振東最近在忙什么?為什么總是懶得說話?累過頭了?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