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直白的關心，其實……也沒有他想象中那么難以開口。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些許酒意，緩緩沁入她的心田。
    沈陌略略側首，看到他擰起的眉心，沒來由一陣心酸，就像是有人故意往她心上撒了米醋，濃濃酸楚恣意涌來，怎么也化不開。
    他看懂她眸中酸澀，卻誤解了個中原因，還以為她仍然感傷于初戀有關的回憶。
    “你要是實在心里難受，不如主動去找他聊聊？”
    她不答反問：“本來就已經把感情弄丟了，如果時隔三年，再連帶著把尊嚴也一起丟掉，是不是有點得不償失？”再說，對于初戀，她心中所余留的也不過是不甘或者不舍，并不是執拗的追求。
    邵揚不置可否地笑笑，沒再多說什么，只由著她自己去做決定。
    假若事情真如沈陌所愿，她斷然不會去找葉遠聲敘舊。但是葉遠聲主動過來跟她打招呼，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陌，好久不見。”
    毫無新意的開場白，卻如同一顆擲在心湖的石子，無端在沈陌的心中蕩起波瀾。她禮貌地對他笑笑，也說了聲”好久不見”。
    葉遠聲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邵揚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沈陌搶在他開口之前，率先介紹說：“這位是邵揚，我在stellar的指導人。”轉而對邵揚說，“師父，這位就是葉遠聲，我的老朋友。”
    “邵先生，久仰大名。”葉遠聲儒雅一如從前。
    與他相比，邵揚就顯得桀驁了許多，只是略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沈陌夾在他們中間，隱隱有些尷尬。
    是錯覺嗎？她竟然看到有失望的神色從邵揚臉上一閃而過，而與之恰恰相反的，是葉遠聲不加掩飾的期待。
    她心中感慨——初戀畢竟是初戀，不管時隔多久，到底意難平。
    不得不承認，她沒辦法在葉遠聲面前表現得那么若無其事，她不想讓他誤會自己和邵揚的關系，更沒辦法不在乎他那不合常理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隔了這么多年，她和葉遠聲……還有半點可能么？
    三分盼望，七分糾結，她無法忽視心頭的躁動。
    “師父，我跟遠聲出去聊聊，很快就回來。”說完不等邵揚應允，她就從高腳椅上蹦了下來，對葉遠聲說，“走吧，出去說。”
    邵揚不動聲色地目送他們走出酒吧，然后端起酒杯，將所剩無多的長島冰茶一飲而盡，便起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主動與香水界的幾位巨頭攀談溝通。
    她可以胡鬧，可他不能。畢竟是帶著任務來蘇黎世出差的，他這個stellar首席調香師，不得不將情緒藏得嚴絲合縫，然后若無其事地去面對商場上那些迫不得已的應酬。
    周圍幾人輪番上陣，個個都是一副”難得逮住機會跟你交流”的神情，對著邵揚直抒胸臆，喋喋不休。
    可事實上，邵揚走神已經足足有半分鐘了，只不過他面上始終掛著淺淡又禮貌的笑意，因此無人覺察。
    等有人問他明年主要設計方向時，他”嗯？”了一聲，很快將腦回路切換到應酬頻道，也學著剛才幾人的樣子，侃侃而談。
    一切都和諧得恰到好處，直到葉遠聲推門進來。
    他是一個人先回來的，大約隔了三五分鐘，沈陌才出現在邵揚的視線里。
    邵揚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情，與幾個矮個子老外聊得一本正經。
    沈陌進門的第一瞬間，目光就落在邵揚臉上，見他在忙工作，于是很自覺地沒有過去打擾。
    她又回到吧臺旁邊，并且鬼使神差地，一屁股坐在了之前邵揚坐過的高腳椅子上。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沈陌剛坐下，邵揚就結束了他那邊的商業會談。
    沈陌本來心情很差，可此時，她看著這個優雅又帶著點兒桀驁的男人朝自己走來，莫名覺得這個夜晚也沒有想象中那么糟。
    “事情忙完了？”
    邵揚挨著她坐下，答道：“沒什么好忙的，打發時間而已。”
