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臺上,主持人已經在邀請下一位重磅來賓上臺講話,沈陌對此卻渾然不覺。她仍是一臉期待的看著邵揚,坐等他拋出令她心悅誠服的觀點。
他半晌沒言語,沈陌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剛才的態度將他惹惱了,可后來仔細看看,卻又覺得不是。
她是不是眼花了?竟然從他嘴角微揚的笑容里看到了些許贊揚。
贊揚?這樣一個卓爾不群的男人,居然也會對她有所贊揚?!
當這樣的認知倏地擠進腦海,沈陌忽然就當機了。然后,她就忘了爭論,忘了辯駁,甚至徹底忘了方才他們在探討什么話題……
一時之間,她靜靜凝望他漆黑的眸子,只顧得上心猿意馬,連心跳都漏掉了半拍。
沈陌不知道這樣的心猿意馬究竟持續了多久。她只知道邵揚也一直側著頭看她,眉眼之間噙著淺淡的笑意,好看得一塌糊涂。
蘇黎世湖畔有著清涼卻不擾人的微風,從兩個人的面頰之間徐徐而過,那么輕易,就將空氣渲染成微妙愜意的味道。
而他就像一副美妙之至的潑墨山水畫,不經意間描摹在她的心頭。
這種恰到好處的氛圍最終止步于主持人那句盛情的邀請:“有請邵揚先生與我們分享最前沿的香水設計理念。”
邵揚從臺下走到臺上,唇畔笑意依舊,可沈陌的心情卻不似剛才了。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由她一個人的水墨畫變成了整個世界的水墨畫。
他身姿挺拔地站在演講臺上侃侃而談,神采飛揚,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沈陌一瞬不瞬的望著他,覺得演講的內容其實根本就不重要,畢竟……這是一個看臉的世界。
邵揚講了大約半個小時,似乎還是沒有要打住的意思。
沈陌疑惑了——這是怎么個情況?師父演講的時間居然比三個商界大亨加起來的還長……
直到他結束分享回到她身邊坐下,直到主持人宣布歐亞年度香水分享會到此圓滿結束,她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原來邵揚是重磅壓軸人物啊!
她對他的景仰瞬間又抬高了八度,當然,狗腿的程度也瞬間跟著抬高了八度。
某徒弟笑得一臉恭維,甜絲絲地贊道:“師父,你簡直不能更棒!準備這么精彩的演講,肯定累壞了吧?”
某師父瞧也沒瞧她一眼:“沒準備,現場發揮的。”
“……太不給面子了,真有perfumegenius的高貴范兒啊!”狗腿到這般田地,沈陌真想給自己點32個贊。
“沈陌,你給我正常一點,否則今天傍晚cherry(櫻桃)酒吧的晚宴……”他淡淡地斜睨著她,“你就別指望我帶你一起去了。”
沈陌聞言一怔,立刻就乖了。
深知白天根本沒什么機會和葉遠聲敘舊,沈陌可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晚上了!可是,居然有可能不帶她出席晚宴?這個威脅還真是簡單粗暴又有效啊……
沈陌表面賠笑,心里其實早已把邵揚數落了千百遍。她暗暗打著小算盤——就暫且將就一下,先乖乖孝順他老人家。
等晚上見到葉遠聲……
咦,對了,葉遠聲呢?到這時沈陌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好一陣子沒留意他了。
她連忙四下張望,卻已尋覓不到他的身影。
傍晚六點鐘,蘇黎世的天空仍有艷陽高照,儼然是明媚宜人的白晝景象。
邵揚和沈陌一前一后走進cherry酒吧,在吧臺旁邊隨便找了位置坐下。
因為時差的原因,邵揚坐下不到五分鐘就忍不住開始犯困。可坐在他身側的沈陌,卻活像一只打了雞血的兔子,兩眼放光東瞧西望,一刻也沒停下來。
沈陌左搖右晃,晃得邵揚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別找了,他沒在這。”
這么一大盆冷水陡然潑下來,就算是太陽也得熄火。
沈陌有點不甘心地反問:“你怎么知道?”
