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的靈堂前,人滿為患。</br> 在府里下人手中燈籠的照明中,那些人身上的朝服尤其明顯。</br> 百里鳳鳴站在眾人之前,一身白色的祥云長袍,腰系著一塊碧綠玉佩。</br> 細雨之下,他負手而站,本就是俊朗的五官更突顯了幾分謫仙之氣。</br> 范清遙在月落的陪同下緩緩而來,四目相對,那雙漆黑的眼睛所流露出的目光依舊是熟悉的內斂,可仔細看又能讀出其內暗藏著的寵溺。</br> 范清遙當先行禮,“臣女參見太子殿下。”</br> 百里鳳鳴抬手虛浮了一下,“剛巧還跟幾位大臣們商議著要去給花家英靈上香,如此便勞煩清瑤小姐帶路了。”</br> 范清遙起身,對著面前的靈堂做了個請的動作。</br> 跟在百里鳳鳴身后的那些大臣們,臉色就是忽然微妙了起來。</br> 他們跟花家的那些虎人可是沒那么多的交情,如今他們之所以能夠站在這里,不過是被太子一同‘邀請’來的而已。m.</br> 到底是死了人,就算是靈位那也是不吉利的很。</br> 如今這些大臣一聽說還要進去上香,心里能樂意才是怪了的。</br> 百里鳳鳴似是看出了這些大臣的為難,當即歉意地道,“若是幾位不著急,便是請各位在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br> 大臣們雖然心里覺得太子為了巴結皇上做的太趨炎附勢,但是在面上還是不敢有任何的表露的,忙點頭哈腰地說著一聲聲地道著,“太子殿下言重。”</br> 今日白天皇上剛剛來過花家,不管是何種因由,外人看來皇上就是還在重視花家。</br> 晚上身為太子的百里鳳鳴不但急著趕來,更是還帶動著一群文臣,這些文臣可都是在朝堂上見風使舵的好手,只怕明日一早,太子緊隨皇上腳步探望花家一事就會在朝堂上傳開。</br> 百里鳳鳴越是表現的張揚,那個人就越是放心。</br> 那個人生性多疑,自是希望接下自己衣缽的人是個愚鈍好擺弄,更是只能夠看清楚表面是非的窩囊廢,如此他就算是退位了也可以繼續垂簾聽政,對西涼的朝政指手畫腳。</br> 至于在場的這些大臣……</br> 只怕此番花家一行后,都會悄然站在百里鳳鳴的身后。</br> 畢竟誰都是希望自己所站隊的人,是個聽人穿鼻的,如此他們才能夠繼續平穩地站在朝堂上依靠賣老,耀武揚威。</br> 范清遙看著那表現出謙虛謹慎,而又不想錯失了對皇上表露忠心的百里鳳鳴,當真可謂是一石二鳥,不但讓那個人放下戒心,更是收買了一眾大臣。</br> 好算計!</br> 范清遙見那些大臣跟百里鳳鳴虛與委蛇的差不多了,才是吩咐道,“月落,請諸位大臣去前廳稍作片刻,再吩咐人沏壺好茶端上糕點,好生招待著。”</br> 春雨陰寒,這些大臣本就是被淋得渾身難受。</br> 一聽這話,幾個人當即就是跟著月落朝著前廳走了去。</br> 花家的靈堂靜而謐。</br> 百里鳳鳴對著那擺放著的幾個牌位,敬重上香。</br> 范清遙看著那對著舅舅們牌位彎曲的背影,輕聲道,“心知肚明,這又是何必?”</br> 百里鳳鳴將手中的香一絲不茍插進香爐之中,才轉身道,“花家男兒赤膽忠心,盡忠報國,自是受得起西涼任何人敬拜。”</br> 他狹長的黑眸坦誠而磊落,毫不掩飾自己的欽佩和敬仰。</br> 范清遙心中五味雜陳。</br> 如若那個人也能夠如此正視花家,花家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br> “舅舅們已在淮上落腳,待風波漸平,花家將重新招攬將士,不日花家軍會重新回到西涼百姓的視線之中,太子的權謀之路,花家軍會鼎力左右。”范清遙看著百里鳳鳴直言不諱。</br> 愉貴妃和百里榮澤的心思昭然可見,百里鳳鳴想要登基自也需私兵。</br> 百里鳳鳴早已算到范清遙暗中保全花家男兒,絕不會讓花家男兒偷且偷生,卻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大膽……</br> 不過他更慶幸的是她的直言不諱。</br> 如此便說明,她終是開始相信他了。</br> “阿遙想要什么?”