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斷的桅桿足足有一名壯漢環(huán)抱那么粗，竟擋不得判官郎君大鐵錨的一擊，應(yīng)聲而斷。桅桿“咔啦啦”地倒下，鄰近的一艘小船跟著遭了殃，被攔腰砸成兩段。</br> 判官郎君雙臂竟像是有用不完的氣力，掄著兩個鐵錨左擊右擊，掃向沿途甲板，正在睡夢中的士兵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急匆匆拿著武器爬上甲板。一鐵錨飛過來，將硬木做的艙門擊得粉碎，再順勢一鉤，鐵錨和尾部的鐵鏈借著來勢將擠在一起的人都帶下水。</br> 一艘二號福船上的千總機敏地命令將船橫過來擋住水道。他組織起來幾十名弓箭手，用硬弓朝著敵軍打頭的走蛟船射擊。</br> 明軍水師的控弦之士都是重金招募的好手，千總抽出腰刀朝著走蛟船一指，一陣箭雨射來，走蛟船的龍首上猬集了不少箭支，判官郎君雖然靈活地閃過，聚集在甲板上準備接舷戰(zhàn)的士兵卻有七八名遭到射殺。接著又是一陣箭雨，十幾名胸口畫著盾牌圖的藤牌手舉著藤牌聚集到船頭遮掩。</br> 判官郎君拆掉鐵錨頭，閃身跳出來將兩截鐵鏈揮舞得水潑不透，再射來的弓箭都被鐵鏈打到水里。明軍弓箭手眼見得箭都被打落，有些慌了手腳，有的士兵扔了手中弓箭朝著船尾跑，有的干脆跳進海里。指揮的千總大聲呵斥他們回來，士兵忙著逃命，哪里肯聽。</br> 走蛟船船頭靠上二號福船側(cè)舷，判官郎君先舞著鐵鏈跳上敵船，千總抄過根長槍猛力刺來，卻沒有對方的鐵鏈來得快，早被一鐵鏈打翻，隨后跟上的蓬萊藤牌手補了三四刀，明軍見指揮官被殺，都各自逃生。</br> 緊跟上來的是胸口畫著鐵錘的工兵，他們將桶里的火油潑在甲板上，待蓬萊的船只繞過二號福船后放起火來。</br> 火油引燃彈藥庫，造成大爆炸，照亮了判官郎君的后背，也讓他借著光亮看清了明軍的布陣。夜晚中密集排列的明軍船陣像是被撕開一道火的缺口，將尾隨追來的明船都擋住，無法追擊。</br> 明軍水師的船陣是按照船只大小排列組成，中間留有許多縱橫的水道，足夠蓬萊的小船隊在其間航行。明軍船只雖多，在狹窄的船陣中卻難以組織優(yōu)勢兵力對抗，這支小船隊反而在局部占據(jù)了兵力優(yōu)勢。</br> 明軍發(fā)現(xiàn)了己方的劣勢，立即組織起十幾艘只能裝載四五人的網(wǎng)梭船來攔阻。判官郎君正在指揮作戰(zhàn)，只聽遠處敵船所在的黑暗里“噼噼啪啪”一陣炒豆般響，橘紅色火光此起彼伏閃成一片，判官郎君只覺得胸口如被人用重錘擊打，身體不由得后仰倒退兩步。</br> 穩(wěn)下心神低頭一看，身上所穿的胸甲竟多了兩個凹坑，用手指去摸，還微微在發(fā)燙。原來，網(wǎng)梭船上的明軍都是火銃手，判官郎君一時大意竟然中了兩彈。好在他穿的胸甲是用三層鋼板疊加打造而成，極是厚重，鉛彈打穿第一層鋼板，卻嵌入第二層和第三層之間。</br> 兩名士兵上來扶他，只聽對面又是“噼噼啪啪”一陣響，兩名士兵中彈掉進海里。判官郎君趕緊伏下身子，須臾間響起第三輪“噼噼啪啪”聲，圓形子彈翻滾著在走蛟船上橫飛，將堅硬橡木板的甲板打出好幾個洞來。