    所以，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他其實是在……等她回來？
    沈陌一時感動，話還沒來得及過腦子，就這么脫口而出：“還是師父對我好。”說完她就后悔了。畢竟這話怎么聽都有點小曖昧，而這種小曖昧，并不適合她目前一團糟的心情。
    邵揚聞言似是一頓，飛速瞥了她一眼。
    她也覺得尷尬，裝模作樣地輕咳兩聲，局促地說：“師父，你別跟我一般見識，我今天晚上一直就……不大正常。”
    邵揚倒是一點都不跟自家徒弟客氣，直接撿起話茬繼續數落她道：“我看你也是不大正常。一會兒搶我杯子，一會兒搶我凳子，這是要造反的節奏？”
    他大概是被她的不正常給傳染了，不然不會腦子一抽又補了一句：“你等下是不是要得寸進尺把我也搶走了，嗯？”
    結果，話音落下，師徒二人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
    邵揚懊惱不已：“……”我到底在說些什么？
    沈陌無言以對：“……”我不矜持也就算了，可是作為備受景仰的師尊，您稍微矜持點兒可以么？
    兩人對視片刻后，邵揚率先挪開視線，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剛才跟你的初戀小男友聊得怎么樣？”
    只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問句，就輕而易舉將cherry酒吧染成了愁云慘淡的色調。
    沈陌聽完這話，瞬間就蔫了，禁不住在心里暗忖——這男人是故意的吧？怎么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啊……
    邵揚瞧她一副蔫頭蔫腦的樣子，又問：“怎么，玻璃心又碎了一次？”
    沈陌從他的語氣里聽不出半點關切，只聽到了不合時宜的調侃。
    “師父，你就不能拿出點人類最基本的同情心么？”雖說初戀只是件小事，可被人這樣□□裸地撕開陳年傷疤，總歸有點痛。
    尤其，對方還是邵揚。
    在沈陌的潛意識里，“師父”這么溫暖的字眼，已經和”邵揚”這個名字進行了捆綁銷售。
    平日里不論怎么冷嘲熱諷，她都隨他高興。
    可當她真的像現在這樣郁郁寡歡時，她只想從邵揚這里得到溫暖，哪怕只有師徒之間的那么一點點溫暖。
    記不得有多少次，邵揚總是先插科打諢把她惹毛，然后才迂回地安慰。沈陌以為這次也不例外，然而卻事與愿違。
    “感情本來就是冷暖自知的事，我同情你有什么用？”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沈陌總覺得邵揚今天一定是哪根筋搭錯了。
    他平常雖然毒舌，但也沒有這么不近人情。
    沈陌意有所指地看他一眼，遲疑問道：“師父，你……還好吧？”
    邵揚挑眉反問：“這話不是應該我問你才對么？”
    沈陌聳聳肩，顯然也沒想繼續糾結這個問題。
    她順水推舟道：“我啊……我其實有點糾結。”頓了頓，又改口說，“不對，不是‘有點糾結’，是很糾結。”
    “需要為師給你指點迷津么？”語氣雖然有點輕佻，但他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卻是專注而真誠的，“需要的話，就具體講一講你糾結的點是什么。”
    “我覺得吧……”沈陌沉吟片刻，歪著腦袋對他說，“我可能需要再來兩杯莫吉托，借著酒勁兒講說不定思路更清晰。”
    他毫不猶豫地叫來兩杯莫吉托，將其中一杯遞到她面前：“洗耳恭聽。”
    正所謂酒壯慫人膽，半杯雞尾酒下肚，沈陌理理思路，娓娓道來。
    “遠聲剛才跟我解釋說，那個外國女人并不是他女朋友，他們只不過經常一起出席商業場合，算是比較固定的工作搭檔。”
    他不動聲色地抿一口雞尾酒，然后定睛看向她，眸色深深，像是不見底的潭水。
    沈陌看不懂他的情緒，只聽得他說：“哦，那不是挺好的么。”
    “你先別急著下定論，我話還沒說完呢。”她話鋒一轉，語調也比剛才低了幾分，“雖說那個外國女人和他沒什么太大關系，但他其實也不是單身。遠聲剛才坦白跟我說了，他有個中國女朋友，兩人異國戀已經半年多了。”
    “嗯，然后呢？”
    “然后他說他一直沒忘了我，甚至現在這個女朋友，他也是以我為模板找的。”
    她眼波流轉，心里那點小心思也隨之變得迂回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