</br> “待太子登基,花家軍不予歸順朝廷,只要有我范清遙在一日,便保一日花家軍不判不反,我花家一心為民為國,明君仁君我花家軍必定不負,待百年之后,花家軍愿主動歸順朝廷,為西涼之左膀右臂。”</br> 扶持太子登基,是讓花家軍重見天日,讓花家重新崛起的唯一機會。</br> 范清遙將一切都控制在了自己可掌握的期限之中,畢竟待她百年,誰也不知繼續延續的花家會不會腐朽,所以提前將花家軍交給朝廷換取一個侯爵之位,一不會因腐朽玷污了花家烈名,二也可以護得花家延綿子嗣一方平安。</br> 百里鳳鳴看著將一切算計在掌控之中的范清遙,但笑不語。</br> 旁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她卻是做到了走一步看九十九步。</br> 雖知她依舊對他還有所防備,不過他也不著急。</br> 慢慢來。</br> 這一次,總有的是時間。</br> “淮上一戰,世人只知道花家大獲全勝,卻不知在淮上附近的幾座山中發現鐵礦,父皇雖還未曾公開此事,卻已經在暗中物色監管的人選了。”</br> 范清遙瞳孔一陣,心潮起伏。</br> 連如此隱秘的事情都知道,只怕百里鳳鳴的手已經連御前都是觸及到了。</br> 難怪百里鳳鳴會如此大張旗鼓的前來上香,原來是想要得信任接手開礦一事。</br> 她只知道舅舅們的死瞞不過他,卻沒想到連她想要囤兵他都是了如指掌。</br> 只要百里鳳鳴接受開礦,不但能保舅舅們在淮上平安,更是能隱藏住花家招兵。</br> 果然,跟這樣的人斗智斗勇,倒是不如坦言相告,彼此扶持,互惠互利。</br> 一陣帶著水氣的涼風忽然刮進了靈堂。</br> 潮濕的風氣卷起兩個人的裙袍,更是將擺放在香案上的牌位吹得亂晃。</br> 范清遙連忙上前一步去穩住牌位,未曾想到百里鳳鳴也是身出了手。</br> 下一秒,范清遙就是撞在了百里鳳鳴那精瘦的后脊上。</br> 雨仍舊下著,風漸平息,靈堂里安靜的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聲。</br> 鼻息間全是紫述香的味道,范清遙心臟猛然跳動似要撞出胸膛。</br> 察覺到百里鳳鳴正轉過了身,范清遙趕緊后退一步,只是這一次,他卻未曾讓她抽身離去,那修長的五指先一步握緊在了她的手腕上。</br> 百里鳳鳴用力一帶,范清遙順勢再上前一步,飽滿的額頭正貼著他的唇。</br> 他微微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呼吸略顯沉重,明顯已是動情。</br> 范清遙渾身僵硬,似被點了穴道一般,連如何躲閃都是忘記了。</br> 百里鳳鳴看著那輕輕顫動的睫毛,聲音低沉暗啞,“范清遙,若待你徹底對我放下戒備,可愿做我的妻?”</br> 范清遙欲退,“不愿。”</br> 站在的她站在這里,并非是為了談情說愛。</br> 百里鳳鳴再進一步,那握著她手腕的手也霸道地攬住了她纖細的腰肢。</br> 低低一笑,他的唇就是掃在了她卷翹的長睫上,“這可如何是好呢,我已經不能更不愿放你獨自前行了。”</br> 范清遙攥緊手心。</br> 喉嚨滾動,卻是說不出一個字。</br> 上一世的她也是將心赤裸相交,最終換來的不過是一具殘破的尸首。</br> 這一世,她不敢談情,一心為仇為債。</br> 可他……</br> 卻是成為了她一切的變數。</br> 一個毛茸茸胖成球一樣的小東西,笨戳戳地爬過門檻。</br> 真的是太胖了,以至于落下門檻的時候直接就是滾到了靈堂里兩人的腳邊。</br> 范清遙彎腰抱起滾黑了一身白毛的踏雪,作勢脫離開百里鳳鳴的掌控。</br> 她不抬頭,只出聲地道,“恭送太子殿下。”</br> 百里鳳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呼吸瞬時恢復如常,已又是那謫仙溫潤的少年。</br> 只是在離去時,他卻是再次壓低聲音道,“我說的話并非兒戲,你好好考慮。”</br> 語落,掃了一眼被抱在懷里的踏雪,邁步出門。</br> 踏雪可憐兮兮地望著百里鳳鳴離去的背影,耳朵都是聳搭成了豬耳朵。</br> 怎么忽然就是有種被嫌棄了的感覺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