他立即判斷對方的船只并非胡亂射擊，明軍火銃手是將網(wǎng)梭船排成三排，銃手輪流裝彈起身射擊，編織起一張連綿不絕的火網(wǎng)。</br> 判官郎君命令傳令兵用鼓點傳令，讓所有船只上的士兵伏下身子，西洋劃槳船收起船槳，讓船身借著沖力向前沖擊。十條裝有三角形鐵沖角的西洋劃槳船像是十把利劍，將擋路明軍小船撞得七零八落，有幾艘被撞成兩截沉沒，船上銃手也紛紛掉進水里。</br> 又有一艘甲板上建著三層高樓的巨艦大福船駛出，想要阻擋住逼近中軍的敵人。判官郎君命令指揮鼓變換敲擊，十一條船分成兩隊，從大福船兩邊繞行。</br> 看看敵人船隊企圖從兩邊繞行，大福船上的明軍炮手調(diào)整炮位準備近距離炮擊。只聽西洋劃槳船上響起口哨聲，低矮的船艙里鉆出十幾條黑影，手拿圓形炸裂彈奮力朝大福船扔過來。這些家伙扔得又準又遠，圓形物體剛好從大福船兩側(cè)舷窗扔進去了。</br> 炸裂彈隨著爆炸揚起石灰，狹窄的船艙剎那間就被騰起的石灰填滿，士兵們被嗆得口鼻難以呼吸，眼睛也難以睜開，四周充斥著咳嗽聲。直到蓬萊的船只走遠了，大福船上才起炮聲，卻只是無奈地在海面激起一陣水柱而已。</br> 船頂桅桿上掛著七盞青色犀角燈的中軍寶船甚是高大惹眼，二十條用粗鐵鏈掛在一起的大福船鐵桶似的在外面圍了一圈，遠遠看去船上的木制堞墻蜿蜒曲折如同水上城墻。</br> 距離大福船船墻還有三四十丈時，判官郎君看到船墻上隨著接連不斷的轟鳴迸發(fā)出的一串紅色火舌，那是安置在大福船側(cè)舷船窗內(nèi)的佛郎機中型火炮在發(fā)射。成排炮彈在夜襲隊左近爆炸，一艘劃槳船被擊中沉沒。判官郎君無暇指揮營救幸存部下，命令鼓手用加快的“咚咚咚咚”鼓點催促剩下九艘船加速。</br> 當距離推進到二十丈左右時，敵人的佛郎機炮再次裝彈完成并發(fā)射，“轟轟轟轟……”十幾聲幾乎震破耳膜的轟鳴，十條水柱再次在蓬萊的船隊里騰起，這回又有兩艘劃槳船爆炸。</br> “不要怕，佛郎機炮只來得及發(fā)射這兩發(fā)，再往前就進入射擊死角了！”</br> 判官郎君給部下鼓勁，士兵用“嗷”的低吼聲回應(yīng)他，然后在船頭張開早就準備好的大張濕牛皮，用以阻擋敵人的鉛彈和噴筒。</br> 果然，當船隊距離縮短到十丈，大福船墻上數(shù)百點橘紅色火光閃動，黑火藥燃燒爆炸的“噗噗”悶響聲以及造成的濃重硫黃味充斥于海面。明軍小火器射出的鉛彈和鐵砂，在火藥推動下將濕牛皮打得千瘡百孔，卻未能傷到躲避在其后的蓬萊士兵。</br> 走蛟船“咚”地撞上了大福船，走蛟船的龍頭撞成三節(jié)，鐵沖角直嵌入大福船的船身。</br> 判官郎君撈起地上部下遺棄的鐵盔當作盾牌，右手從背后抽出一把斬馬刀，大吼一聲躍起一丈多高，落在大福船甲板上。明軍火銃手掄起火銃充當鐵錘砸向判官郎君，判官郎君用鐵盔抵擋打來的鐵銃，單手持著斬馬刀砍翻十幾名明軍，清出一片空場。趁這工夫，蓬萊士兵憑借扔上船舷的繩鉤爬上大福船，很快就有幾十名嘴里叼著砍刀的藤牌手爬了上來。</br> 幾百名明軍擁擠在大福船并不寬闊的甲板上，更多人被擋在后面無法加入，蓬萊軍倒是源源不斷地從走蛟船和劃槳船補充上來，很快也有了幾百人。