邵揚輕聲嗤笑道:“說的就好像你不知道一樣。”
這話雖然刻薄,卻一點都沒錯。沈陌無言以對,索性緘口不言。
誠然,沈陌確實一進門就知道葉遠聲沒在這里,否則她早就將目光牢牢鎖定。只是她蠢兮兮地以為,能這樣騙一騙自己也是好的……
沈陌悶著頭,半晌沒吭聲。
恰在這時,葉遠聲推門而入。或者說得再確切一點,應該是……葉遠聲懷中摟著一個金發碧眼的高挑女人推門而入。
服務生將兩杯剛調好的雞尾酒擺上吧臺。
邵揚端起其中一杯莫吉托,優雅地抿一小口,然后不動聲色地留意著沈陌的一舉一動。他覺得以沈陌那種直來直去的脾氣,可能沒辦法控制好眼下的局面。
可是這一次,沈陌的反應卻有點出乎邵揚的意料,因為她根本就……毫無反應。
她嘴唇抿得緊緊地,既沒主動上前打招呼,也沒有表現出半點難過。仿佛有什么微酸難平的情緒將她圍了個密不透風,逼得她無法動彈,只能隔著無法逾越的距離,遙遙地對葉遠聲行注目禮。
葉遠聲剛進酒吧的時候也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沈陌似乎看到他的身形頓了一瞬,不過很快,他就沒再與她對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往里走,邊走邊和相熟的人寒暄聊天。
沈陌一直望著葉遠聲從門口走到離吧臺較遠的卡座上,然后才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默默移開了視線。
目光落在吧臺上,她端起面前的高腳杯,垂眸瞧了一眼杯中的褐色飲品。
“這杯是我的?”
“嗯,給你點的長島冰茶,嘗嘗看。”
沈陌搖搖頭:“我不想喝茶,我想喝酒。”
她轉頭瞧一眼邵揚手里的莫吉托,怎么看怎么覺得他的酒比那個什么長島冰茶看著刺激。
“師父,你那杯給我嘗嘗?”
邵揚似是沒想到她會提這么個要求,怔了一瞬,也沒說到底給還是不給,只說:“你手里那個也是酒。”
她皺起了眉頭,想也沒想就伸手將他的杯子奪了過來。
他搖頭笑道:“酒還沒開始喝,酒瘋倒是先耍起來了。”
邵揚的莫吉托是三倍伏特加調制出來的,酒勁不可小確。沈陌人傻膽大地仰頭喝掉了小半杯,立刻就上頭了,整個腦袋暈暈乎乎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醉眼朦朧地看著他,一反常態地挑釁道:“我就想喝你的!怎樣,你咬我啊?”
“……”邵揚決定裝作不認識她。
半杯就暈,這是什么破酒量?暈了就找茬,這是什么破酒品!
邵揚沒看錯,沈陌確實已經半醉。正所謂酒壯慫人膽,所以她十分不知死活地又喝了一大口,然后……酒勁兒就徹底上來了。
她輕輕晃動著晶瑩的高腳杯,纖白指尖細細摩挲著杯口,媚眼如絲地看向邵揚。這還不算,她還姿態萬千地將腦后的發圈摘下,由著一頭烏亮秀發披散在肩頭,蔓延到盈盈腰肢上。
邵揚一時也愣在了當場。跟她共事三年,他還從來沒見過她這副模樣,風華萬種,要多嫵媚有多嫵媚。
他看到她嘴角微微上彎,雖然看起來并不開心,但到底是在笑的。誰知下一秒,這個不開心的笑臉就瞬間放大了好幾倍,而且眼看著就要貼上他的臉了!
“喂喂!沈陌,你這是什么情況?!”他連推帶扶,好不容易才將她好好擺放在椅子上,“你給我清醒點,聽到沒?”
她還是一臉媚笑,可說出來的話卻有點凄涼:“別叫我醒,我心里難受,醒了更難受。”
眼看著她又要往這邊倒,邵揚趕忙扶住她,一時半刻也不敢松開手。
此時,在邵揚心里,怒其不爭的情緒已經遠遠蓋過了哀其不幸。
“你倒是也做出點難過的樣子給我瞧瞧啊!你自己看看你現在成什么樣子了,嗯?勾……”勾引誰呢這是?
最后這半句說出來似乎有辱斯文,所以他自動靜音了。
“我……”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不想哭,不想被外人看笑話。”
話音落下,她率先移開了視線,不再與邵揚四目相對。她轉頭很快,卻還不足夠快,以至于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角的一點晶瑩。
此時此刻,邵揚心中可謂是五味陳雜。
不得不承認,她那么輕易就說出口的”外人”二字,確實一不小心觸痛了他的某根神經。悉心帶她三年,也不過是個”外人”。這叫邵揚難免失落難言,郁郁寡歡。
然而比失落更多的,卻是另外一個種不容忽視的情緒。
本來好好的一個迷糊徒弟,怎么一碰到初戀情人就成了這樣?裝瘋賣傻,佯作堅強,憑空惹他心疼。
邵揚瞧著沈陌這幅可憐模樣,到底還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放軟了聲線哄她道:“好了好了,想哭不想哭都由著你,只要你別這么……”他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應該如何表達,“該怎么說呢,你哭也好,鬧也罷,只要有我在這里,問題應該都不大。但是我……”
話說一半,又卡住了。一個句子分開三次講,這在邵揚以往經歷中是從沒有過的事情。
他仰頭飲下半杯長島冰茶,然后借著那股子陡然上涌的酒勁兒,沉聲說道:“沈陌,我就是看不得你在這自己跟自己較勁兒,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