</br> 四名手持斬馬刀的親兵找到判官郎君，護衛(wèi)住他的兩側(cè)和身后。這四名親兵是他培養(yǎng)多年的好手，平時不離左右，戰(zhàn)斗中都是跟在他身后。</br> 判官郎君看到一個明軍軍官在指揮從其他大福船上趕來支援的明軍，兩側(cè)迂回包抄蓬萊軍，于是相了相遠近，反手拿住斬馬刀修長的刀桿，用力朝著那軍官投出去。斬馬刀洞穿了軍官的胸口，刀鐔沒入他鎧甲上在閃閃發(fā)光的護心鏡，刀尖從后背穿出，明軍見指揮官戰(zhàn)死，士氣大衰。</br> 蓬萊的士兵趁機吶喊著突進，很快將判官郎君身前的明軍也都逼退，這讓他可以從容地跳到船甲板高處觀察。只見船陣中央高大寶船上亮起許多火把，百余名頂盔摜甲的明軍將士簇擁著一把太師椅，上面端坐著身穿蟒袍、身披紅色斗篷的鄭提督。</br> “唯有占領(lǐng)通向?qū)毚南咸輼翘莶拍軞⒌洁嵦岫缴砬??！?lt;/br> 判官郎君有些發(fā)干的喉嚨咽了下口水，這情況比他想的要艱巨得多。數(shù)丈高的舷梯只能夠一人上下，判官郎君又從背后抽出把新斬馬刀，朝著舷梯方向殺去。</br> 甲板上擁擠的人原本就不少，雙方人員還在不停涌入，甲板很快變得無序擁擠，甚至連揮舞刀劍也變得困難。小郎君逐漸收攏鄰近士兵向前廝殺，逐漸竟聚攏了一百多人，這些人幫他打散明軍，開出一條路，讓他終于擠到了舷梯邊上。</br> 寶船上的明軍顯然看出他的意圖，發(fā)生一陣騷動。鄭提督從太師椅的扶手上抬起手揮了一下，身邊侍立的三十六名大漢將軍“噢”地答應(yīng)一聲，一個個端著系有豹尾的畫戟從木質(zhì)樓梯上下來。</br> 此時月已偏西，刺骨的海風漸漸變大，吹得判官郎君散亂的頭發(fā)擋住了臉。他在戰(zhàn)斗中失去了包頭巾，長發(fā)總是很礙事地擋在眼睛前面。他仰頭看看正從高高的樓梯上平端畫戟的大漢將軍們，自覺隨時擋在眼前的亂發(fā)著實礙事，于是從衣襟上撕下兩條布條來，一條用來將頭發(fā)扎成辮子，另一條纏在右手上，讓自己握著刀桿的手摩擦力增強。</br> 完成這些簡單的準備工作，判官郎君長噓一口氣，穩(wěn)定心神，雙手抓緊斬馬刀的刀柄，兩步躍上臺階，朝著排在最前面的大漢將軍沖去。</br> 此時的木質(zhì)樓梯上已站了七八名大漢將軍，這些戰(zhàn)士都是萬里挑一的巨人勇士，身高完全相同，且都力大無窮。這些人都穿著沉重且裝飾華麗的鍍金魚鱗甲，頭戴鳳翅盔，手握戟桿上纏著絲帛的畫戟。他們平時在鄭提督身邊作為儀仗隊，用偉岸的身姿和洪亮的嗓音增添聲勢，需要時則作為近衛(wèi)保護鄭提督安全。</br> 上到樓梯中段，判官郎君與第一位下樓梯的大漢將軍相遇，對方居高臨下，平端畫戟“嚯”地吼一聲，向下刺來。樓梯狹窄毫無躲閃空間，判官郎君伸出斬馬刀，用力用刀頭去撥打戟桿。只聽“當”一聲脆響，竟將斬馬刀崩了一塊缺口，對方的畫戟通體竟是用混鐵打出來的。</br> 判官郎君稍一愕然，立即反手用刀背將對方畫戟頭壓住，反手快似閃電，一刀正切在對方缺乏保護的脖子上。大漢將軍并未發(fā)出慘叫，身子一軟，巨大的身軀從樓梯側(cè)面摔了下去。</br> 第二名大漢將軍并未因同伴被殺而停滯，他也依前者模樣，平端著畫戟戳來。判官也揮舞斬馬刀對著他戳過去。對方的戟尖擦著他額頭劃過，給他留下道血痕，他的刀卻戳到對方面門。大漢將軍手一松扔下畫戟，判官郎君只覺得手里的斬馬刀也是一沉，原來他的刀桿和對方畫戟上的豹尾纏在了一起。</br> 第三名大漢將軍沒等前面的人完全倒下，從戰(zhàn)友身后挺著畫戟朝敵人心口刺來。此時判官郎君想抽刀已是來不及，他只好朝右一側(cè)身閃過戟刃，然后用左臂夾住戟桿。大漢將軍有些慌了，他想用力將畫戟抽回去，不料紋絲不動，判官郎君單臂的力量竟比他雙手還要強勁。沒等他第二次使力，判官郎君的右手也抓住戟桿，用力向上一提，大漢將軍的雙腳竟然離開地面，身體被舉了起來。他還想掙扎，判官郎君朝樓梯外側(cè)一甩，將他從幾丈高的樓梯上扔了下去。</br> 沒等第三名大漢將軍身體落地，判官郎君早從背后又抽出把斬馬刀，躍進一步朝著第四名大漢將軍戳去。對方?jīng)]想到他拔刀突刺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竟然被他刺穿身體，直接倒在樓梯上。</br> 第五名大漢將軍方才要補上來，判官郎君再次抽出把斬馬刀，以力劈華山之姿從他頭頂劈下，竟將他的腦袋連頭盔劈成兩半。</br> 判官郎君又連砍了兩名大漢將軍，在砍到第八名時，手中的刀竟然砍不動了。原來，這些大漢將軍全身鎧甲都是用精鐵冷鍛打造，極其堅固，斬馬刀連砍三人后刀刃早滿是缺口不堪使用。判官郎君背后插的刀用光了，他只好對身后跟進的親兵喊道：“把你的刀給我！”親兵將刀扔過來，他又連著殺死四五名大漢將軍，刀再次不堪使用，只好又一次向身后親兵要刀。</br> 判官郎君一步步走上樓梯，三十六名大漢將軍或死或傷，他自己渾身上下也都被鮮血浸透了。這鮮血既有敵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的肩部和左腿上中了兩戟，右邊肋骨似乎被打斷一根。</br> 判官郎君忍著痛登上最高階樓梯，只見幾十名士兵高舉火把“人”字排開，中間鄭提督面對樓梯口端坐在太師椅上，略側(cè)著臉面無表情地冷眼看他。</br> 木質(zhì)舷梯從中段以上直到頂端的樓梯口，躺滿了大漢將軍的尸體，鮮血“滴滴答答”順著樓梯向下流。樓梯口也被鮮血浸透了，判官郎君感到雙腳下面都是黏糊糊的，血腥氣直鉆進鼻孔里，惹得鼻腔發(fā)癢。</br> 他用手指擤了一下鼻子，左手在前挺著斬馬刀，瞪視著鄭提督。此時的寶船下殺聲震天，寶船上卻安靜得瘆人，不管是判官郎君、鄭提督還是舉著火把的明軍，都一聲未出。</br> “是破軍讓你來夜襲的嗎？”鄭提督手指頂著前額，細長的眼角掃著血人般的判官郎君。</br> “只要取下你的首級，明軍自然崩潰?！迸泄倮删⒉欢嘧鹘忉?，腳下略略向前蹭了一步。</br> “哼，破軍麾下也有你這等莽人。”鄭提督緩緩站起來，從腰間左右懸掛的兩只盤龍劍鞘里抽出兩把不到三尺長的寶劍，旁邊隨從趕緊將太師椅搬開，“我就說破軍不至于違約。既然是你私違將令，本提督且代替你家大王執(zhí)行軍法好了。”</br> 判官郎君從鄭提督并不算特別高大的身軀處，感受到了恐懼，這恐懼當年令他臣服于破軍的劍下。他大吼一聲，挺著斬馬刀朝鄭提督?jīng)_來。</br> 兩人相距不過兩丈，斬馬刀的刀鋒眼看要扎到鄭提督身上，鄭提督雙劍左右分開，劍尖指地，似乎并不著急阻擋。判官郎君沖了幾步，忽覺腳下打滑，原來鞋底早都被鮮血浸透，他只好彎下身體穩(wěn)定重心。</br> 斬馬刀從刀身中間被平滑地斬斷，刀頭在空中轉(zhuǎn)了兩圈，扎在甲板上。判官郎君感到一陣寒冷從頭頂掠過，扎著頭發(fā)的布條被切斷，頭發(fā)再次散開。他的身體不由得向前一傾，半跪在地上。</br> 鄭提督還保持著之前雙劍朝下的姿勢，似乎從未動過。他依然用冷眼看著判官郎君，似乎并不急于殺死對方。他的眼睛稍微瞇了一下，似乎是要等對手站起來再打，判官郎君感到前所未有的侮辱。</br> “你不過仗著兵器鋒利，算不得好漢?！?lt;/br> 判官郎君把牙咬得“咯咯”直響，向身后伸手索要新的斬馬刀，手卻抓空了，并沒有親兵遞上新的刀來。他轉(zhuǎn)頭看去，只見甲板上都是明軍，四名親兵早都被殺，樓梯上站滿了沿梯而上的敵人。寶船下的廝殺聲也少了許多。他站起來，將手上的血在褲子上蹭了蹭，舉目遠望，明軍水陣已然變陣，從環(huán)形防御變成了散開接戰(zhàn)模樣。自己的船隊遭到幾倍的敵人圍攻，劃槳船還剩下三艘在抵抗，走蛟船上的甲板也被明軍占據(jù)。</br> “給我刀?！?lt;/br> 判官郎君對著鄭提督伸出手，鄭提督示意手下給他，一名將官解下自己的腰刀扔過去。</br> 判官郎君接過刀試了一下手感，又朝鄭提督?jīng)_過來。雙方交鋒的瞬間，判官郎君感到了對方的劍鋒，于是避開劍刃，揮刀去蕩開對方的劍身。鄭提督手里的劍果然被他推到一邊。判官郎君反手一刀朝著鄭提督的腿砍去，銀光一閃，腰刀被從中間砍斷。</br> “呼……”判官郎君跳到旁邊，長噓一口氣，再次對鄭提督伸出手，“再給我一把刀。”</br> 鄭提督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讓手下再給他一把。</br> 判官郎君拿到新的腰刀，反手持刀再次朝著鄭提督?jīng)_去。銀光一閃，腰刀再次被斬為兩段。他跳到鄭提督身后，扔下殘缺的刀把，再次伸手向?qū)κ忠丁?lt;/br> 第三把腰刀送到判官郎君手里，他掂了掂刀的分量，背對著鄭提督又深吸口氣，用盡全力朝著鄭提督身后砍來。鄭提督這回似乎連身子都懶得轉(zhuǎn)過來，還是保持雙劍劍尖朝地的姿勢。</br> 眼看判官郎君的刀要砍到他的頭上，又是銀光一閃，判官郎君只覺得右手一涼，他看到腰刀旋轉(zhuǎn)，自己的右手還緊緊握著刀把。</br> 鮮血從手腕被切斷的地方噴出來，可判官郎君并不覺得疼痛，他身上有太多地方受傷，渾身上下沒有不痛的地方，斷手的傷痛反而不那么明顯了。</br> “還要刀嗎？”</br> 鄭提督轉(zhuǎn)過身，依舊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他。此時東方的天空已泛出魚肚白，微微露出的日光將原本黑暗的海面照出一小片光亮區(qū)域。鄭提督的半邊臉被微瀉的日光照成灰白色，另半邊還在黑暗中。判官郎君搖搖頭，鄭提督合眼對判官郎君方才堅韌的斗志表示了一下致意，然后左手舉劍，朝著他的頭頂刺來。</br> “嘡啷！”</br> 鄭提督的劍鋒上迸出一朵閃亮的火花，他感到拿劍的手發(fā)麻，鉛彈帶著強大的沖擊力將他的劍鋒撞歪。</br> 他怔了一下，朝著開火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條通體青色、龍頭高昂的大船，在十六只盤龍輪盤帶動下躲過沿途企圖攔截的明船，穿過解開連接鎖鏈的大福船間的縫隙，朝著寶船方向高速駛來。船頭站著一名青衣少年，右手舉著火銃，鉛彈是從他的銃口射出的。</br> 少年再次扣動扳機，火銃又連續(xù)兩次噴射出火焰，兩發(fā)鉛彈朝著鄭提督射來。鄭提督雙袖一振，連離他最近的隨從也沒看清他的動作，兩枚鉛彈被切成四瓣，帶著灼熱的煙氣滾落在地。</br> “跳！”</br> 青龍船眼看沖到寶船下，船上少年沖著寶船上大叫，判官郎君雖然被砍斷右手，依舊反應(yīng)機敏。他跳起來抓住船邊一面旌旗的飄帶，借著飄帶朝船下一跳，飄帶減緩了他的下降速度，讓他不至于從高空直接摔到青龍船堅硬的甲板上。</br> 他落到距離海面幾尺的地方時，青龍船正好駛到。一條蒙古大漢振動背上一對小小的飛魚翅膀跳起，正抱住落下的判官郎君，然后將他輕輕放下。旁邊有個金發(fā)碧眼的西洋男子，趕緊在全身上下幾十個口袋里翻出草藥，給判官郎君的斷腕處敷上，又找到干凈布條給他包扎好。</br> 青龍船沖到寶船前猛地拐了個彎，朝著來處飛快駛離。船上的少年放下手中打光子彈的火銃，仰面對鄭提督怒目而視。鄭提督將雙劍插在地上，沖到船舷旁也看著那少年。</br> 少年的目光隨著青龍船遠去變得模糊，兩邊明船上的士兵開始朝著青龍船施放槍炮，鄭提督連忙下令道：“再有朝此船射擊者斬?！泵鞔臉屌诼暯K于變得稀疏，青龍船穿越明軍船陣，迅速撤離。</br> “提督大人！”</br> 一名哨探分開堵在樓梯口的官兵跑進來，他看到滿地的鮮血斷肢稍微呆了一下，隨即屈膝跪倒稟道：“蓬萊的主力船隊和我軍外圍開始交戰(zhàn)了！”</br> 迎著朝日，上百艘蓬萊戰(zhàn)艦出現(xiàn)了，他們的前鋒船船頭架著火箭柜，炮手點燃藥捻，數(shù)十具火箭柜同時發(fā)射，幾百支捆扎著火藥筒的火箭帶著可怖的“嗞嗞”聲鋪天蓋地地朝著明軍襲來。明軍前鋒也不甘示弱，點燃船頭的火藥筒，一窩蜂還擊，同樣有幾百支捆扎著火藥筒的火箭朝著蓬萊軍飛去。</br> 兩軍數(shù)十艘戰(zhàn)船隔著一百丈開外對射，數(shù)千支火箭拖著長長的火尾往來交替，有的火箭在半空中相撞炸裂，爆發(fā)出巨大的火球。東方海面上火光沖天，燃燒、爆炸造成的光亮映紅大片海波，幾乎要壓住太陽初升的光芒。</br> “當當當當當！”</br> 隨從懷里捧著的西洋自鳴鐘響了五聲，鄭提督看去，時針正指向清晨五點。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